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立即派出人马,在阵前列阵,刀光雪亮,炮口黝黑,所有人的神情之中,只有冰冷的钢铁味道。
大队溃败奔逃下来。
左良玉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但是他麾下的将士,都纷纷动手,将溃兵就地斩杀。
这个决策,不能说错。
不能容忍溃兵倒冲本阵,即便是张轩处在左良玉的位置上,也是一样的决策。
但是未免太无情了一点。
如果是张轩,定然会派人引导溃兵两侧撤回,在阵后重整兵马,绝无这样不教而诛的意思。
不过此刻,左良玉根本没有将这些溃兵放在眼里,左良玉将身边的将领纷纷叫过来,纵马朗声说道:“诸位都是跟着我左某人的老人了,我左某待大家如何?”
“国公待下官,有天高地厚之恩。”
“将军对我等有再造之恩。”
一时间说什么都有。
这其中或许有马屁,但有很多不能说是错的。
左良玉统领数十万人,“左良玉”这三个字,代表的绝非左良玉本人,而是跟随左良玉的一批人,这一大批人早已与左良玉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具损。可以说是性命相连。
这可以说每一个将军的基本功。
一个将军手下没有一些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死忠。根本无法掌控数十万大军。
左良玉将不可靠的人都当了炮灰,此刻留在他身边的,都是嫡系,是死忠,他们会有这么样的表示,也是理所当然了。
左良玉手微微一摆,说道:“有我左良玉一日,有左营一日,我就亏待不了诸位兄弟,但是如今,是生死存亡了。今日不能击败曹营,则江西不保,我们只能推往湖广了。”
“在贼人追击之下退兵,你们也是老行伍了,会有什么情况,不用我说了。”
“想活命,想荣华富贵,想杀人,喝酒,玩女人。”左良玉声音之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说道:“就打赢今天这一仗。”
“以前打仗之前,我都给大家开赏格。”左良玉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了,说道:“今天没有任何赏格。”
“所有的赏格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来。”
左良玉猛地一伸手,接过一个头盔戴在他苍白头发之上。系好带子,说道:“今日,我与你们一切。”
左良玉有多少年没有亲自上阵了。
左良玉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他毕竟年龄大了,身手不比当初,再也不是当年侯恂看中的骁勇小将。而且官越做越大,也不需要他亲自上阵与人搏杀了。如今再次上阵,反而有一种熟悉的激动。
“大将军必胜。”
“必胜。”
声音浪高过一浪。
左良玉的精气神也提起来了。
这一场战事,也用尽了左良玉所有底牌。
在一次次攻火铳阵地不克的时候,左良玉就知道,他不能这样下去了,他需要一场野战,而不是这种攻垒与防守的战事。
他甚至有些后悔,即便昨夜大举一出,一把给赌了。说不定也比现在好多了。
但是时间不会倒流。
左良玉思量好一阵子,终于确定了下个计划。
是诈败,不,不是诈败,用一场实实在在的败仗引曹营来追。来一场结结实实的野战。
这也是左良玉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当杨绳祖追赶败兵,想用败兵冲乱官军的阵势的时候,却遇见了犀利无比的马队反击,还是老对手马士秀,只是这一次马士秀有一种之前不曾有的疯狂之劲。
杨绳祖很快知道他这种疯狂劲是从什么地方来了。
他看见了左良玉大旗,不仅仅是左良玉的大旗,还有左良玉本人。
作为当初曹营主干,怎么可能不认识左良玉了。
杨绳祖倒吸一口凉气,立即让人将这个消息报给张轩。
决战,就在今日,就在现在。
其实不用杨绳祖汇报,张轩也看到了左良玉。
还看见了左良玉的后手。
张轩所见的左营的寨墙几乎被一瞬间推翻了,密密麻麻的步卒,与马队一瞬间出现在战场之上。
战场的场地,一下子扩大的了不少。
张轩承认,自己失算了。
双方的交战,一直维持在数万人的交战,并非左良玉不想多派人上去,而是战场就这么大。根本摆不开人马。张轩所在扎营地,与左营的西门,相距不过数里而已。根本装不下十万大军。
而此刻,左良玉用一下子拆除几乎大半个营地的手法,给了大军足够的活动空间。
更是让杨绳祖处于一种极其危险的地步。
本来杨绳祖仅仅是驱赶败兵,倒冲官军营地,而官军营地摆出来的也不过是阵前两三万人而已,杨绳祖感做到掠阵而过,毕竟官军大门宽度再哪里摆着,一时间即便增援,也派不出多少。
但是将寨墙全部拆除了。一下子有数支马队将杨绳祖绕了进去了。
杨绳祖被黏住了。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张轩。
张轩一时间手心见汗,后背几乎被打湿了。
这个时候,一个决策的失误,就被左良玉给翻盘了。
张轩所部与左良玉大军数量之上相差不大,但是张轩以少围多,将军队分为数部,分散开来了,而左良玉此刻可以说放弃了整个大营,聚集了所有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压过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
张轩并不担心。
这种情况,张轩早就有预感了。
张轩的驻地虽然是临时驻扎的,但是也非常坚固,而且由于面积问题,大军根本摆不开。纵然左良玉有十万大军,也能轮番进攻,所以张轩丝毫不惧。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杨绳祖所部的处境。
张轩此刻反思,他贪了。
他以少胜多,挫动左良玉所部,已经是一件不错的战绩,但是张轩却妄图有更大的战果,派杨绳祖追击,结果落入左良玉陷阱之中。
现在最理智的办法,是及时止损,不去管杨绳祖。
保持现在的姿态,左良玉攻之不克,持之不能久,自然要撤,到时候再追击,自然是万无一失。
不过,张轩第一个否决了这个办法。
自从领兵打仗以来,他所有想的万全之策,万无一失之法。几乎都没有达成过,他曾经也细细理过这一件事情。凡是有阴必有阳,有胜必有负,有利必有弊。当你看一战,有必胜之道,那么只能说明,你没有看见这一件事情的反面。
现在也是如此,张轩之前所想,不是必胜之道,万无失一之法,现在还是有失了。
而且,人并不能以绝对理智来看待问题。
张轩用绝对理智的办法来处置,恐怕只能弄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切不说,坐视战友战死,在士气上对曹营的打击,单单说杨绳祖这个人,张轩就无法坐视他战死。
不去说,杨绳祖与张轩合作多年。谈不上亲密无间,但是关系不错。单单说杨绳祖的哥哥,杨承祖。
为了杨承祖在曹营之中再进一步,杨绳祖自愿离开罗汝才麾下,成为张轩的副将。
一两年过去,杨绳祖的位置一动不动,而杨承祖已经成为一方重将了。而杨绳祖毫无怨言,可见他们兄弟两人感情之深,张轩如果坐视杨绳祖战死,他该如何面对杨承祖,面对曹营老人,面对罗汝才。
说起来虽然慢,但其实在电光火石之间,张轩已经将事情给想明白了。
他大笑一声,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左良玉困兽犹斗,我就成全他,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我一起,猎得此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