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东宫内,一面硕大的铜镜立在浴池旁,映出公子章健硕的身影。四个侍女忙前忙后,往来不断,给他穿上外袍,衣冠,细细梳好发髻。公子章再看镜内之人,身材高大,四肢强健,虎目剑眉,鼻若悬胆,已然有了几分王霸之气。随即,侍卫再捧上他的长剑,抗剑于肩,更添几分煞气。
公子章越看越满意,越觉得此人有成为赵王的外相。
侍女分立左右,巧手如织,将腰带拉好。公子章对着镜子,看了看,略觉不满道:“再紧紧。”于是侍女又用力拉了拉,公子章感觉腰部有些勒勒的。不过,镜中之人看起来更加英俊洒脱。
公子章满意笑笑,勾起身旁宫女下巴,吹了一口气,说:“今晚等我回来。”
侍女脸色一下惨白如纸。公子章没等她回答,便大步朝着宫殿外走去。随后,一行十余人整齐的跟在公子章身后。同样,也人人着甲,全副武装。
在等了三天之后,公子章终于等不下去。还没有收到田不礼的消息,便下令召集麾下死士。于今日,约了赵王雍在大殿之中,商讨国事。
公子章冷然一笑。更换国君这么重大的事情,应该算是国事吧。
与之同时,死士已经从沙丘正门蜂拥而入,四散冲入东西宫各处封锁道路。至于主殿,则需要等到‘说服’赵王雍之后才能进入。因为主殿内驻扎了不下五十的近卫军,公子章不准备和这些精锐硬碰硬,这也是为什么将赵王约到大殿之中的原因。
大殿四通八达,可以从四面进攻,就算有少量近卫军防守,也不足以挡住公子章和田不礼这些年训练的影门死士——影卫。
今天的太阳尤其繁盛,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公子章很享受这份阳光,太阳即是荣耀。热烈的阳光就像在预祝公子章能够成功上位。公子章决定,等当了赵王,就要把太阳当做赵国的徽章。穿过甬长的绿荫走廊,对面不少宫女迎面走来,一见到公子章这十余人的气势,吓得连忙躲到一边。
而凡是躲闪不及的拦路者,公子章毫不犹豫的一剑斩下,然后从尸体上大步跨过。
所有功绩都是用鲜血和尸体堆积起来的,公子章告诉自己,这些人只是不幸的成为了第一批垫脚石。
经过拱桥,公子章又想起肥义曾在桥上嘲讽自己,不由轻蔑一笑。现在,肥义已是阶下囚犯,被困在西宫之中,而他公子章,却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赵王,成为赵国的第一人。念及于此,公子章心中升起一阵豪情。
很快,公子章就走进大殿之内。
影卫早就已经占领了这里,而六七个近卫军将赵王雍护在王座之上,与影卫相持。不自量力,公子章心底冷笑,走到大殿中央,喝令道:“所有人,立即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近卫军冰冷的看着公子章,却连动摇一下的人都没有。
赵王雍扬起下巴,微眯眼睛俯视公子章,厉声质问道:“赵章,你这是要干什么?”
影卫不知从何处给公子章端来一张椅子,公子章在椅子上坐下,与赵王雍相向而坐。“做什么?”公子章将长剑放在脚旁,“父亲,莫非你真的老了。老到连我要做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公子章的声音忽然变大,如惊雷炸响。“我要做什么?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公子章的剑比普通人使用的要更加巨大,足有五尺多长,可以达到公子章的下肋。铸造这把剑的一定是一个大师,赵王雍想着。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赵王雍能认出铸剑的手艺,而是因为普通铸剑师打造不出这么大一把剑;就算打造出来,也是一碰就断的废铁。
一道灵光从赵王雍脑海中闪过。
‘儿子现在要政变争夺王位,我却在想他的剑’。赵王雍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开口说:“属于你的东西?章儿,这儿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
公子章一下坐直,愤怒的瞪着赵王,说:“既然父亲已经记不起来了,那就由儿子帮您好好回忆一下。您可记得,十六年前,您也是在这个地方,封我为太子,说要让我继承您的王位。您都忘了吗?”
赵王雍当然没有忘。那个时候,为了联合韩国,赵王雍娶韩王女公主容为妻,是为王后。三年后,容王后生下公子章,赵王雍喜得一子,在次年便宣布封赵章为太子。这个封号一直持续到孟姚生下赵何,然后……
“可我不欠你什么,”赵王雍冷笑,“在赵国,我给你,就是你的;不给你,你什么都没有。莫非,你生来就带来了什么?不,你没有。你若不是我的儿子,你就什么都不是!你今日却要带兵威逼我?你想要什么,赵国?王位?呵呵,你什么也得不到!”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
一声怒吼,公子章站起来,紧紧握住长剑。“父亲,我是你的儿子,你改变不了这一点!只要你死了,这个赵国,不由我来继承,你还能交给谁?”
公子章拖着长剑,一步一阶,朝着大殿上走。
近卫军动起来,三前二后,将赵王雍护在中心。这个阵型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任何人想要越过他们,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就算这个人是赵国王子,也不例外。
公子章走到阶梯的一半,影卫便冲了上去。十几人如罗网交织,画出一道道黑线,只见刀光剑影,近卫军长剑挥动如圆圈,影卫短刀如毒蛇忽然闪现,一击毙命。两方交战眼花缭乱,等公子章走到赵王雍面前,五具近卫军尸体和七个影卫躺倒在地上。
很快,便有影卫上前,将尸体全都拉走。
又有影卫将椅子端到平台上,公子章坐下,这一次,便是真的与赵王雍平起平坐了。
这时,大殿后传来一阵拼杀声。
公子章开口:“父亲,您还是命令那些忠于您的近卫停手吧,不要枉造杀孽了。今日我带了五百影卫,您是绝没有胜算的。”
公子章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持剑,端然而坐,凛然有几分不输赵王雍的霸气。
赵王雍轻蔑一笑,说:“自古以来,成王者的道路上,都要堆满枯骨,流尽鲜血。难道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吗?”
“父亲,停手吧。只要你承认我是下一任赵王,我可以留你一命,在沙丘内颐养天年。你看可好?”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父与子。两人四目相对,再没有一个字的言语,眼神却在不停的闪动,就像灯光摇晃不定;但也逐渐趋于平静,最后就像两道光互相直直相对。影卫站在一旁,一时间竟如同空气般存在,却感觉不到存在。
大殿后,几十近卫军,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前压进。前者举盾,护卫前后左后,后面的人或持短刀,或持弓箭。影卫是没有装备羽箭的,他们本身训练出来的目的,就是以死进军。
数以十计的影卫,就如同飞蛾扑火,扑向近卫。却往往被盾牌挡住,随即被盾牌后的刀剑所杀。
近卫军就这么缓缓向着大殿推进,一时间,影卫根本无从阻拦,只能从侧翼没有盾牌的地方进攻近卫军。近卫军却且战且行,逐渐压进了大殿内。
突然有人闯入,公子章猛地转头,精烁的目光钉在闯进来的近卫军身上。
“如何?”赵王雍露出胜利的笑容,“章儿,要想做赵王,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学!”
近卫军闯进大殿之后,由于见到赵王身处重重包围之中,也原地停下,不再前进。
公子章举起长剑,压在赵王雍的脖子上,自信满满的命令道:“所有人,放下长剑!否则我就杀了大王!”
近卫军看向赵王雍,却没有做出反应。
赵王雍轻蔑一笑,说:“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什么事情都不会做的。章儿,别白费心思了。杀了我你就能做赵王的话,你可以现在动手啊!你看看群臣会会不会服从一个弑亲犯上的乱贼。”赵王雍不顾脖子上的长剑,猛拍扶手,怒道:“你不要忘了。我除了是这赵国君主,还是你父亲!父亲!”
公子章冰冷看了赵雍一眼,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我数十声,如果你们还不放下武器。我就要动手了!十,九,八……”
这一次,近卫军摇晃起来。面面相觑,却仍然没有一个人丢下武器。
赵王雍抓紧扶手,傲然仰起脖子。
“……三,二……”公子章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只见他肌肉绷紧,高高举起长剑就要动手。呯呯嗙磅一片,近卫军的武器装备全都扔到地上。
公子章松了口气,将长剑放到地上。举起手臂,正要下令。突然,一个影卫从大殿外冲了进来,跪倒在地,急道:“公子,我们被大军包围了!”
“大军?”
“禀告公子,敌军看起来足有数万人!”
公子章霍然转回头,赵王雍摊开双手,幽幽开口道:“这下有趣了。那些可不见得是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