芝兰坐在炕上心急如焚地等待,默默向萨满大神祈祷,望庆芳能扛过此劫。唯是……门哐当大开,银月被揪送着甩进屋的那霎,芝兰仿似坠入无底寒潭,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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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摔在地上,仰头噙着泪,低声道:“芝儿姐姐……我……太没用了……还没走到宫道,就被伍公公发现了。”
芝兰仰头想要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伸手无力地搀起银月,道:“怎么办?银月…… 啊?”银月搂住芝兰,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天已微暗,林嬷嬷拉开锁链,哐当撂了一碗馍馍和一碗水,便急急锁门离去。芝兰接过水,咕隆咕隆喝起来,此时唯是不能自乱阵脚,争一争,或许庆芳还有一线生机。啃着馍馍,芝兰思来想去百千回,谁能通风报信?谁能雪中送炭?庆芳的伤拖延不得,得赶紧想法子溜出去……
胡乱填了个馍馍,芝兰总算回了些气力,抚着银月的手紧了紧,捎了个眼色,奔到门前,拼命地砸起来,大声喊道:“开门!开门……啊哟……我肚子疼……快来人啊……”银月闻声亦起身附和着叫喊起来。
林嬷嬷和几个年长的宫女闻声赶了过来,嬷嬷掏了掏袖口的钥匙,正要开门时,被赶来的伍贵生厉声喝止,“谁敢开门!走……都滚回去!”
“公公,我肚子疼死了……不行了……唔……”芝兰捂着肚子,声音发颤,痛苦凄凉。
“伍公公,这丫头都关了一天了,这不成,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可不好交代。”林嬷嬷慢条斯理得求情道。
“哼……肚子疼?就赏她个官房,不能放她出来!”伍贵生冷冷吩咐道。林嬷嬷摇了摇头,悻悻离去。
银月狠狠踢了一脚门口撂下的官房,忿忿道:“伍公公太过分了!我们一番折腾就换来了个……便盆!”
芝兰心底骤凉,看来伍贵生是铁了心,一时半会出不去了,无力说道:“有官房总好过没有,我们一时是出不去了。”
“那怎么办?庆芳姐姐……”
“都是我害了她……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换班……我……”芝兰双手抱头,潸然泪下,想到庆芳正垂死挣扎,自己却被困囚笼无能为力,心底的悔恨暗涌,无法自已。
“不怪你……都怪李四儿……都怪她……”银月上前搂住芝兰,低声劝慰道,“没事的,芝儿姐姐,说不准天亮我们就能出去了,没事的。”
一日……两日……三日……
每日,除了林嬷嬷定时差人取官房送吃食,再无一人靠近耳房,庆芳亦杳无音信。两人日日祈盼,日日央求,皆无人理睬。芝兰已近崩溃,银月亦些许痴然,初时两人还相互哭诉,如今已心灰意冷般,唯是盯着窗棂,掰指数着日出日落。
第四日,门终于开了,萍儿杵在门口,低低唤道:“芝兰、银月,快出来吧,没事儿了。”两人闻声木木起身,银月双脚着地竟绵软瘫倒。萍儿赶紧迈前几步,和芝兰一同搀起银月。三人跨出门槛时,芝兰不禁扬手遮了遮日头,天旋地转般的炫目。
伍贵生站在几尺开外,双臂交叉握扣胸前,绷着脸,轻蔑地盯着眼前三人,又是鼻孔朝上的狂妄,厉声训道:“这次小惩大诫,都记牢咯!对外要是敢说半句,饶不了你们!”说罢,扬长而去。
芝兰只觉嗓子干涸,咽了咽,钻心的疼痛,越朝通屋挪步越觉脚步沉重,临门时终于怯怯问道:“庆芳姐姐……她?”
萍儿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别急……庆芳……她没事……去养蜂夹道……养伤了。”
泪潺潺而下,芝兰不禁哽咽,靠在肩头的银月闻声亦簌簌,两人杵在门口,生生动弹不得。“别哭啊……别急……庆芳她在那里,说不准好过在这儿。你们也知,伍公公必是容不得她,要赶她走的。”萍儿急急低声劝道,“那李四儿出事第二日便被伍公公调到四执库去了。庆芳走……是迟早的事儿,没法避的。”
芝兰、银月仿若充耳未闻,木木然迈不开步子。养蜂夹道的那处偏僻院落,葬生了多少病重不治的宫女?不可胜数!有几人能从那儿活着爬出来?没有……几乎没有……芝兰头一回经历生离死别,心痛得毫无知觉,唯是心中尚存一丝清明,得救庆芳,刻不容缓。振了振身子,芝兰扶着银月靠在萍儿肩头,定定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芝兰,你去哪?别去!别再惹事……否则你……”萍儿压着嗓子低低喝止道,“你出不去的,别再挣扎了,伤了自己。”
芝兰拭了拭泪,扭头福了一礼,清然说道:“谢谢姐姐,劳烦姐姐照顾银月。即便前面是条死路,我也非去不可,去……庆芳姐姐尚有一线生机,不去……”咬了咬唇,生生咽了下去,庆芳绝不容有事……
芝兰理了理衣襟,直了直脊梁,正正地向前走去。众人皆放下活计,忧心地瞅着,时下已不见往日冷眼旁观的幸灾乐观。林嬷嬷立在院中,愣了一瞬,别过头去,佯装不见。众人见状,皆是如此。
芝兰紧了紧步子,迈得更碎更急了,就在临跨出院门那刻,耳后响起一声尖细厉喝,“林嬷嬷,你瞎了吗?还不拦住她!”芝兰顾不得回望,拔腿便逃,一路狂奔,神武门的城楼越来越近了,呼吸愈发厚重,喘息愈发急切,临到东长房尽头时只觉发际一阵刺骨疼痛。
伍贵生揪住芝兰的发辫,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呵斥道:“跑……休想!除非我死了……你们……把她揪回去!”随身的两名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声揪住芝兰一路往回拽。
“放开我!”芝兰再顾不得礼数,大声叫道,“放开我,救命!救命……呜……”口里塞的不知何物,只觉一阵恶心,任凭如何推搡,动弹不得半分,生生被揪进了院落。伍贵生瞪了一眼,两名小太监会意,把芝兰甩到院落中央,众人皆吓得生生退了几步,急急埋头。
伍贵生叉着腰,气急败坏般,骂道:“不识抬举,我给你生的机会,你却硬往死坑里跳!别以为认识几个达官贵人,就敢在我这儿撒野!”
芝兰跌倒在地,浑身酸疼,唯是正了正身子,脆脆说道:“公公还无权决定我们的生死!我们是皇家的婢女,公公只是皇家的奴才,既不是主子,说这等话就是犯上!公公徇私在先,袒护李四儿,重罚庆芳,作恶在后,拒不请药,置庆芳生死不顾。此等恶行,已是滔天大罪。我私自出浣衣局,固然有违宫规,却情有可原,我不过想去御药房求药医治庆芳罢了。太皇太后、太后和贵妃娘娘都仁慈治宫,定绕不过此等行径。”
“你……你……反了你……”伍贵生支支吾吾,在院中踱了两圈,朝着林嬷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教导宫女是你的职责,这等目无尊长……你……”
“公公,是要揪我去内务府吗?”芝兰摸爬着站起,直视伍贵生,道,“听说公公的舅父是裕亲王府的管家,就劳您问问舅父大人,我的及笄之礼是否是福晋亲自主持的,觉禅家的福贴是否是王爷的墨宝。”说罢,已是满脸通红,若非情急,实不愿复提王府,西姐姐那份虚情假意已昭然若揭,裕亲王爷往日的亲厚亦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唯是此时,只望能唬住伍贵生,只望能为庆芳求得一线生机。
“哈哈……哈哈……”伍贵生不禁狂笑,傲然地踱到芝兰跟前,于耳际低语道,“若非王府吩咐,我岂敢动你!还有,你的纳兰大人,不过外臣罢了,能耐王爷何?”
芝兰脸色煞白,双手微颤,弱弱地噤了声,绝望间忆起富察,唯是……他在内庭,这里是比北三所更荒芜之地,所隔的又岂是几道宫墙,况且,他会相救吗……不由一行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