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策论题则是老生常谈,属于歌功颂德类,并谈到了效忠皇权的问题,毫无新意,依规写就是了。只要观点不是过于偏激,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今年的诗题却有些不好做,要以柳树为题。
难就难在古人对柳树的审美是比较复杂的,有好也有坏。好的方面例如,田园雅士陶渊明就在自己家门口就种了五棵柳树,还自称是五柳先生。
亲戚朋友去外地,无论是贬谪还是出差,若是在春天出行,也是要折一枝柳枝相送的,以至于折柳折柳的就传了出来。
至于不好的形容也不少,例如,癫狂柳絮,残花败柳等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也就是说,学子们要作诗,须先表明自己的观点,然后按照这个观点来写。但是,却有赌的性质在里头,因为你完全不知道吴学政和孙教谕等人对柳树的态度是什么。
除非你写的极好极出彩,哪怕观点相悖也无所谓。要不然,若持了与考官相反的观点,是不容易得高分的。
这个很好理解,例如,假设吴学政非常喜欢柳树,你却把柳树贬的一文不值,写得也中规中矩,甚至还不咋地,你说能入他的眼么!
反之亦然,总之一句话,不好写。
摸了摸已经渐渐没有温度的汤婆子,苏润栀心里有些烦躁,此次的试题难度大约是中等,还有几道题是中等偏上,他自认为做得很不错。
却没想到最后卡在了诗题上。
他脑子里有许多咏柳的名句,此刻却不好滥用,可刚刚报时的衙差言明,已经酉时正。冬天天黑得快,再不做完,要么看不见,要么活活冻死。
哎,他向来就不擅长作诗,每每被卡住。若不是脑子中有内置的诗库,估计连考中秀才都难。
可是这次,他不能考太差,不管愿不愿去州学。
正在四周巡视的吴学政见了众学子的窘态,心中暗暗有些得意,为自己出题的高明,也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官威。
知道怕自己就行。
将那些写柳树的诗一一捋了一遍,不管好的还是贬的,最终,苏润栀决定冒险一试,那就是将柳永的雨霖铃里的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作为基础,由此展开作诗。
如果吴学政喜欢柳树,那皆大欢喜,只会更加欢喜;若是不幸押错了,恰好讨厌柳树,那也不碍事。
这样美的意境,好好欣赏就是了,根本不管柳树的事。
确定了这样的主题,接下来就好办了,不过是找了几首诗里最精华的句子,依韵依规改编了,大约两刻钟就写好了。又把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赶忙举手示意,交卷。
他冷的实在是受不了了。
慢慢地,场中的人越来越少,那些一直揣摩着吴学政等人喜好而一直还未下笔的也慌了,随意写了,准备交卷,总比交白卷的好。
“哎,先前就跟你说了,不必等我,不冷么?”
见苏润栀在亭子附近等自己,苏润伟立刻就开始抱怨。就他这肠胃,受了寒凉就完了。这样的天气,肠胃不好的人尤其该注意。
“没事没事,我是先去食堂灌了汤婆子才来的。怎么样啊,二哥,此番考得如何?”
“哎,说起这个我就……前面的倒还过得去,就是那诗……”
“嗯,没事的,想来大伙都差不多,我一下来就听到好多人在谈论此事。对了,小羊你是如何写的?”
“我按照自己的喜好写的。算了,不说这个了,吃饭去。”
由于明天还要考君子六艺,非县学学子一考完就出去了,苏润伟和董为民也很熟,于是便决定跟苏润栀挤一晚,明日直接参考。
因为县学里不具备御马和射箭的条件,州学才有,所以第二天的考核基本上就限制在礼乐书数这几种范围内。而且,不管考生选择什么作为考试内容,书和乐是必须选择的。
其他人还好,比如像宋立和孙清这种出自书香门第又多才多艺的,选择的空间很大,但苏润栀就不一样了,简直是别无选择。
他最后的考试内容是书法和吹埙。
“哎,简直要我的命啊,你说咋岁考还考这个!”
“好了,没事的,不过是考试,我昨天晚上听过你吹埙的,还不错。且你又不想去州学,考那么好做甚?”
室内就是比室外好,虽然依旧有些冷手,但苏润栀这么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一手既像馆阁体又像楷体又像仿宋的字体让教书法的王夫子赞赏不已,频频颔首。
及至到了声乐环节,苏润栀选择的曲目是《伯牙吊子期》这首自己练了很多遍的曲子。
这个主题原本就悲凄,哀婉,加上现在是冬日,万物萧瑟,配合埙绵绵不绝、声悲而幽幽然的音色特点,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也打动了好几个考官,自然得了高分。
至于苏润伟,也是不差的,他今日选择的是吹笛,曲子欢快,犹如给阴霾注入了一道光,也获得了一些好评。
“终于考完了,终于考完了!感觉每次岁考,都要脱层皮似的,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听苏润栀这样感慨,苏润伟也是颇有同感。
这让从他们身边经过、无意间听到俩人谈话内容的学子心里不是滋味。就苏润栀这样的好成绩,有什么难受的?他们才叫真正的不好受。
煎熬也经历了,考得却不咋样。
“我先回去了,有消息就派人给我说一声。”
“好的,二哥,你回吧,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到时候,成绩照旧会贴在县学,苏润栀知道苏润伟特别在意这次考试,因为能不能遴选进县学,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虽说明年夏天举行的科试是十分公平的,但学子间向来就认为县学的名额会比地方书院更多,毕竟,人家是官办的,民办的再好,也是要为其让路的。
进了县学,也就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机会更大。
因为试考完了,当天晚上,董为民和苏润栀都很累,不过略微谈了几句,便各自沉沉睡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醒,神清气爽的。
俩人的生物钟齐齐失灵。
因为俩人向来没有谈论考题的习惯,觉得过都过了,于是,第二天便有些无聊。可县学又不许学子们请假外出,几人便聚到一起,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小羊,若是这次有机会去州学,你真的不去么?”
在孟雍看来,以苏润栀的才学,虽然六艺方面是差了些,但总体实力还是很强的,反正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想去州学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他先前就说了,自己是不想去的,也不知道为何。
“孟兄,你这话却是说的早了些,成绩还没出来呢。”
他不太想谈这个问题,毕竟,几乎没人能够理解。
“哎,我们几个,又不是外人。以你的才情,名列前茅又有何难,只是你就真的不考虑考虑么……”
“孟兄,我先前就说过,人各有志,每个人的选择是不一样了。哪怕是有机会,我也不想去。我就想待在这里,与我二哥一起,与我大姐家一起……”
见大伙都不说话,苏润栀赶忙换了话题。
“对了,我大姐家新买了一个小院子,就在叠翠居附近。只是,内里啥也没有,我们想重建。等建好了,若是你们还在县学,我就带你们去看。”
好吧,转换的并不成功,很明显,董为民是一定不在的。
在苏润栀看来,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宋立和孙清也能理解,但偏偏孟雍觉得很难受。
他接受不了分离。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哪怕是几人一起去了州学,里面又有更多更厉害的高手,从明年的科试开始,到后年的乡试,一层一层的考试,他们最终会分道扬镳,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哪怕几人有幸一起挺到会试甚至是殿试,可那又如何?注定了有人要落榜,有人要往上爬,有人要留京,有人要外放……
做朋友的,贵在交心,而不是日日在一起。
想当年,他和张赞在参加县试前有很多时间都在一起,但结果呢,在自己背后捅了一刀的依旧是他。
对此,宋立和孙清倒是看得很开,也许跟他们的家庭环境有关,反而倒过来劝孟雍,并说支持苏润栀的任何决定。
其实,他们也预感到了,苏润栀肯定能排在前面。但他们也不差,加上之前的资助寒门学子的建议,在孙教谕那里挂了号。
也就是说,他们去州学的机会特别大。
若是有机会,他们是一定会去的。
只有孟雍自己不知道,就在今日,吴学政接受了孟老爷孟夫人的宴请,包括酒饱饭足之后的意思意思,大约一千两银子。
作为回报,吴学政答应,若是有任何去州学的空缺,那个名额就一定是孟雍的。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原本自己是没有机会的,可苏润栀几天后临时让了一个名额出来,他便顺利地得到了这个机会,跟宋立三人一起去了州学。
清闲的日子过得很快,五日后,全县的岁考成绩便张贴出来了,几人猜的不错,考第一的依旧是苏润栀,董为民那么努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这次居然排名第三。
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宋立排了第二,孙清第五。
至于孟雍,排到了第八。
高兴之余,苏润栀赶忙看了非县学生员排名,令他高兴的是,苏润伟不负众望,这回直接考了个第一。
也就是说,明年,他和苏润伟便能在一起上学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每年去州学的名额只有三个,至多不会超过五个。但是,今年由于孙教谕的功劳不小,加上吴学政的帮忙和牵线,州学将名额放宽至了七个。
也就是说,排名前七的学子可以顺利去州学。
消息一出,苏润栀立即找到了孙教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心意,这让孙教谕无比震惊,对苏润栀进行了长达半日的教育,简直是苦口婆心。
一会儿说他考到第一不容易,吴学政也很欣赏他,希望他能更进一步,以州学生员的名义参加明年的科试,然后是后年的乡试。
大约从此以后就是他的门生了,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毕竟,吴学政马上就要高升了,那可是京官啊。
见苏润栀油盐不进,又气恼的说他耽于亲情,畏手畏脚,简直不是大丈夫所为云云。
但最终,苏润栀都不为所动,坚持留在县学。
“既然这样,老夫也没有法子了。只是,你这一放弃,那名额自然是要让出来的,你确定不后悔么?”
“谢谢教谕,我不后悔。”
叹息了一回,孙教谕便让苏润栀离开了,觉得这个学子简直是朽木不可雕,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天啊,放弃去州学深造的机会,理由居然是能和家人经常见面?说实话大家都想,但总要有所舍弃才行。
也是这个时候,他便将苏润栀列入了以后难有出息的行列,觉得这种人容易为情所牵绊,说不定从官以后遇到大事也会是优柔寡断的。
因为苏润栀让出来的一个名额,排名第八的孟雍自然而然地将其拿到手,与董为民几个高兴地商议着去州学的事。
而苏润栀,则转身去了青山书院,去告诉苏润伟他明年就能进县学这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