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锦娘听得一阵错愕,原以为她会扑过来找冷婉求助的,她若是聪明,就应该知道,冷婉才是她将来的主母,一个怀了孕的丫头,想要活下来,不去求二太太,不去求未来的主母,却过来求一个别府的主子,不是太不合理了么?

想到此处,锦娘不由微抬了眼看二太太,只见二太太虽然面容严峻,但眼中凌厉之色过盛,过犹不及,上午,她便知道素琴自杀之事,如她那样精明强干之人,处理一个小小的通房丫头,那不是小菜一碟的么?刚才的纰漏出得也太轻易了些,莫非……这个人又是她的一颗棋?

锦娘于是装作很慌乱地往二太太那边躲,指着素琴道:“你这丫头好没道理,正经主子站在这里呢,你求我作什么?”

那素琴听了泪如雨下,一脸凄婉无助:“二少奶奶,奴婢……若是还有路走,又何必……求您了,行行好,救奴婢一命吧。”

锦娘听了便轻叹一声,对二太太道:“她……肚里的孩子是……”

二太太眼睛闭了闭,脸上露出些微的不自在来,好半晌才道:“原是轩儿屋里的大丫头,做事也还上心,本想着等轩儿娶了正妻,再让轩儿收了的,没想到,她却突然有了身子……”说到此处,二太太又顿了顿,微带郝色地看了些冷婉,果然冷婉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怒气。

接着又道:“谁知……轩儿死都不认,说碰到没有碰过她,哪里会有孩子,如今再问她,她却不肯交出人来,还……寻死觅活的闹着,唉,若不是看她腹中怀着的总是一条命,我又作不出那心狠下作的事来,真恨不得卖了她才好。”

冷婉听了这话脸色才一缓,眼里露出欣喜之色,对二太太道:“二太太您可真是个心善的,如这等烟视媚行,行止无端之人,还留着作什么,没得污了您府里的名声,若是我,管她怀的是哪个的野种,一并打将出去就是。”

锦娘听得一震,素来优雅可爱的冷婉原来也是个心狠之人,这一番话真说得她心惊肉跳,看来,自己的心脏还是不够钢强,不够硬啊,冷婉是在大宅院里斗惯了的,自小怕就是接受的此等教育吧,这等处置人的手段,怕是信手拈来的。

素烟听得二太太的话,脸色更加凄楚无助,眼中闪过一片恨色,却无力反驳,只好埋头痛哭,锦娘见了便素然无味地去拉芸娘,这事自己还是别惹的好,且不管素琴腹中的胎儿是谁的,看这架势就像又在做套子让自己钻呢,她才不要那么傻,一个平儿还不够么?东府里的事,与她无关。

“大姐,咱们走吧,瞧这天色也不早了,一会子还得赶过来蹭二太太的晚饭呢。”说着,锦娘施施然就往院外走。

二太太见了眉头微皱,急急地对锦娘道:“侄媳,你原不是说,要讨了素琴去么?唉,你看她这闹得,我头都疼了,不如就给了你吧,那肚里的孩子管他是谁的,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两说,以后做个管事婆子还是不错的。”

锦娘听了唇角一勾,苦着脸回了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二婶子您饶了我吧,我屋里的事都没理清楚呢,再来这么一个人,我的天,不是要搅晕我么?先前可不知道她是个品行不端的,如今可再不敢说那讨要她的话了。”说着,给二太太作辑,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

二太太听了便瞪了素琴一眼,那素琴便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地往一旁的大树上撞去,亏得两旁的婆子拉得快,不然,她一天倒是死了三回了。

此时一直躲在屋里烟儿自屋里跑了出来,又是扑到锦娘脚下跪了:“二少奶奶,求您救救家姐吧,她在这府里实在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啊?整个院里都骂她是偷人养汉,德行亏败的坏女子,家姐……嫁姐不是那样的人啊,求您,让她离了这府里吧,或者,还能捡条命回,不然,光唾沫水也能淹死她啊。”

这话说得倒还合了情理,不过,那又如何,越是想让我收了,越是有猫腻,锦娘苦着脸将烟儿扶起,好声劝道:“唉,人啊,做错事就得负责的,你姐姐是真做错了,你还是求二太太,给她配个小厮算了吧,也算圆了她的名声,你起来,我帮你求求去。”

二太太早听到了她的话,脸都绿了,不等她开口便道:“就是小厮也不会要个怀了肚子的啊,哪个男人愿意替人家养儿子的,提都别提了。”

锦娘听了很无奈地上下打量着素琴,半晌才对二太太道:“我看她长得也眉清目秀呢,要不……送给三婶子吧,三婶子那边也缺人,那里离东府更远一些,而且,三婶子又是个心善温顺的脾气,对下人也好……”

话还没说完,素琴眼里便露出绝望之色,看着二太太大喊起来:“不……太太,不要送奴婢去西府啊,不要。”是怕三老爷吧,哼,弄个炸弹往我屋里塞,当我是傻子呢。

芸娘一听笑了,插嘴道:“那倒是个好主意,保不齐三老爷会收了她入房了,这样还得了个好结果,总好过一直做下人强吧。”

冷婉也接口道:“嗯,这也算是救了她一命了,也算是行善积德之举,二太太,不若就这样吧,也省得一个卑贱的下人弄得合府不安宁。”

二太太怔在院中,目光闪烁着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气得差点没吐出血来,没想到锦娘会出这么个馊主意,正想着怎么改口,冷华轩自外面走了进来,仍是一派云淡风清的样子,气质如竹似月,如远天的浮云,不沾半点尘埃,他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锦娘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帅哥就是帅哥啊,看着就是养眼。

冷婉含羞带怯地看着冷华轩,娇俏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如水般的杏眼偷偷腻了眼冷华轩后,又垂了眸,低下头去,一副贤淑娇小姐模样。

冷华轩走近二太太,很规矩地给二太太行了一礼,又温雅地给芸娘和锦娘见了礼,抬了眸,笑看着冷婉道:“二妹妹今儿怎么得了空来了,多日不见,二妹妹越发的明丽可人了。”

冷婉听了娇羞地抬了眼,一触到冷华轩清亮温润的眸子,便如粘上了一般,想收也收不会来,锦娘看着就好笑,明明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嘛,看来,这婚事十有**得成,哼,就是能成,也得弄点子东西膈应二太太才好,不然,这日子过得可就太无趣了。

“哎呀,三弟,你来得正好,那可是你屋里的人呢,如今正寻死觅活着,才我们都请二太太将她送给三婶子得了,省得闹得你们院里不清静。”锦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冷华轩道,她隐隐地感觉,这个冷华轩一定不似表面的温雅脱俗,素琴的事,就算真与他无关,怕也是知道一二的。

冷华轩听了果然脸色很不好看,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对二太太道:“娘,素琴……虽然犯了错,但毕竟是打小儿服侍过儿子的,您……就,放她一马吧,三叔那个人您也知道的……她去了,怕只会一个死字等呢,要不,您送她去佛堂算了,奶奶那里正缺人服侍呢,也算是您尽了孝心呢。”

切,不贞不洁之人也送去佛堂?这冷华轩明明就是欲盖弥彰,锦娘冷笑着看向冷婉,果然冷婉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也是个聪颖过人之人,只这几句话便会记她产生许多的暇想吧,锦娘笑看着事态的发展,老神在在的悠着,一点也不急着离去。

二太太无奈地看了眼冷华轩,点了点头道:“就依你吧,唉,你呀,就是待人太过温和,才会让下面的人行那龌龊之事,不得还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冷华轩听了忙低头作辑认错,锦娘心里更加笃定,素琴肚里的孩子就算不是冷华轩的,也会是某个主子的,先前那番作派不过就是在唬弄自己,想弄个自己不太防备的人塞自己院里去。

转头一想,若那孩子真是二太太的孙子,自己又要将她送给三老爷,那……不是孙子要变成侄子了么?如此一想,她在心里快笑抽了,怪不得冷华轩出来那样及时,明知求情会惹冷婉不开心,还是被逼着出来演了那一出善心救奴的戏码来。

戏看得差不多了,锦娘便拉了芸娘告辞,冷华轩紧赶一步走了过来:“二嫂,上回那药……二哥可是用了?也不知管用不?”

锦娘顿住脚回头看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含一丝探究:“用了呢,我也没跟你二哥明说,只说是自己寻了个方子让他试,试了倒确实好了一些,不过……”说到此处她故意顿了顿,眼色又黯淡了下来。

冷华轩果然急急地问道:“不过怎样?不会……有别的坏处吧?”那声音急切又忧心,仿佛真的很替冷华庭担忧的样子。

锦娘苦着脸,一副心疼伤心的模样:“嗯,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药不对症,今儿上午,相公才发作过一次,如今还躺在床上没醒呢。”

冷华轩一听,剑眉微皱,神情忧剧,声音都颤了起来:“又……发作了?怎么会……那药明明就是……”

“轩儿,小庭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也尽心了。”二太太突然打断了冷华轩的话,安慰他道。

锦娘不由迷惑了,看冷华轩的样子,像是真的很关心冷华庭啊,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去看看相公呢?三弟。”锦娘决定试探一下。

冷华轩看了眼二太太,有些无助地叹了口气,对锦娘道:“二哥怕是不想见我呢。”

这倒是真的,只怕他去了,冷华庭也没好脸子给他瞧,不过……

“你多去几次不就好了?相公只是小孩子脾气,哪里就能总记着过去的事了,你是好心,他总能分辨得出来的。”

冷华轩听了猛一抬头,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有些不自信地问道:“真的么?二哥……他不会再讨厌我了么?”

“轩儿……,你二哥如今正在养病,你少去叨扰他。”二太太脸色阴沉地喝斥着冷华轩,冷华轩看了眼二太太,黯然地低了头去,对锦娘露出一丝苦笑,行了礼后,也不理院里的冷婉,竟径自走了。

锦娘被他那样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二太太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不许冷华轩去看冷华庭,这里面必定有原因,看冷华轩的那神情,也不像装的,他的眼神太过温暖干净,有那样干净眼眸之人,会是那腹黑阴险的小人吗?或者,自己错怪他了?

冷婉怔怔地看着冷华轩远去的背影,二太太叫了她一声,她也没回神,芸娘看着就笑,戳了她一下道:“都走远了,二妹妹。”

冷婉这才羞涩地垂了眼眸,跟着二太太进了屋去。

芸娘急急地拉了锦娘出来,八卦地问道:“四妹妹,那图你真没看懂么?听说是简亲王府的传家宝呢,妹夫可是嫡子,如今又没了世子之位,王爷应该将那墨玉传给你们了吧。”

锦娘听着就头痛,婉然一笑道:“我才过门一月余呢,哪里知道什么传家之宝啊,你没听二太太说,那画是老太爷在时,传给二老爷的么?保不齐就是在二房呢,不然,以婉儿的身份,怎么会想着要与三少爷结亲,不是太委屈了么?”

芸娘听着眼里就露出失望之色来,转头一想,又拿手去戳锦娘的脑门子,“你可得乖巧些,你们已经没了爵位了,再不将那件宝物弄到手里,以后可就有得你悔的。”

锦娘模着头苦笑道:“好啦,我听大姐的,我领你去见王妃吧,来了两次了,你总不能一次也不去吧。”

芸娘听了脸上就露出尴尬之色来,偷瞟了眼锦娘道:“空手去么?我今儿来也没带什么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锦娘听了便在心中腹诽,你自然是不带的,连我的嫁妆也要抢的人,小器抠门到家了。

“王妃什么东西没见过?你只要心到就成了,走吧,不是还要办正事么?”锦娘拖着芸娘就回了自己屋里。

冷华庭已经起来了,正歪在屋里看书,见锦娘带了芸娘进来,他秀眉微紧了紧,还是很客气地叫了声:“大姐。”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眼睛又看向书本。

芸娘便感觉有点不自在,锦娘拉了她坐下,让四儿沏了茶过来,丰儿和满儿原也是认得芸娘的,忙过来见了礼,大家说笑了几句,才算是解了芸娘的尴尬。

芸娘就打量起锦娘屋里的摆设来,见屋里摆放的各种物件无一不是名贵珍品,就是桌上常用的茶具也是宫制的青窑瓷,壁上所挂壁画,且不说是否名家稀品,就那镶金的画轴就让芸娘啧啧称奇,身后的八展绣屏,宫纱上正反双面描金绣着百年好合的花样,那鸳鸯栩栩如生,原以为,宁王府已经够富裕奢华,但比起简亲王府来真是差了不只一点两点了,越看芸娘眼里的羡慕之色就越发明显。

就连一向老实的丰儿看了大姑娘那眼光也感到羞愧,都是孙家出来的,大姑娘还是个正经的嫡女,用得着露出那样贪婪的眼神吗?姑爷还在坐呢?

“大姐,人你准备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去见三老爷?我让冷谦帮你去引路。”锦娘对这个大姐真的很无语呀,她怎么着也是个世子妃好不,能不能将那眼光收敛一点啊。

“哦,备好了,明儿你帮我约了三老爷去,人嘛,还是送到三太太那里好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适合在外面抛头露面,三太太收了人,你再帮我说合说合,应该能成了吧。”芸娘总算将目光收了回来,摆了个端庄的模样。

“大姐也真是的,这事我去说倒是不好了,人是你自己的,去了三老爷那,让她们说,你再派个得力点的管事请了三老爷到外面玩一玩,说明意图就成了,三老爷也是个爽快人,一准会答应的。”锦娘笑着给芸娘出主意道。

芸娘听这法子不错,心里也兴奋起来,想着自己终于也能赚上大钱了,不由眼都笑眯了,一转眸,看到冷华庭正皱着眉头冷冷地看过来,她不由一噤,讪讪一笑道:“妹夫倒是个爱看书的,说起来,我家几姐妹里也就玉娘爱看书一点,她是几姐妹里的才女呢。”

锦娘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没事提玉娘做什么,正疑惑着,又听芸娘继续道:“你们那屏风可是正反双面绣?哎呀,咱姐妹里,可只有玉娘会这一手绝活呢,就是当年的云师付也对她的聪慧赞不绝口,锦娘,你的绣功虽好,比起玉娘来,还是差了一点呀。”

这倒是实话,只是她不住地夸玉娘,还是在冷华庭的面前,难道是……想做大媒不成?锦娘被自己的想法呛到,一口茶差点全喷了出去。

一旁的冷华庭黑着个脸推了轮椅过来伸手帮她抚着背,骂道:“喝个茶也不小心些,无聊的事情用得着仔细听么?”说着,又拿了帕子来帮锦娘擦嘴角,动作轻柔又细心。

芸娘听得脸色一僵,再看锦娘夫妻感情甜密,羡慕的同时不由喟叹,玉娘啊,我可是将脸皮挂起了来帮你说合,可人家根本没那意思,且夫妻感情好得很,你能掺得进脚么?

又闲扯了几句后,芸娘便提出要去拜见王妃,锦娘正要亲自引着她去,冷华庭一把扯住她的手道:“让秀姑带了大姐去就是,我头痛,你帮我揉揉。”

锦娘一听,也有些不好意思,芸娘这回可有眼力介多了,自己起了身说:“秀姑带我去也是一样的,都是家里的老人呢,熟得很。”

芸娘一出门,冷华庭扯了锦娘的鼻子就拧,“笨丫头,那些个没安好心的,你总与她们来往作甚?还嫌她害你不够么?”

锦娘被他揪着鼻子,蒙着声,说话气不顺,耸了鼻子道:“我鼻子最好看了,你是嫉妒吧,没事总揪。”

冷华庭松了手,见她小巧的鼻头被自己拧得红红的,样子既可爱又好笑,不由勾了唇道:“你哪有一处是好看的,丑死个人了。”见锦娘就要发飙,忙又道:“不过很可爱就是。”

锦娘这才嘟了嘴,耸耸被他揪痒的鼻子道:“反正我不应她,她也会缠着我的,不如让她与三老爷一快闹去,我不过是作个中间人,成与败都是她自己的运气,是她自己找上我的,将来亏了,也怨不得我。”

冷华庭稍默了一阵,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却仍是不满道:“她说的话没一句就是好的,以后少和她掺合,还有你那二姐,更是恶心死了,以后她要进了府,可别进我的门子,看着就讨厌。”说着,自己推了车进里屋。

锦娘便将遇到冷华轩的事情跟他说了,问道:“或许,他真是好意要帮你呢,那方子也不知道真对不,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坏人啊。”

冷华庭冷哼一声道:“对与不对又如何,娘子你的方子已经很好了,我何必再冒险去换?”

锦娘一想也是,便不再跟他说这事,不过,倒是留了个心眼,自去翻了上次冷华轩送的那包药的方子来,仔细看了好久,仍看不出什么名堂。

一会子秀姑回来了,问锦娘要不要跟芸娘去二太太屋里用饭,锦娘看冷华庭脸色不好,便让四儿去送信推了,冷华庭脸色才好了些。

锦娘便陪在他身边,他看书,她就绣衣边,偶尔也说此话,秀姑拿着张小纸条犹豫着,欲言又止,锦娘就想起自己先前交了差事给她的,便起了身,到了后堂,秀姑跟了过去,小声道:“倒是没有毒,只是加了点料。”

锦娘听了心中一凛,问道:“加了什么料?”

“甘草。”

“那对身体有害处没?”甘草锦娘还是听说过的,是一味很普通的中药,能清热解毒,祛痰止咳、脘腹等,应该也是味补药呀,放甘草有什么作用?看玉儿的表情,甘草应该是她加进去的,或者说,她至少是知情的。

锦娘百思不得其解,甘草并没有毒性,玉儿此举意欲何为?

秀姑更是不知道这有些什么用处,锦娘和她回了屋了。

晚上睡觉前,玉儿进来服侍冷华庭更衣,神情轻松坦然,与平日并无二异,锦娘偷偷注意着,几次开口想问又忍了下来,正好秀姑端了药来,正是冷华庭要吃的第二副药,秀姑又如往常一样将药放到床头柜上,嘱咐锦娘要凉了再喝。

锦娘随口应了,却见玉儿眼睛朝那药碗瞟了几眼,便眉头一皱,端了碗来递给冷华庭,“相公,喝药了。”

玉儿听了便看了着锦娘道:“少奶奶不是说这是你自个儿养身子的药么?怎么……拿给少爷吃了?”

“哦,这个不是,这是前儿轩少爷拿过来的新药方子,说是能治爷的腿疾呢。”锦娘随口说道,倒是冷华庭不解地看了锦娘一眼,也没多说,端了碗一咕噜就喝了。

玉儿看着就笑了,“这下可好了,有了新方子,爷的腿指不定哪天就好了呢。”

冷华庭一碗药下去,苦得直吐舌,眼巴巴地看着锦娘,就想她能给他一点零嘴儿解解苦,谁知道锦娘对玉儿道:“你们爷还是惦记午间炖的那碗燕窝呢,玉儿,不如你再炖点来,也当我和爷的宵夜了。”

玉儿听了怔了怔,随即退了下去。

锦娘又拿起先前的那个方子仔细看,终于眼前一亮,气得将那方子揉成了一团,方子里有味鲤脊,也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药,甘草是没有毒的,但若与鲤鱼混在一起吃,那就有毒了,怪不得她那样关心冷华庭吃的药,原来,她是二太太的人,或者说,是冷华轩的人。

一时锦娘又想起平日里冷华庭的菜谱来,似乎每日都会有一尾鲤鱼,红烧清炖,各种作法都有,这样说来,冷华庭所喝的炖品里怕是都放了甘草也不一定呢,怪不得,冷华庭就算是被人下毒得了类似于脉管炎的病,也不会隔不了多久就毒发一场吧,脉管炎没有这种症状,天知道他这样两种东西混吃有多久了,那样高深武功之人,也难抵得住毒素一点一点,日积月累的侵蚀吧。

锦娘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心酸,整个府里,还有谁是他们能信任的人?

冷华庭见锦娘脸色很难看,便推了轮椅过来,扯了她的衣袖哄她:“娘子,其实我的鼻子还真没你的好看呢。”

锦娘听得心口一滞,情不自禁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痛呼一声:“相公……我……我以后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再也不让。”

他凤睛湛亮纯净,璀璨如星,碎碎灼光流泄,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会如此说,不过,丝丝暖意缠锦不息,让他的心头颤动的同时,又觉得曾经被亲情戳伤出无数个窟洞的五脏六腑都被填补得满满当当,紧紧搂住了她柔弱的身子,拍着她的背,声音轻飘如风中散落的花瓣,“我,也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娘子。”

锦娘抬起头,轻抚他俊秀的长眉,含泪笑道:“自明儿起,我要亲自下厨,你所有的饮食全由我一个人操办,再不假手任何人了。”

冷华庭灿然一笑,笑容有如缀满星星的银河,眩烂夺魂,美得令人窒息,轻点了她的鼻头道:“好,全都听你的,咱们家,娘子说了算。”

锦娘听了也是嫣然一笑,娇嗔地去拧他的鼻子,嘟嚷道:“我的鼻子原就是比你的好看嘛,虽说不如你妖孽,却也是清秀佳人好不,可不许再骂我丑了。”

一会子玉儿真的端了燕窝来了,锦娘端了碗递给冷华庭,自己也吃了一碗,吃完后,不雅地伸长了腿仰靠在长躺椅里,抚着肚子对玉儿道:“玉儿,你的手艺可是越发的好了,这燕窝炖得浓淡适中,很是清爽啊,啊,这要赏你点什么才好呢?”说着,左右看了看,顺手从自己头上取了根镶玉金步摇的簪子给了玉儿,又道:“明儿放你一天假吧,你也多日没有回去看家人了,反正明儿我也没事,少爷有我就成了。”

玉儿看冷华庭真将那碗燕窝全喝了,便笑道了谢,接了簪子退了下去。

第二日,四儿来帮锦娘梳头,发现少了一个簪子,便问:“少奶奶,您昨儿戴的那根金步摇呢?奴婢找半天也没找着呢,可是掉了?”

锦娘听了便皱了眉,自己也去翻首饰盒,边找边说道:“呀,那可是进府后,娘亲送我那套头面里的,丢了可不好,都是上了册的呢,娘知道了定会怪我粗心的。”

四儿着急地又找了两遍,仍是没找着,锦娘就急了:“不会是出贼吧,哎呀,要偷也别偷娘送我的那个呀。”

冷华庭起来看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以为她是忘了昨夜之事了,就见锦娘对他眨了眨眼,他虽不解,却也附合她道:“若是进了贼可不行,那簪子是娘赏你的,丢了长辈赏赐之物可不好,好好找找,若在这屋里找不到,就全院搜查去,东西总不能找了翅膀飞了吧。”

四儿听了也觉得有理,一时请了秀姑进来一块儿找,大家找了一个圈也没的找着,秀姑便道:“二少奶奶,这事姑息不得,您进府不过月余呢,就开始丢东西,还是最紧要的,分明是有人看您年少好欺,若不查清楚,以后怕是有人会爬你头顶做窝去。”

锦娘听了便道:“原也只是个阿物,丢了就丢了,不过,这可是王妃送我的,丢了可不好了,也罢,秀姑,你领几个人去搜搜,看谁拿了,让她还我就是,哦,叫上厨房的管事妈妈一起去。”

秀姑听得一怔,搜个东西要叫厨房管事做什么?锦娘看了便笑道:“哎,这院子大得很,人又多,总你一个人也管不过来,我看厨房里的张妈妈做事还沉稳,就想着要不要提她一提,嗯,一会子你带了丰儿,张妈妈带了四儿去搜吧,二等的屋里就由你搜,那一等的,就由张妈妈去,就这样吧,辰时快了,我还得去给娘亲请安呢。”

秀姑心头一凛,少奶奶这是不信任自己了么?不过,看锦娘脸色厌厌的,也不好再问,只好领差下去了。

没多久,厨房里的张妈妈倒先回来了,她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白晰,长得也还精致,全然不像个在厨房里与油烟打交道的人,锦娘端坐在正屋,冷华庭也是一身簇新的衣袍,神情气爽地坐在另一边,整个人显得更加明艳妖魅了,只是目光淡淡的,像是对什么都得不起兴致来似的。

张妈妈一脸喜色地躬身对锦娘道:“奴婢给少奶奶交差来的,您说的簪子奴婢搜到了。”

锦娘听了眼睛一亮,激动地身子向前微倾:“哦,快拿来我看看。”

张妈妈一脸得意地将那支金步摇呈上,又看了眼冷华庭道:“少奶奶,这簪子可是……”她顿了顿,一副有所顾及,不好再说下去的样子。

“可是在哪里找到的?你但说无防。”锦娘拿着那簪子喜不自胜,忙说道。

“在……玉儿姑娘屋里找到的。”张妈妈迟疑了一下,才回道。

锦娘听得一怔,抬眼认真的看张妈妈:“这事可做不得半点假,二爷如今跟前也就一个玉儿是贴心的了,她可是屋里的老人啊。”

张妈妈一听便急了,忙推了四儿出来作证道:“奴婢可是和四儿姑娘一起去的,还跟了两个园子里的婆子,大家都可以作见证,奴婢可不敢随便冤枉了好人。”

四儿也过来应是,锦娘便看向冷华庭,冷华庭在听说簪子在玉儿屋里找到时,脸已经绿了,冲那张妈妈吼道:“去,带了人去把玉儿给我拖来,还得了,竟然敢偷我娘子的东西,爷今儿可不能饶了她。”

张妈妈听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手一挥,带了另两个婆子下去了。

不过两刻钟的样子,玉儿便气冲冲地来了,后面两个婆子想要拖她,她袖子一甩道:“瞎了你的狗眼,姑娘可不是你们能随便碰的,簪子是少奶奶赏的,看谁敢污灭我。”

一进屋,玉儿便急切地对锦娘道:“二少奶奶,您可要为奴婢作主,那簪子可是您昨儿晚上赏我的,奴婢在少爷身边也服侍有年头了,从来可没手脚不干净过。”

锦娘听得一怔,满脸惊讶道:“这簪子可是王妃赏我的一套头面里的一支,我怎么可能会赏你?你仔细看看,这簪子少说也值二百两,我就是要赏,也不会拿了王妃赏赐的东西去赏你吧,这簪子你拿了就拿了,还我就是,看在你是少爷屋里服侍的老人份上,我也不加追究了。”

玉儿却是气得瞪目结舌,对着冷华庭就跪了下来:“二少爷,昨儿晚上你也亲眼所见,这簪子确实是少奶奶赏的,还是当着您的面呀。”

冷华庭脸色阴沉沉的,眼睛快喷出火了,也不理玉儿,对着锦娘就吼道:“你就是喜欢磨叽,她今儿敢偷你的簪子,明儿就敢偷你的项链,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拖出去打就是了。”

玉儿听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冷华庭,“少爷……少爷,奴婢真的没偷,真的是少奶奶赏的呀,你……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又转过头对锦娘道:“少奶奶,少爷脑子不好,你可是清白人,明明就是你赏的,怎么能污陷好人呢?”

锦娘一听大怒,啪的一下将那簪子拍在桌上,对玉儿喝道:“大胆,意然敢侮骂少爷,少爷何时脑子不好了?平日里还真是将你宠上天了,你如今是欺负我跟少爷一个体弱,一个年少吧,来人,将她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张婆子也不等玉儿再闹,一挥手,那两个婆子就拖玉儿往外走,玉儿边挣扎边哭道:“二少奶奶……你陷害我,你设计陷害我,我没偷,我没偷你的东西,少爷,您别听二少奶奶的,她是想将你身边人全除尽呢。”

张妈妈听她说得难听,便要扯块布去堵玉儿的嘴,锦娘冷笑道:“由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来,才你们也都看见了,她可说爷也看见我赏她的呢,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最清楚,爷就是个最实诚的人,你们见过爷扯白过么?”

一众的丫环婆子听了倒觉得二少奶奶这话很有理,二少爷虽脾气坏了点,但从来就像个孩子,单纯得很,哪里有那样多的弯弯肠子,那簪子也真贵重,玉儿怕是天天看着,早就动了歪心思呢。

很快院里就传来玉儿的惨叫声,一个婆子在边上冷酷地数着数,一、二、三、

锦娘也在心里数着,她就是要让玉儿的叫得惨,总要惊出一些鸟儿来才是。

果然,没多久,王妃来了,身后还跟着上官枚和刘姨娘。

玉儿仍在惨叫,锦娘得了报,忙迎出屋来,一见这阵仗还真是大呢,不由在心里讥笑了两声,这一次,她要换一种方式与她们斗,再也不傻呼呼的将事情摆在明面上了,这里又没有法庭,出了事有法官来判,人家用阴的,她也就用阴的去对付,要比心狠么?那就看谁比谁狠了。

“哟,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庭儿屋里又在打丫环呢,哎呀,我说小庭媳妇,你是不是非得把屋里人全整个遍了才甘心啊。”刘姨娘老远就不阴不阳地说了起来。

边说边走近玉儿,仔细一看又道:“哎呀,快别打了,这可是庭儿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姐姐,这人不是你给小庭的么?看看,打得多惨啊,血肉模糊了都。”

王妃听得一怔,不解地看着锦娘道:“孩子,这又是怎么了?闹得惊天动地的,玉儿可是犯了什么错?”

锦娘微微一笑,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拿起那根被自己折断了的簪子呈给王妃看:“娘亲,她偷了您赏我的簪子,我原是要放了她的,可她偏骂我陷害她,锦娘气不过,就让人打她二十板子。”

那边刘姨娘听了便冷笑道:“玉儿可是服侍庭儿多年了的,她哪是那手脚不干净之人,庭儿媳妇,莫不真的是你在陷害她吧。”

锦娘听了眼睛一瞪,凌厉地看着刘姨娘:“姨娘,她不过是个贱婢而已,锦娘想要罚她有一千种理由,犯得着去陷害?再说了,你好像管得太宽了些,她可是我院里的人,不会我连处置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也要由姨娘来说三说四吧。”说着,一拉王妃的手,对王妃道:“娘,这里血腥味重得很,又冷,咱们进去说话吧。”

王妃见了便点了点头,她不过是来看看的,就是怕锦娘又被别人欺负了,一看见锦娘不过在整治奴婢,遂放了心,锦娘是个聪慧的孩子,做事一直就有分寸,决对不会胡来的。

板子还在打,那几个婆子没有得到锦娘的示下,谁也不敢停下来,刘姨娘看着就有些着急,上官枚在一旁将她一扯,道:“姨娘,你管这闲事作甚?就算打死了也是她们自已院里的事,与咱们何干。”

刘姨娘听了不由瞪了她一眼,自鼻子里哼了一声,见锦娘拉着五她进去了,全然没有半点要招待自己意思,便对上官枚道:“看吧,你平日里对她可是客客气气的呢,人家呢,都不拿正眼挟你呢。”

她话音未落,锦娘又自屋里出来,对上官枚道:“嫂嫂,快进来喝杯茶吧,天冷呢。”说着,客客气气地出来迎她进去,却是将刘姨娘撇在一边,像没看见她似的,刘姨娘一跺脚,也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己倒走到头前去了。

二十板子总算打完,两个婆子拖了玉儿进屋,锦娘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玉儿道:“你……可是服了?”

玉儿差晕过去,偏那两婆子用劲很巧,只是打伤了屁股,却没有伤她内府,只是痛得锥心刺骨,下半身动弹不得。

她微抬了头,狠狠地瞪了锦娘一眼首:“少奶奶……是看奴婢不顺眼了吧,珠儿……被你害死,你又对奴婢下手了。”又转过头对王妃道:“王妃,当年您将奴婢和珠儿两个送到这院里来……服侍少爷,如今,奴婢怕是和珠儿一样,没有命回去交差了。”

她还敢提珠儿!锦娘气得都快炸了,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心机却如此深沉,珠儿明明就是她陷害致死的,当初珠儿定是没有撒谎,她手上的伤口其实真的是玉儿抓伤了,看来,一直隐在自己屋里的那个厉害角色其实就是玉儿,她毒害冷华庭至少有六年,还敢在此贼喊捉贼?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交差?你既已是我院里的奴婢,生死就由我和少爷说了算,你犯了错,我就能罚你,莫非,你以为你还能找谁来作靠山,压制我不成?”

锦娘这话说得可有些嚣张,听着就没将王妃放在眼里,刘姨娘听了嘴角便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来,呲道:“哼,姐姐这儿媳可真有本事,当着婆婆的面说婆婆给的奴婢找靠山,呵呵,姐姐,这奴婢是的靠山可不就是你么?人家可不怕你呢。”

王妃听了锦娘的话脸色微变,正要说什么,就见离刘姨娘不远,正在喝茶的冷华庭突然端了那杯热茶对着刘姨娘就泼了去。

刘姨娘被兜头泼了个满头满脸,立时哇哇尖叫了起来,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烫,她可是最在乎容貌的,一生最恨的就是王妃比她更为美艳,如今这热水烫来,她都不敢去拭脸上的水,怕破了相,张着两臂乱舞,大叫着:“要死了,你个死小庭破我相了,天啊,你……你太混帐了。”还好,还算有理智,没有破口大骂残疾瘫子之类的话,看来,刘姨娘比老夫人可是聪明得多,知道王爷王妃最忌讳的是什么,就算再气,也没有一句话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

王妃正待叫人去帮她拭水,谁知冷华庭听刘姨娘吵得烦躁,随手又将手里的茶杯盖也向刘姨娘招呼了过去,顿时,刘姨娘的左脑处又咂出一个大包了,这还算是冷华庭手下留情了的。

刘姨娘“哎哟”一声,又待再骂,捂着脑袋一偏头,便触见冷华庭阴冷的眸子,不由心中一噤,只敢呜呜地哭,不敢再骂了。

上官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冷华庭打刘姨娘,惊得目瞪口呆,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说上官枚,就是锦娘也被他这举动震惊得无以复加,不过,心里却是爽到了极点,这厮太彪悍了,我喜欢!

王妃也怕事态闹大,忙叫人去扶了刘姨娘回去,上官枚也觉得心口呯呯直跳,她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了,怕一个不好,冷华庭也会拿东西咂自己,一时如坐针毡,还是早些离开为佳吧,如是去扶刘姨娘:“姨娘,咱们……咱们回去吧。”

刚要起身,却见冷华堂正好带了冷华轩来了,两人一进穿堂就看到刘姨娘好狼狈的样子,冷华堂几步走近,关切地问:“姨娘这是怎么了?”

刘姨娘满头湿溚溚的,眼都睁不开,头上伤处又痛得厉害,半睁着眼,一听儿子的声音,不由悲从中来,憋了好一阵的委屈哇的就哭了出来:“堂儿,堂儿,你……你可得帮为娘出了这口气啊,你弟弟拿滚茶烫我不说,还拿茶杯咂我,堂儿,咱们母子,难道就要一辈子受她们的欺凌么?”

冷华堂轻抚了抚刘姨娘的肩,拿了帕子帮刘姨娘拭着脸上的水渍,眼里挟了冰霜向屋里看去,就见王妃和锦娘都泰然自若地坐着,脸上不见半分惊惶愧疚之色,不由心下一沉,扶了刘姨娘又走了进来。

也不给王妃行礼,双眼逼视着王妃道:“母亲,自小堂儿就很是尊重于你,以为您便是最贤淑通达的嫡母,小庭小孩子脾气我不与他计较,可他屡次打骂庶母,您可也教导过他?如此下去,这府里还哪有孝义尊卑可言?难道您想让小庭成为一个狂妄凶残之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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