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北伐失败,五万军队被姚襄在山桑埋伏,折损过半。此事很快就传遍了天下,各地的弹劾指责有如雪片一般纷纷飞到了建康城的晋室朝廷那里,原本被所有人视为天下苍生的救世主的殷浩,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之前的名声越大,现在的讽刺意味也就越浓。
在这种各方的压力之下,还有这无可置疑的事实,再加上姚襄抢先派人送来的万言书,建康城中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保持了一种无比奇怪的缄默。
但这种沉默毕竟不能永远持续下去,不久之后从襄阳传过来的一份奏折,彻底打破了这一份奇怪的沉默,朝廷对殷浩的态度,终于确定了。
建康派出了和姚襄关系甚好的谢尚为使者,任命为豫州刺史,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派他到寿阳亲自面见姚襄,以示朝廷的安抚和拉拢。同时对此次事件的直接负责人殷浩,宣读了朝廷对他的处理决定。
果然不出大多数人的预料,变成了众矢之的的殷浩被免去所有官职,废为庶人,放逐到东阳郡,永世不得录用。
这一次,建康方面本来想要依靠殷浩的北伐来挽回自己的颓势。但是事与愿违,北伐失利,朝廷方面损兵折将,名望大损。而在这一场隐形的博弈中,桓温以静制动,大获全胜。
殷浩倒下,江东,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桓温相抗衡了。
七月,殷浩上书朝廷,请求北伐。还不等朝廷的回复,桓温就派出两万军队南下长将,在江夏驻扎。其用意,不过是恐吓朝廷,向朝廷施加压力而已。
都这样近乎叛乱的举动,建康的士族和会稽王司马昱都是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但是在实力上的巨大差距面前,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无奈地同意了桓温的要求。
在苻秦这一方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初出茅庐的苻坚本来还带着一点对未来的忐忑不安。结果带着几万军队在前线严阵以待,一连等了一个多月,却连半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一直到殷浩被姚襄埋伏而全军惨败的消息传过来,苻坚才放下自己的心来。庆幸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次胜利,可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啊。
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晋室的北伐军已经不战自溃,苻秦方面终于除去了自己的心头大患,这下子可以把自己的心神全部放在关中的那些联军身上,放手一战了。
而关中豪族联军者一方面,本来以为凭借自己这一方的实力和张遇的里应外合,很快就可以解决掉苻健。但是没有想到一打起来,自己这一方根本就不是对手。最后无奈之下向晋室求助,望眼欲穿地期盼着晋室的北伐军能够赶快功进来,解救自己这一方的困境。但是最后等来的,却是北伐军不战自溃的噩耗,自己这一方也陷入绝境了。
而姚襄这一方面,晋室派出了谢尚去安抚他。二人的关系的确不错,但是姚襄已经杀掉了北伐军数万之众。虽然他打出了殷浩这一张牌,把自己扮成了受害者的形象,在名义上属于自卫。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杀的都是朝廷的正规军队,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可能再受到那些原本对他就有偏见的江东士族的信任。即使谢尚在一旁好言相劝,姚襄的心,都已经不在这里了。在谢尚离开不久,姚襄就带着自己的部众,裹挟着数万百姓,投降鲜卑慕容氏,正式退出了晋臣的行列。
桓温在江东忙着筹措粮草军马,为明年的北伐做准备。而在关中,由苻坚领军的苻秦军队,将关中联军打得连连惨败,地盘越来越小。其后抵敌不住的关中联军一部在呼延毒的带领下逃到了江东,而另一部则投降苻秦。
燃烧了几个月的战火,终于又暂时熄灭了。但是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没有硝烟弥漫的和平,就永远只能是一个童话而已。战火,还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燃起。
这一场持续了近半年的大混战终于尘埃落定,苻秦和晋室两方面都是损兵折将,可以说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唯一的赢家,就只有夺到陇西之地的凉州了。
已经得到了王猛效忠的张曜灵,最近这几天终于暂时解脱了出来。将手头上的这一堆烦人的事务都推给了王猛,自己则和同样解脱出来的北宫雁一起走了出去,在大街上四处闲逛。
“公子,你留下王先生一个人处理那么多的公文,是不是有点不妥当啊?”北宫雁一袭碧绿纱裙,忽闪着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带着一点不忍地说道。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师兄他是能者多劳,人尽其才。处理这些政事是他的专长,你没见到吗,师兄这几天的公文处理得又快又准确,比你之前还要好呢。”张曜灵没心没肺地在大街上四处闲看,一点都没有偷懒的自觉。
“这倒是,王先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只是一个小女子,自然比不上王先生了。”对于王猛的才干,北宫雁也是看在眼里,心中敬佩不已。只是自己这几天虽然清闲了下来,不再像那几天一样熬夜到很晚,但是这闲下来之后,又觉得有些空虚。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至少你比我强得多了。”对于杀人,张曜灵比谁都要在行。这一世跟随竹庐先生学习之后,对于谋划布局也是懂得了很多。但是对于这些细如牛毛纷乱如麻的大小政事,却是感到无比的头痛。之前要不是有北宫雁在一旁帮助自己,张曜灵都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挤爆。
“公子怎么这么说,其实公子比雁儿强得多了。只是因为公子喜欢偷懒,要是公子认真起来的话,就算是比起王先生来,也是不会差多少的。”北宫雁的眼神柔柔的,透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奖励你一个好东西!”张曜灵塞给北宫雁纸包零食,转头继续向前走。
北宫雁羞涩一笑,张开小口细细地咀嚼,露出一排细密的贝齿,犹如编贝一般,在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泽。
“公子,你这样每日里在城中闲逛,把所有的公事都交给王先生,是不是不太好啊?”北宫雁很喜欢这样跟着张曜灵到处跑,但是看着街道上忙忙碌碌的人群,突然觉得张曜灵这样每日无所事事有些不妥。
“谁说我无所事事?我这每日里在民间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为将来的民政大计的制定提前做好调查,这些难道就不是正事吗?”
“我才不信呢,公子每天都这样四处游玩,有时候还会去苏家小娘子的府上去拜访。除此之外,我可没有见到公子,干过什么事关百姓民生的大事。”北宫雁对着停下脚步的张曜灵做了个鬼脸,抿嘴一笑,说不出的妩媚。
“好啊,公子我每次出来都带着你,你居然还敢这么说公子我?”张曜灵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恶声恶气”对北宫雁说道。但是北宫雁一点都不受他的威胁,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了。
“唉,我这个公子做得真是太失败了,连一个小丫头都不怕我……”演戏失败,张曜灵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掉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公子,我说真的。王爷任命你为秦州刺史,可不是让你在这里游手好闲的。你这样的表现,如果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对公子可是很不利的。”看到张曜灵还是毫无形象地胡闹,北宫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脸严肃地走到张曜灵面前。
“小丫头,你也觉得,公子现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的形象了吗?”看着北宫雁脸上的严肃表情,张曜灵只觉得有趣,也不着恼,只是笑嘻嘻地反问道。
“原来公子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形象啊,这几天在上邽城里都传遍了,说你这一个从凉州来的九岁的小刺史,是一个只会胡闹的小孩子。每日里就会在城里吃喝玩乐,而且每天带着……带着……”北宫雁娇俏地翻了个白眼,本来正在数说张曜灵的“斑斑劣迹”。但是说到最后,北宫雁却又变得迟疑了起来,白皙如玉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胭脂。
“带着什么呀?”张曜灵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探头到北宫雁的面前,挤了挤眼睛追问道。
“带着……”北宫雁抬起眼帘看了面前这张笑得贼嘻嘻的脸庞,旋即又飞快地低了下去。脸上的胭红更加深了一层,但是依然没有把后面的话给说清楚。
“带着一个娇俏可人的丫鬟四处玩乐,小小年纪却是艳福不浅……”张曜灵捏着嗓子把北宫雁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这句话给补充完整。只是语调怪模怪样,引人发噱。
“公子,你知道?”北宫雁大吃一惊,连害羞也顾不上了,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张曜灵,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多么美好的生活啊……”张曜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仰天吟了一首杜牧的诗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绯闻有什么不妥。
“公子,你就不觉得这是一种贬义词吗?”北宫雁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一个公子了,这样的一种污名,难道他一点都不在意吗?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难道别人说让你不吃饭,你就要把自己活活饿死吗?”张曜灵的语气多少有些沉重,“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还是你自己,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你说,公子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当然不是!公子你虽然有一些懒散,但是公子是好人,这一点雁儿是知道的!”北宫雁的语气非常坚决,就连点头也点得特别用力。
“那不就结了,只要自己明白,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也明白自己,旁的不相干的人怎么说自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张曜灵哈哈一笑,轻轻一拍北宫雁的肩膀,转身就走,背影无比的洒脱。
“亲近之人?”听着张曜灵这无意之中说出来的一个称谓,北宫雁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温暖了起来。心潮起伏,之前想要劝诫张曜灵的心思,也被自己给忘记了。
“可恶的公子,说来说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呢!”北宫雁站在那里发了半天的呆,抬头一看发现张曜灵已经远去。连忙起脚就追,但是一抬脚忽然想起张曜灵说了这么多但是一直都没有说道点子上,不由得恨恨地跺了跺脚,提起裙裾就上前追去。
自从顺利地拿下陇西之后,张曜灵就似乎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每日里游手好闲将公务都推给了北宫雁代劳。王猛来投之后,张曜灵就把王猛抓来当苦力,而拉着北宫雁每日里在市井间到处闲逛,对政事置之不理。这一表现已经在上轨城内议论纷纷,北宫雁也是想要劝诫一下张曜灵,以免他少年得志,一时骄狂起来。
但是张曜灵这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虽然说了很多,但是对于北宫雁提出的这一有些尖锐的话题却是避过不谈,一点口风都没有透漏。不过虽然没有取得自己预想中的效果,北宫雁的心情却更好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家的公子并没有变,他还是之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公子,依然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沉着,一点都没有改变。
公子一点都没有变,这些表现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虽然不知道公子这么做的目的,不过肯定的是,一定又有什么人被公子算计上了,又有人要倒霉了!
心中有底的北宫雁的担心已经消失,几步追上张曜灵。正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却发现不知何时,张曜灵蹲在了地上,饶有兴趣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公子,你在看什么呢?”北宫雁小心地提起裙裾,慢慢地蹲下身来顺着张曜灵的目光看去。却发现张曜灵正在饶有兴趣看着的是一堆不知名的花草,却不知道张曜灵是在对什么感兴趣。
“在看花呀,你没觉得,这一株花草,长得很漂亮吗?”张曜灵伸出手指指了指面前的一株不起眼的花草,叶子分成数瓣,中间结了一个青梆梆的花苞,在这万花丛中可是一点都不起眼,相反还有些丑陋。
“工资什么时候喜欢上伺弄花草了?”北宫雁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一脸专注的张曜灵。她和张曜灵是再了解不过了,这个公子一向是个懒散的性子,对于养花种草这种需要每日悉心照料的细心活,张曜灵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之前在凉州的时候,就一直是北宫雁在负责照料园中的那些花草。要不是还有北宫雁在的话,张曜灵只怕就在园中种起杂草来了。只怕到时候还要再说些什么“与天地为一”之类的胡言乱语来胡说八道了。
“人是会变的嘛,还不允许你们家公子我转变一下,换个兴趣?”张曜灵小心地将地上的那一株不起眼的花草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之后,抬起头对面前这一位花贩说道,“这一盆花,要多少钱啊?”
“这一盆啊,三文!”那花贩注意到张曜灵已经很久了,看着张曜灵对那盆不起眼的花草很有兴趣。本来要是换了旁人的话,那名花贩说不定还要借故加个价,但是对于这位在城中已经绯闻满天飞的秦州刺史,这名花贩还是停下了自己的小算盘,老老实实地报出了自己的低价底价。
“雁儿,带钱没有?付钱吧,公子要把它买回去,好好养着!”张曜灵平时是不在自己身上带钱的,一向都由北宫雁这个负责细心的小丫头来负责自己的财政问题。这一到了付钱的时候,张曜灵又习惯性地想到了北宫雁。
“公子,你要是想养花的话,大可以选一些名贵的花卉来养。就这一株连名字都没有的花草,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你买它干什么?”北宫雁自然不是在乎这区区的三文钱,只是这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要是在张曜灵的不务正业的名声之上,再加上一个品味地下的抽名,北宫雁可就不愿意了。
“谁说它没有名字的?我现在就给它命名了,此物名叫棉花,以后就这么叫了。”张曜灵小心谨慎地将这盆花端在自己的手掌中,在一旁的北宫雁心不甘情不愿地付完钱之后,张曜灵又对着北宫雁笑了笑安慰她道,“干嘛哭着一张脸?本公子手中的这一盆花可不是寻常的花草,将来有一天,它的名字,定会传遍大江南北,还可以造福万民,遗泽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