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场随时会输掉全部身家的赌博。”
竹庐先生的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他蹲下身来,直视着一脸凝重的张曜灵,“你,我,天下万民,全部都是这天下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要想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唯有战胜所有敌人,最后做那下棋之人!”
张曜灵脸上一阵抽搐,稚嫩的小脸上却有着完全不属于他的痛苦与挣扎。
是选择面对着血腥冷酷的一切,重新揭开前世的那段痛苦记忆,还是继续沉醉下去,当好自己的小小顽童?这两个选择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无论哪一个都不会让自己再像现在这样开心了。
昨天,当自己真的下手杀自己在这一世杀的第一个人的时候,张曜灵并没有什么感触,杀人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三十年的习惯早已将他训练成了一部杀人机器。
然而在救出母亲后,看着那染血的帝释天,张曜灵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一个人最讨厌的,往往是他最擅长的。对于杀人,虽然在本能上张曜灵可以做到下手毫不手软,但是心中的那份厌倦却是与日俱增。一旦选择了第一个,那么自己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杀一两个人的问题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到时候,会不会也是个血流漂杵的结局呢?
而第二个选择看上去很好,但却是一个最不可能的选择。危机四伏的家族,即将大乱的天下,继续优哉游哉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或许他还可以过上好几年的幸福生活,但最后必然是一个大大的悲剧。
“先生,”默然良久,张曜灵忽然笑了,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的一柄匕首上,“我决定了,既然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就让我放手一搏吧。”
“哦?怎么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竹庐先生有些感到奇怪,问道。
“为了这个家,为了爹和娘,还有为了我自己,我别无选择。”张曜灵缓缓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认命从来都不是我的信条,进攻才是最好的办法。”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竹庐先生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既然你已经作出了决定,那对下一步,你有什么规划?”
“先生指的是哪一方面?”
“当然是你要做些什么,难不成还要当你的小书童?”竹庐先生有些责怪地看了张曜灵一眼。
张曜灵一下子跳上桌子,一步站到了笔架旁边,说道:“既然有那么多的敌人,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我需要别人的帮助。”
“你现在只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想让谁来帮你?难道想在朝堂中寻找助力?”竹庐先生追问道。
“我现在还没有两岁,空有一个尊贵的头衔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就算想在朝中发展实力也是没有人愿意追随的。”张曜灵冷静地分析道,“所以,我要找的助力不在朝堂中,而在这寻常百姓之中!”
“寻常百姓?他们有什么力量啊。如果他们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何至于连自己的家园都保不住。”
“话不能这么说,天下有近千万百姓,之所以落得流离失所的结局不怪他们,而要怪这朝廷无能,怪这百官无能。”
张曜灵越说越快:“朝廷向百姓收取赋税,用它来养活文武百官,用它来过上奢侈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靠盘剥百姓得来的。他们承受着这世间最繁重的工作,过着世间最低贱的生活,却没有丝毫怨言,。他们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所求的,不过是丰年温饱,荒年免于死而已。”
“而只要朝廷收取的税赋不那么严苛,没有什么大的饥荒,他们会比任何人都温顺。一旦得到了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比任何高官的归顺都管用。”张曜灵如此解释道。
“可你只是一个小孩子,走出去或许会得到别人的敬畏,那些百姓在乎的是他们的地方官员,你又拿什么去让他们信服呢?”
“我当然没办法当一个地方官了,毕竟我还是一个孩子,我父亲再宠爱我也是不会答应的。”张曜灵自嘲地笑了笑,徐徐说道,“只是我不一定就非要走这一条路,那些百姓需要的不只是官吏,他们还要衣食住行,他们还有着其他的需求。”
“而这些方面,才是我现在要努力的目标。”张曜灵如是说道。
“那你具体要从哪些方面入手呢?”竹庐先生继续追问道。
“学生现在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步骤,不过也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规划。想来过几天,应该就可以行动了。”张曜灵从桌上拿起一卷《南华经》,轻轻地转动,回答道。
“原来你早就已经又决定了,枉费我还在这里苦苦相劝,真是个小滑头!”竹庐先生苦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啊,你到底是怎么有这种古怪的想法的。要知道虽然自古以来高官名士皆以民心所向为追求,但却很少有人真的把升斗小民的死活放在心上。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张曜灵甩手放下《南华经》,从书架上抽出了另一卷书:“‘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先生,可还记得在在我祖父时期,凉州有一将军名韩璞?”。
“韩璞?可是那与匈奴人刘曜作战的太府司马韩璞?”竹庐先生略一思索即回答道。
“没错,就是此人。”张曜灵放下书卷,开始讲述,“当年匈奴人刘曜占据了北方大部,和现在的石虎差不多吧。最后他把目光瞄准了凉州,拍出了几路大军攻打凉州。”
“当时陇西人辛晏父子在刘曜的全面进攻下支撑不住,又不想向匈奴人投降,就向我的祖父上表,要把河西之地献上。唇亡齿寒,祖父很明白刘曜的真正目标是凉州,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哪能不要?于是,他就派韩璞带着一大帮羌人的军队去了前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呵呵,这句话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张曜灵笑了笑,接着向下讲,“刘曜的军队太庞大了,那些羌人的酋长从没见过那么长的军队,一下子就被吓坏了。”
“但韩璞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他还以为这些羌人是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结果在前线沃干岭,羌人未战先溃,全部跑了个精光。无奈的韩璞只好带军队后撤,但是那些逃跑的羌人还没有跑远,他们投靠了刘曜,还把贪婪的目光瞄上了韩璞手上的那些粮草辎重。在南安郡,损兵折将的韩璞被数万羌人部族兵团团围困,双方相持了一百多天,弹尽粮绝,弓箭用尽。”
“最后没有了办法,韩璞杀掉了驾车的牛,大宴将士,流泪道:‘你们是不是想念爹娘?’”
“这些都是凉州当地的子弟兵,离开家乡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落到了这种生死两难的境地,怎么可能不想家?大家同样流着泪回答道:‘想念’!”
“韩璞又问:‘是不是想念家里的妻子和孩子’?”
“大家一下子就想到了家里的娇妻幼子,心中更加难过,眼泪流的更多:‘当然想’!”
“那你们想不想活着回去见他们?”
“当然想活着回去!”
“那你们服不服从我的命令?”
“是!”
“话讲到这里就不需要再多说了,韩璞马上擂起战鼓,大声呐喊,向羌人的围兵发起进攻。众人纷纷死力杀敌,打的羌人节节败退。正好抚戎将军张阆,率领金城郡的援军抵达,前后夹击,大破诸羌叛军,杀数千人,韩璞的军队终于突围了。”
“你想说什么呢?”竹庐先生静静地听着张曜灵讲述,尽管这个故事还是他告诉张曜灵的。在张曜灵讲完之后,竹庐先生才问道。
“韩璞在凉州的历史上算不得什么名将,一直以来都是败多胜少,但在这一次战斗中他却做得非常的好。陷入死地,重重围困,外无援兵,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手上的这群疲兵残卒。他成功的激起了灰心丧气的士兵们的求生之心,没有什么比回家的信念更能让人振奋了。所以他胜了,在这一场战役里,他无愧于名将之谓。”张曜灵冷静地分析总结道。
“你说这个故事是想说明什么呢?是想证明思乡之情的力量吗?”竹庐先生问道。
“是这样,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之一。”张曜灵笑了笑,突然提高了声音朗声说道,“因为我的目标不只是凉州,我的目标,是中原,是天下!”
“只要天下一日不统一,这中原大地还会继续战乱下去。如果按照我以前的想法自然不会有什么家国之忧,只是如今凉州自成一国,如果我们不想变成别人的奴隶,唯一的一条路就是,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做天下的主人!”
“而要走上这一步,必须先要拿下关中之地。”张曜灵跳上桌子,从书架上又拿下一个破旧的卷轴,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却是一张在这个世界十分罕见的全国地图,指着最中心的一片地区说道,“关中四塞之地,有函谷关、武关、散关和萧关四座险要的关口把守,易守难攻。”
“除了四塞,关中还有一处渡口,亦为出入关中的重要通道,这就是蒲津。扼守蒲津渡口的重镇是蒲坂。这几处关隘守护着关中的肥沃土壤,也近逼着四方险地。武关方向可进取南阳盆地,蒲坂方向可进取晋西南之地,散关方向可进取汉中,萧关方向可控制陇西,潼关方向可进取河南三川河谷,尽控崤函之险。秦汉两朝皆是先据关中后图天下,而我要走的,也是同样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