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去吧,你爹才不想见你呢!”裴凤如不耐烦地说道,两手连摆,就像是恨不得把张曜灵赶紧拿扫帚赶出去一样,让张曜灵有些哭笑不得。
离开了母亲这里,张曜灵就开始慢慢向回走,自己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道旁的梧桐,已经开始有黄叶飘下了。
自己谋划数年,都只为了这几个月。结果途中变故跌出,种种意外让自己措手不及,甚至就连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如今能走在自家的院子里,也实在是侥幸得很。
自己借着再世为人的便利,在之前一直是顺风顺水,基本上是无往不利。结果到了这样的大场面,自己的那一点隔世经验,就有些不那么好用了。
自己,还是小觑了,天下的英雄了啊!
张曜灵长叹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弹开了飘到自己肩膀上的一片枯叶。
就要入秋了,都说秋后算账,也到了自己好好地清算一下,该怎么处理这善后事宜了。
关中的那一块地方,有师兄在那里主持,自己很放心。虽然时局不稳,但是凭借师兄的能力,有自己提供给他的,比原本历史上苻坚给他的还要多的信任,他一定可以出色地稳住关中的局势,成为另一个更加杰出的“关中良相”。
这一点,张曜灵从未怀疑过。
现在自己唯一需要多费心思的,就只有陇西,和自己脚下的凉州了。
陇西的事情也好解决,自己当初安排了谢艾从凉州出兵陇西,就是想要靠着这一位绝世名将的能力,一举荡平陇西的那些讨厌的苍蝇。
陇西的大姓豪族,实力十分雄厚,无数次在暗中和自己作对,自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好好处理他们,却一直苦无借口。不过这一次张曜灵图谋关中,让一直心存反意的陇西大族看到了出头的希望,他们早就看独断专行的张曜灵不顺眼了,有了这一个天赐良机,他们怎么会放过?
他们打得如意算盘,只可惜张曜灵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陇西大族一直看他不顺眼,他又何曾看这些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老头子们,顺眼过?在这几年,他早就在陇西大族中安插了许多的眼线,对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实行了严密的监视。是以在他们刚刚开始密谋的时候,张曜灵就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情报,在战争中是最重要的。得知了这一情报之后,张曜灵和王猛、邓羌等人商量了许久,才决定将计就计,依然按照原计划分兵两路出兵关中,关中势在必得。
而对于陇西,则交由谢艾出兵应对。陇西的那些大族族长虽然搞阴谋诡计很是在行,但是在军事领域,并没有什么建树,要不然当初也就不会被胡人打得抱头鼠蹿了。
这一个原定的计划很是详细,就连王猛,也觉得有很大的把握。但是没有想到,他们所有的人,都把西北的凉州,给忽略了。
避实就虚,直捣黄龙,这本来是惯用的军事伎俩。但是自己这一方的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根基凉州给忘了。要不是这一次有谢艾留下了后手,再加上自己那一位未来的……妻子横空出世,恐怕这一次,自己就要悔恨终生了。
妻子?
想到这个字眼,张曜灵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头苦笑。
虽然从很小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和那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订下了亲事。但是自己一向都只把她看作一个伴随长大的玩伴,在自己的心里也有着一个位置,但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还会有结婚这回事。
自己真的,就要结束单身,像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一样,成家立业吗?
张曜灵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到底是什么样的意愿。虽然在来之前,他甚至还对北宫雁来了一番不太成功的表白,但是在他的心里,也搞不清楚,这份感情,到底是不是爱。
这就是长大成人的烦恼吗?唉,还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好啊!
张曜灵所居住的小院和裴凤如的正堂是相距不远的,张曜灵在心中还没有把自己的感情想清楚,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回了自己的小院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和仆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张曜灵抬眼望去,空荡荡的院子中,只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人,眉眼弯弯,肌肤白皙,眉目如画,正是谢盈雪。
谢盈雪的杨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带着一股少女的娇憨和清纯,只不过一眼望去,看清楚了她身后的东西,张曜灵却差一点笑出声来。
本来谢盈雪的装扮是没什么问题的,一身素白的衣裙,将少女先手合度的身材很好地表现了出来,看上去赏心悦目。只不过在她的后背上,还歪歪扭扭地绑着一根棍子。
或许,说棍子不够准确。张曜灵把双眉一挑,看清楚了,绑在谢盈雪后背上的,是一根青翠欲滴的荆条。看它那碧绿青翠的样子丝毫不见蔫态,应该还是刚采摘下来没有多长时间的。
“你这又是搞的哪一出啊?在自己的身上绑荆条干什么?那上面全都是刺,还不快解下来,扎到了身上,有够你受的了!”张曜灵脸色沉了下来,大步走上前去,就要把谢盈雪身上的荆条给解下来。
谁知道看着张曜灵走近过来,伸手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荆条解下来,谢盈雪脸色大变,足下用力,一连退出了好几步,然后才满脸惶急地摆手急道:“不要解不要解!这根荆条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要不是有若兰妹妹帮忙,我自己一个人可找不到它呢!”
“若兰妹妹?”张曜灵一愣,随机就反应了过来,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气,大声喊道,“苏若兰!你给我出来!”
“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我不是出来了吗……”随着张曜灵的这一声声震屋瓦的大喊,从一个大树的背后,苏若兰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她抬起头来看了张曜灵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看上去楚楚可怜。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这是在搞什么鬼把戏啊?我这才离开几天呐,要是再过上几个月,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我的房子都给拆了?”张曜灵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伸出左臂指着对面两个低着头听训的小丫头,毫不客气地怒斥道。
“我们哪有搞什么?我们两个都挺乖的,什么坏事都没做啊!到是你,一回来就对着我们两个弱女子大喊大叫的,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看着张曜灵那毫不客气的样子,苏若兰一下子就来了斗志,毫不退让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张曜灵,声音虽然柔柔的,但分量可一点都不轻。
“就是,我们两个有什么过错?再说了,我们两个的年纪都比你大,你不叫我们一声姐姐就算了,还叫我们小丫头,真是不害臊!”听到苏若兰的反击,谢盈雪也来了勇气,同仇敌忾地对张曜灵实施了反击。
“你们……”张曜灵被气得反而失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眼睛一瞪,“我不跟你们胡搅蛮缠,快说,你们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还不快把那东西解下来!”
张曜灵的手指指向了谢盈雪身后的那根荆条,随着谢盈雪的身体的移动,那根荆条的位置已经歪了下来,差一点就低垂到地上去了。
“这个不能解的,我这是负荆请罪,你要是不原谅我,我自己是不能解下来的!”岂料谢盈雪再次晃了晃两只白嫩的手掌,有些委屈地解释着。
“负荆请罪?你这是负荆请罪?”张曜灵瞠目结舌。他本以为之前影儿说的负荆请罪只是一个比喻,却没想到,谢盈雪,居然真的做了出来。
“当然了,为了找这一根荆条,我们两个可费了好大的功夫呢,要不是正巧城北有一户人家的墙角里长了一棵,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呢!”苏若兰在一旁帮腔,不过随机她的眼睛就瞪大了,苹果一般的玉脸上飞上了一抹浓浓的红晕,带着一丝鄙夷和羞窘的眼光看着张曜灵,恨恨地说道,“难道你还想让谢姐姐像你们男人一样,脱了衣服给你请罪才是真的负荆请罪?大色狼!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大色狼!”
苏若兰的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局面马上就起了微妙的变化。苏若兰说完之后就低下了头去,而一旁的谢盈雪头低得比她还要快。即使从张曜灵的角度,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个人的脖子,都已经是绯红一片了。
“胡说八道什么、难道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张曜灵一下子叫起冤枉来,天地良心,刚才他可真的一点那种意思都没有,不过在苏若兰说出来之后,他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冒了出来。
当然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绪,张曜灵掩饰得很好,至少面前的这两个人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张曜灵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这种问题是越描越黑,还不如干脆撇开的好,他用一种义正词严的口气说道:“你们说了这么半天,我都还没有搞明白呢。你们为什么要负荆请罪啊?我不记得你们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而且还专门跑到我这里来,就算是犯了什么错,也应该去找谢婶婶或者谢将军啊!”
“我……”谢盈雪抬起眼帘来看了张曜灵一眼,脸上的羞红灿若朝霞,只是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就又低下头去,那股扭捏娇羞的样子,竟是张曜灵从未见过的美丽。
“你说不出口,还是我来说吧。”谢盈雪羞答答地说不出来,一旁的苏若兰挺身而出,一双妙目直视着张曜灵,不知道为什么,张曜灵似乎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点除了害羞之外,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苏若兰脸上的红晕扩散地更快,虽然她抬着头就这么看着张曜灵,但是有些发颤的声音,还是显示出了它不平静的内心:“谢姐姐从小就和你这个大色狼订下了亲事,算是你们张家的人了。尤其是之前,要不是你这个大色狼半途离开的话,你们两个,早就已经拜堂成亲了。这一次她犯了错,自然就要先来你这里,请求你的原谅了!”
说到最后,苏若兰还狠狠地瞪了张曜灵一眼,看得张曜灵很是莫名其妙。
这帮小丫头,一个个莫名其妙的。
张曜灵摇了摇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却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没有说出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啊?”
“你是真傻,还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张曜灵那一副一头雾水满脸无辜的样子,苏若兰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谢姐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一次不但抛头露面带着一帮臭男人去打仗,而且还杀了人。虽然这也是情非得已,但这毕竟与礼不合,现在已经在市井中引起了很大的非议。”
说了一半,苏若兰又停顿了一下,对着张曜灵瞪了瞪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位,大色狼,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真的责罚谢姐姐。虽然我们是效仿古人负荆请罪,单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你要是真的敢拿这根荆条打了谢姐姐,我……我就……”
一脸说了好几个“我”字,却也没有说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不许用这个称呼叫我,我有名字的!”张曜灵皱了皱眉,对于苏若兰给自己安插的新称呼,很是有些不满。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说话明显没有什么威力,这不,那个小丫头,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呢。
不理会面前这两个或低头不语,或洋洋得意的小丫头,张曜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中自忖: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一向英姿飒爽的谢盈雪,居然会如此的扭捏不堪,甚至还搞出了负荆请罪这样的一出闹剧。究其原因,居然还要着落到自己身上。
从自己和谢盈雪订亲的那一刻起,谢盈雪的身上,就已经打上了他张曜灵的印记,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真的成婚,但是在名分上,她就已经是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而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永远都只能依附于男人而存在。不管是地位多么尊崇的女人,即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所有的权力,都只是来源于皇帝。一旦皇帝将她废弃,那么一个被废掉的皇后,连皇宫中的一个小太监都不如。
而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已经有了夫家的女人,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且不提那些繁文缛节,但只说谢盈雪的这些行为,的确是到了大错的地步。
一个女人,不但涉足了一向只属于男人的战场,而且还和上千名男人共同战斗生活了很长时间。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但是她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剩下的,就只有满天乱飞的流言蜚语,和铺天盖地的污蔑指责了。
这样的行为,如果放在了胡人的社会中,可能并不那么新鲜。但是在凉州这片沉寂许久的汉人疆土中,却已经是一种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非礼之举。
一旦夫家抓住这件事不放,轻则责打,重了,就是被休掉的下场。而在这一个时代,失去了大汉时期的彪悍民风,一个还没有结婚就被男人休掉的女人,她想要生存下去,那就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流言蜚语,和无尽的责难了。
正是因为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所以谢盈雪才会如此惊慌失措。而同样身为女人的苏若兰,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虽然她认识的张曜灵一向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很好说话的人,但是他不在乎这种事,他就可以不在乎天下之人的悠悠之口吗?
正是基于这层考虑,两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都是慌了神。在得知张曜灵归来的消息时,心怀鬼胎做贼心虚的谢盈雪,才会以为这是张曜灵来找自己兴事问罪来了。心中早已认准了张曜灵的谢盈雪,患得患失之下,才会听信了苏若兰的这个馊主意,搞出了这场负荆请罪的闹剧。
张曜灵想明白了这一关节,也就可以想象出,这几天,谢盈雪所承受的种种压力了。她可能真的渴望能够想她的父亲一样在战场上热血拼杀,但是等结束了战争回到现实中,她依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有家庭,有归宿的女人。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一切都是男人给的。“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一个女人的一生,就是服从的一生,认命的一生。
女人,女人呐!
张曜灵在心中喃喃地念叨着,这个时候。他再看着面前的这两个让他一直头痛不已的小丫头,心中,居然有了一些怜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