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问海叩山

今天的西海特别安静,海面稠腻无波,暗蓝的色调里好像被加了碧绿的釉彩,使海水有了丝绸般的质感。带着淡淡腥咸味的海风轻轻吹动沙滩上几个人的衣袂,他们都穿着一身素白。

杨戬怀抱晶晶的遗体,杨莲和姮娥、双儿、哮天、飒朵跟在他身后,他们都是来送晶晶一程的。晶晶来自大海,终将归葬大海,水族只有回到海里才能获得来世的安宁。

杨戬在海边蹲下来,众人都识趣地退后,大家都觉得,这最后的送归仪式,晶晶一定是希望杨戬来完成的。水很冷,怀中的身体虽然不再有温度,可杨戬却不由抱紧了她,晶晶,会不会觉得冷?分别的时刻来临,他内心涌起万般的不舍,不舍得将她一个人孤零零送入大海,她是害怕孤单的,海底三年,她每天都跟他有说不完的话,她总是叽叽喳喳聊到他都困倦了也舍不得熄灯,可从此后,还有谁跟她聊天呢?孤独的魂魄,会不会被水族里的恶鬼欺负?前路还有多远,谁还能陪着她、陪着她寻找飘渺的来世?

他承诺了要照顾好她,可结果呢?上涨的海水开始淹没他脚下的沙滩,仿佛在催促着什么,痛楚与内疚的情绪在这一刻,压倒了他的坚强与冷静,他不忍放手,泪水溢出眼眶,一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沿着她不复有血色的腮边,滚落下来……濡湿了她脖颈上那一枚小小的玉坠。

忽然,玉坠开始闪烁,似有水雾从四周漾开,异象让杨戬怔住了,眼看着漾出的水雾越来越扩散,包围了晶晶的周身,晶晶的身体飘离他的手臂,被裹在水雾中央,接着,水雾开始了冰样的结晶,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冰屋,晶晶就仰卧在冰屋中。

这是怎么回事?杨戬惊得站起了身,众人也都围过来,诧异非常。正自疑惑,只见海水之中,一股水柱缓缓升起,又缓缓推向岸边,到了冰屋旁,水柱一下子散了,显现出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满脸皱褶的老婆婆,老婆婆勾着几尺长的弯指甲,轻叩冰屋,苍老的声音感喟地叹息:“四海之心,你终于融开了。”

“海巫婆婆!”双儿惊叫起来。

“您就是海巫婆婆?”杨戬记得晶晶和他聊天时提起过,独居冷宫的她,最和蔼最亲近的人是海巫婆婆。海巫端详着杨戬,慢慢点点头:“晶晶遇见你,也难怪福薄缘浅,直到她殒命,你仍是她心里最爱的人。所以,是你的眼泪,也唯有你的眼泪,融开了冰冷的四海之心。”

这枚玉坠?杨戬希冀地问:“那晶晶……”海巫叹道:“晶晶从小就想变成龙,如今她已经历一世磨难,我想,四海之心能帮助她实现梦想了。让我们看看——”随着海巫指向冰屋,众人看到其中晶晶的身体开始发生虚化,一点点模糊,最后,冰屋里出现一枚椭圆的蛋形物,依稀能看见中心蜷缩着小小的宛如海马一般的小东西。

啊——众人不禁都发出惊呼,海巫手抚冰屋,面露微笑:“看来四海之心真的起作用了,这是一枚龙蛋,里面就是晶晶的来世,也许用不了多久,一条小龙就能破壳而出了。”

听说晶晶能化龙,惊喜袭上心头,杨戬激动地问海巫:“还需要我们帮她做什么吗?”

“龙必须在海水里才能孵化,所以我要把冰屋带回大海。”海巫道。老婆婆环顾众人,见大家都是关心焦急的神色,她呵呵笑道:“你们尽管放心,我很快就能带给大家好消息。”

太好了,众人都高兴起来。“拜托婆婆了。”杨戬对海巫深深一揖。海巫托起冰屋,遁入大海,看着海巫消失在海面,杨戬刚才的喜悦中却忽然参杂了某种来自直觉的忧虑,但愿、但愿吧,他努力赶走隐忧,默默祝念:但愿一切能如海巫说的那般顺利!晶晶,你能如愿迎来新生!

双儿也向众人告辞,她是海蚌精,是为了小姐的情谊才一路追随,如今小姐一世身故,她无亲无靠,不想久居陆上。大家对此都能理解,无不赞她是个义仆。

小精灵们也要回仙霞山了,临别前,蓝精灵悄悄递给姮娥一样东西:“这是用七色情花秘制的膏方,入水即化,可以解除蟾蜍之血对纯阴之体的禁锢,既然杨戬还不知道,你赶紧悄悄吃了它,就能恢复生育能力了。”姮娥怔怔地接过,心中五味杂陈,当她逃离夏王宫,她就盼望着能治好这个病,盼望着能和他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可事到如今,药到手边,她却不能吃,她怎么能和他生下不伦的孩子呢。面对毫不知情的小精灵真诚的关心和祝福,姮娥只得忍痛道谢,一转身,她将膏方藏到了箱底,禁不住泪水涟涟。

现在,对剩下的人来说,还有一系列麻烦等待处理,寒浞一死,夏国无主,会不会陷入混乱?困在岛上的僵尸武士该怎么办?

留在阳城的哪吒,正在河岸观察着岛上躁动的武士,奇怪,寒浞死了,但咒术似乎并没有消失,莫非真的另有东西?他不由想起让杨二哥追到华山的“那道光”。杨戬回来后,看到这番情形,也甚是无奈:“师祖已经发话,华山那里去不得了,我们只有就地想办法。”他想了想,“赶尸咒术古已有之,夏国人才众多,若能在阳城悬赏求计,说不定是条路子。”哪吒叹息一声:“阳城都乱成一锅粥了,那些老百姓见了天兵都害怕躲藏,你指望他们献计献策恐怕没戏。”姮娥听见他们的对话,似乎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杨戬将姮娥叫到无人处:“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姮娥犹豫了一会,方道:“阳城眼下的局势,只有我出面才能取得百姓和大臣的信任。”杨戬不觉颔首:“我想也是如此。”

“可是……”姮娥低下头,面有惭愧之色,“我若以夏王妃身份出面,岂非令你蒙羞。”

原来,她是为难在这里!杨戬心中感慨,自己岂是这样狭隘之人,不由微微一笑,将她拉进怀中,柔声道:“我早已不介怀过去,你何须顾虑。我明白的,夏国的百姓,此刻最需要王室的威望。”“戬……”姮娥心头一酸,哭出声来,杨戬掏出手帕替她拭泪,哄她笑道:“好啦,可别让臣民们看到他们敬爱的王妃哭鼻子哦。”

失踪的前王妃归来,再度入主王宫,由于姮娥在位时就深受百姓和大臣们拥戴,混乱中的阳城很快人心安定下来。姮娥在大殿临朝,召见诸臣,诏告寒浞罪状,恢复已故国师伯浥的名誉。她罢黜了伍放等寒浞的心腹,重新启用过去伯浥举荐的老臣,派使节安抚周边部落,恢复阳城的生活生产。待官场的一切有条不紊地部署完毕,姮娥在宫中设宴,邀请阳城民间德高望重的老人,举贤献策。

都知道僵尸武士被困在岛上,这自然成了宴会上众人关心的话题,议论纷纷之时,其中有个老人道:“这些僵尸看起来像被咒术驱使,夏国精通咒术者,最出名的莫过于梅山六圣,王妃不妨去那里问问。”

梅山六圣?姮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她忽然记起,这不是伯浥曾说过的吗?玉玺中的红玛瑙,正是梅山兄弟给夏王的信物。

事后,姮娥与杨戬、哪吒众人商议,她想去梅山寻访,杨莲有些担心:“听起来这六兄弟住在深山,既不和人交往又精通法术,姐姐虽有红玛瑙为凭,但事隔多年,夏王和伯浥都死了,他们万一不认反起歹意怎么办?”哪吒道:“不如我们上天请一道圣旨,不怕那六兄弟不配合。”

杨戬摇头道:“那六兄弟号称六圣,隐居世外,必定心性骄傲,用圣旨强压只怕适得其反。”他目视姮娥,“仙子以王妃身份到访梅山,虽有礼有节,但正如三妹所言,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不能大意。这样吧,我扮成侍卫陪仙子同去,以防万一。”

梅山虽距阳城千里之遥,但路程对杨戬和姮娥来说并不是问题,问题是两人落到梅山脚下后,只见烟岚雾瘴,缭绕群山,满山梅树,次第开花,却方圆几十里寻不见人迹,天知道梅山兄弟洞府何处。

姮娥不觉泄气,杨戬道:“既称六圣,必定自负,我有办法引他们出来。”他展开一幅黄娟,上书“夏国王妃拜访梅山”字样,然后,他开始施法,但见梅山忽然刮起狂风,烟散云消,树摇草伏,姮娥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在杨戬身边的风眼中才算勉强站定。那幅黄娟在风中分散成了成千上万幅,随着狂风漫山飞去……

梅山里住着的六兄弟,老大姓康,本是部落的将军,他性情豪爽为人侠义,却因此被小人陷害蒙冤入狱,大王听信谗言,准备处斩康老大。康老大有五个兄弟在外云游学艺,个个骁勇,也是康老大命不该绝,兄弟五个商量好回来给大哥祝寿,谁知撞上法场,五兄弟掀翻法场救走了大哥。从此康老大对仕途心灰意冷,和兄弟们一起隐居梅山。

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梅山呢?这要从梅山的历史说起,梅山本名“霉山”,这座山虽然草木茂盛气候宜人,想来定居的部落不少,但没有一个部落能最终留下,因为不用住多久,部落中就会出现奇怪的各种病症,人口大量死亡,不得不迁徙。渐渐口耳相传,都说这座山被邪灵诅咒过,故得名“霉山”。时间一长,霉山成了无人区,再也没有部落敢来了。康家兄弟避世修行,选择了这座山,自他们进入霉山,在此山广种梅树,几百年间,漫山遍野都是的,于是霉山渐渐传成了“梅山”,曾经恐怖凶邪的故事,随着时光成了古老的传说,而梅山兄弟,既能在这座凶山修行几百年,自然也被民间传诵成了非凡的咒术师。

今天,六兄弟被突起的狂风惊动了,梅山老二皱眉道:“这风是法力煽起,看来此人本事不小。”梅山老四捞起在风中飞舞的一片黄娟,惊呼道:“是夏国王妃!”其他兄弟闻言都跳起来:“夏王相被后羿夺位,死于非命,后羿的妃子居然敢来找我们!大哥,你说怎么办?”康老大不由冷哼:“姒相是个仁厚的君主,竟无故被害,我们虽然不想再管世事,但我最恨这些个谋权篡位的奸佞小人,既然他们敢来,还炫耀武力,那我们用不着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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