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声清脆无比,在张曜灵的等待中,这一支马队,渐渐近了。
张曜灵站在道路中间,身后不远处就是那成堆的尸体和尚未散尽的灰烬残骸,再配合上一脸懒洋洋的笑容的张曜灵,看上去非常的诡异和滑稽。
看上去,这就是一支很寻常的商队。长长的队伍中大部分都被马匹和骆驼占据,他们的身上都驮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其中又以粮食居多。
当然,这一点是张曜灵根据那些密封的口袋的形状与制式揣测的,并不会有哪一个缺心眼的商人,会把最怕受潮的粮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露天还敞开着。
看上去,这就是一支寻常的商队,运送着粮食在路上行走。只是看在张曜灵的眼里,却总是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粮食?这还真是一支有意思的商队啊!
在这个纯粹的冷兵器时代,最为重要的军需物资除了马匹和兵器之外,最为重要的,就要数人吃的粮食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最主要的还是要依靠人来拼杀。而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要想士兵们有力气杀敌,那么果腹的粮食,就成了每一位领军的将领们,首先要考虑的重中之重。
在这个乱世,粮食和地盘,是各路军阀们最为热衷的抢夺之物。固然有人在这个乱世大发战争财,游走各地贩卖武器和粮食,无不成为富可敌国的巨富。但是要想保证自己的商队不被这个乱世中的其他觊觎者抢走,那么必要的实力和靠山,那是绝对不可缺少的。
眼前的这一支商队,看上去也是有不少的卫兵护卫,前后严密防护,看上去气势就很足。但是就凭这一点人,就敢在这个关陇百战之地行走,还是欠缺了一点分量。
况且,从王擢挥师东进,到现在苻雄战死为止,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关陇之地的确有不少的世家豪族做这一项贩运粮食的生意,但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已经没有人敢再开张了。两个月了,这是哪一家的商队,难到连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都不知道吗?还是*强硬或者实力雄厚,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呵呵,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倒也是不虚此行了。
“驾!吁!”
看到眼前的路上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挡在路中央,这一支商队也是感觉到了不对劲,马上就派出了两个满脸戒惧的卫兵,骑马跑了过来。
“你是谁?在这里拦住我们是想要干什么?”
一见到是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那两名卫兵松了一口气,一名卫兵坐在马背上,用右手的马鞭指着满不在乎的张曜灵,颐指气使地喝问道。
“喂,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张曜灵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奇怪地问道。
“废话,这里又没有旁人,我不跟你说话难道是在跟鬼说话啊?”那名卫兵满脸的不耐烦,抖了抖手里的马鞭,双目不善地望着张曜灵。
“你确定?”张曜灵吸了吸鼻子,用更加奇怪的语气追问道。
“你这是哪里来的混小子?知道这是谁家的商队吗、告诉你,再不赶紧闪开,当心老子一刀劈了你!”
另一名卫兵也是忍不住了,刷的一下就亮出了腰中的短刀,刀尖直指着张曜灵的鼻尖,这之间的距离,也只有几公分了。
“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多的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啊,看来,我要做好长期的准备,要还这个世界一个清静了。”
张曜灵看了看眼前的这把明晃晃的利刃,退后一步,仰天长叹了一声,无限感叹地说道。
“什么?”
那两名卫兵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句话是不是在骂着自己,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就觉得手中一松,再之后屁股上传来一阵大力,最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从马背上落到了地面,和春天的泥土,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密接触。
完全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两名卫兵就发现自己的位置完全转移了。而原本站在马下的张曜灵,此刻正一脸贼嘻嘻的笑容骑在了他们两人其中的一匹马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二人的狼狈相。
“妖术!这个小子有妖术!”
人在无法对自己经历的事情作出合理解释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遥不可知的鬼神,以寻得自己的精神安慰。此刻在路上遇到了这样一个神秘出现的少年,自己二人又莫名其妙地从马背上落到了地面,这一切的一切,或许真的只能归咎于那缥渺无踪的鬼神了吧。
惊恐地看着满脸笑容的张曜灵,那两名卫兵连滚带爬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身上沾满的泥土,脚下慌乱的向自己的队伍之中跑去,连自己的骑过来的马也顾不上了,倒是白白便宜了张曜灵。
“这就对了,打了狗,那主人就该出来了。早这样多好,还省得我费力气跟两个狗腿子计较,现在应该可以解决了吧?”
那两名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队伍中的主事者,一时间倒是在平静的队伍中引起了一点点的骚乱。然后过了一小会儿,从队伍中又走出来两名骑马的中年人。看他们身上的穿着,应该是这一支商队中重要的主事者了。
“不知这位公子家居何处?又为何站在这道路中央,拦住我等的去路呢?”那名领头的中年人衣衫华贵,一看就不是那种寻常的商户可以比拟的,他淡淡地打量了张曜灵一眼。语气虽然平缓,但却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和压力,也是一个久居上位的实权人物。
“刚才有两只狗在我的有人跟我说过,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是不是主人来找了?耳边一直叫啊叫的,结果被我一脚给踢飞了。难道不知道应该先道个歉吗?”张曜灵倒是一点都不受他的影响,依然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斜睨着眼睛,满不在乎地看着对面的这两个人。
“你这小子,不要给脸……”
“公子请见谅,在下家教不严,回去后一定重重责罚这两个不懂礼数的下人,在下这里先行赔罪了。”为首的这名中年人摆摆手止住了另一名灰衣人的斥责,对张曜灵这有些无礼的举动毫不动怒,依然和颜悦色地对着张曜灵道歉,语气倒是很诚恳。
“这样就对了嘛,一句话就可以解决这么多的是非,为什么有些人就非要这么自己找罪受呢?要是人人都像这位大叔一样客气,那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争端与纷扰了。”张曜灵这才站直了身子,直视着对面的二人,只是语气依然还是那么的不正经。
“小子,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大哥脾气好就可以容忍你在这里放肆!我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大族,但也绝对不会容忍你这种无名小卒如此放肆!”
尽管站在他旁边的那名中年人一直在用眼神制止他继续向下说,但那名脾气暴躁的灰衣人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伸出右手,指着张曜灵的鼻子就怒斥道。
“唉,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脾气不好的人,我能怎么办呢?”张曜灵看着面前这位口水四溅的灰衣人,无奈地摊了摊手,耸了耸肩,摇头叹息道,“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还是赶紧把正事办了比较好。”
“正事?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有什么正事!”
“我从不跟疯子和傻子辩论,具体的原因嘛……,还是你自己去想吧。”张曜灵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说道,“算了,不跟你们多扯了,正事要紧。至于是什么正事,你们看一看我身后就知道了。”
张曜灵说完就迈开脚步向路边一靠,闪在一旁,将后面的那片人间地狱,呈现在了这两人的视线之中。
“嘶!”
两人疑惑地把目光放在了张曜灵的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堆在那里的那一堆尸首,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距离他们的死去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鲜血早已与地面的泥土混成一团,暗红色的土壤与金黄色的阳光混在一起,看上去非常的刺眼。
那群来历不明的骑兵,在闪电般地解决了这一几十人的苻雄亲兵营之后,马上又一阵风地离开了。对于这些死在他们倒下的敌人,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马踏脚踢,残肢断臂四处乱飞,再加上地面上留下的混乱不堪的马蹄印,整个现场看上去混乱不堪,也是凄惨不堪。
“啊!!!”
那两人不由自主地就走到前面,仔细地查看这些死状凄惨的士兵。冷不防从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惊叫,倒把这两位连死人都没被吓住的主给吓了一跳。
缓了缓神,那名华袍中年人皱了皱眉,转回头看着后面一个突然出现的小丫头,责怪道,“若兰,谁让你跟来的、你一个女孩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不嘛,爹,我都已经不小了,为什么不可以出来看看?”那个小丫头看上去大约有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脸蛋圆圆的,一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颊的浅浅酒涡。最可爱的是,在她的两颊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晕红,配合着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就像是一个娇艳欲滴的红苹果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上面咬上一口。
“而且,他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他可以站在这里看,为什么女儿我就不可以?”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一转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的张曜灵,有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就拿张曜灵做了挡箭牌。
“喂,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伸出一根嫩若葱管的纤纤玉指,这个满脸不忿的小丫头指着张曜灵,用稚嫩的语气娇憨地问道。
“你是在问我吗?”张曜灵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对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倒是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只是歪着脑袋佯作沉思道,“如果我的母亲没有给我过错生日的话,我今年应该算是九岁了吧?”
“嘁,你说谎都不脸红,羞羞哦。”那个小丫头满脸的不信,伸出一根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尖,对着张曜灵做起了鬼脸。
“唉,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明明是真话非要不信。难道只有说谎话,你才会把它当真吗?”张曜灵仰天长叹,颇有一种望遍天下知己难寻的落寞感,倒让这个天真纯洁的小丫头,突然对自己刚才的认识有了一丝动摇。
“你真的只有九岁吗?”依然是用那根手指指着张曜灵,小丫头好奇地问道。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次你满意了没有?”张曜灵言之凿凿地望着她,一脸的正经。
“可是……你怎么……长得比我还要高啊?”小丫头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头顶与张曜灵之间比划了一下,还是有些怀疑。
“那我也不知道了,从一开始我就长得比别人快,我也没有办法。这也让我的母亲老是抱怨,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让她抱够,我就已经长得让她无法再抱住了。”张曜灵耸了耸肩,满脸愁苦地说道。
“那这么说……你真的只有九岁?”
“当然!”张曜灵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比我小,你要叫我姐姐,快叫!”小丫头突然莫名其妙地高兴了起来,站在原地又蹦又跳,倒是让存心逗弄的张曜灵一下子啼笑皆非。
“你就这么想要别人,叫你一声姐姐吗?”张曜灵无奈地一笑,又走进了几步,好奇地问道。
“对啊,在家里我是最小的,不管是见了谁,都要叔叔伯伯、哥哥姐姐的叫,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那我就可以有人陪我玩了!”说到这里,小丫头突然瞪圆了眼睛,捏紧了小拳头对张曜灵说道,“喂,你还没有叫我姐姐呢!”
“那好,你年纪比我大,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反正我也不吃亏。”张曜灵笑着看了看这个单纯可爱的小丫头,竟然真的对着她叫了一声,“姐姐!”
“嗯,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等会儿回去我给你糖吃!”小丫头果然是单纯的很,只是张曜灵的一句话就让她喜笑颜开,连那双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张曜灵看着眼前的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心中却又想起了另一个身在远方的同样可爱的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比自己大了三岁,现在的话,应该也和这个小丫头差不多大吧?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她现在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呢?
“这位公子,现在是否……可以告诉在下,这些尸体的来历呢?”检查完毕之后,那两人表情严肃地回来了,那名华袍中年人严肃地问道。
“你怎么确定……我就一定知道他们是一些什么死人呢?要知道,我们素不相识,说不定我只是恰巧路过,并不认识他们啊。”张曜灵转过身来看着那位华袍中年人,不置可否地回道。
“公子既然在这里专程等候我们,自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与我们还有着莫大的关联。而且公子必定不是常人,只是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不能告知公子的真实身份呢?”
“北城苏家家主苏谷河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呐。”张曜灵平静地看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脸色大变的苏谷河,淡淡的语气继续让对方的脸色继续变得震惊,“那些死去的人,全部是东海王苻雄的亲兵营。”
“什么?”
苏古河震惊地看着地面上的那些无言的尸体,又回过头来看着一脸平静的张曜灵,急急地追问道,“如果这些人是苻雄的亲兵营,那么苻雄去了哪里?”
“他吗?那就更加惨了。”张曜灵唏嘘了一番,摇着头指着远处的一堆还留着一点痕迹的地方说道,“那里,就是苻雄的尸体被人焚烧的地方。而他的那些骨灰,则被人给撒得到处都是,挫骨扬灰,尸骨无存,惨呐!”
“什么?”
饱经世事的苏古河本以为,自己可以面对任何事情都可以保持平静。但是现在自己竟然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的几句话而接连失态,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一样。
只是面对这样的惊天秘闻,还有几个人可以保持岿然不动呢?
“公子告诉我这些,是想让在下做些什么呢?”震惊了一会儿,苏古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看着一脸淡定的张曜灵,沉声问道。
“苏大人难道一点都不怀疑,在下所说的真实性吗?”张曜灵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问道。
“这些人的装束的确是苻秦方面的军服,而且与这附近的战局也很吻合。而且公子这么可以等待我等,想必不会是拿一个假消息来和在下开个玩笑吧?”苏古河轻抚了一下颌下的一缕长髯,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苏大人果然是个爽快人,那在下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张曜灵拍了拍手掌,一步走到路中央,长揖道,“在下,凉州张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