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方是多雨的季节,雨一下就连绵不断,会持续好几天。阴潮的宿舍充满了发霉的气味,我找了把伞往太白山去。太白山是远近闻名的庙宇,每年的阳春三月,香火鼎盛,人们会到那里求签算卦,祈福保平安,听说是很灵验的,小城的人都很信奉,据传有一个人得了癌症,四处求医,不见起效。奄奄一息时,有人给他建议到太白山求医,那人去了,求了一些偏方,吃了药,不出半个月就好了。
太白山在周河的对岸,通往太白山的路只有一座独木桥,又加上下雨,桥特别滑,我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山底有一个杂货店,门紧闭着。从山底向上望,那些台阶像个天梯,长而陡,让人望而生畏。我喘了几口气儿,裤角已全部湿透冰凉凉地贴在腿上。我挥着雨伞,右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爬。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然后看清楚脚下的台阶再继续往上爬,因为台阶上全是水,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去一命呜呼。风大雨大,雨伞支撑不住,“咔嚓”一声断了,我手中只握着伞柄,伞帽随着风吹走了。我扔掉了伞柄,坐在了台阶上,浑身上下衣服几乎没有一处逃过风雨的侵袭。“你是不是疯了?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要干什么?”我自己问自己。“是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能放弃。”好像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坐了好久,直到周河的洪水逐渐小了,浓云散开了一大片,我才又动身了。此时,雨小了,风也小了,爬台阶也轻松多了。不到半小时,就已经爬上了山顶。
那寺庙像老北京的四合院,主庙供奉的是玉皇大帝,两排侧庙供奉的分别是观音大士,九天圣母娘娘和如来佛祖。庙中有个很大的铜鼎,铜鼎的花纹因年代久远而看不真切。鼎中有燃过的灰烬,只是被雨水浸湿了,庙的周围有很多不知名的古树,这一切有份难言的宁静与肃穆。
“小伙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前来求签吧!”从主庙里走出来一个老者,头发全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已年过花甲。
“是的。”我回答。
“好吧,来,过来吧,签筒在这儿。”他向我招手,然后转过身,双手背后,佝偻着腰脚步蹒跚进了主庙。我也跟着进去,只见那主庙里玉皇大帝正襟危坐,旁边托塔天王手托宝塔,怒目四视,哪吒三太子头偏向一方,眼睛盯着玉皇大帝。神像前面有一个圆垫,圆垫前面是供桌,摆着各种各样的供品。还有一个小鼎,很精致,里面燃着三支香,香烟缭绕。
“跪那儿吧。”他平和地说。我跪在那个小圆垫上,然后他递给我一个签筒,我轻轻摇了几下,一支竹子制的签从签筒里跳出来。然后,我又燃了一支香,插在那个小鼎里,签上几句出奇的话,让我似懂非懂。内容是:
半亩荒地半亩田,苦藤蔓上苦瓜生。
春雨催得容颜老,只待一日在秋朝。
缘份本自天注定,苦苦追寻又何必。
若问尘事几时了,雨过天晴自分明。
“老先生,我不大明白,您能替我指点迷津吗?”我谦和地说。
“让我看一下你抽的签。”他接过我手中的那支竹签,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沉沉地说:“你出身清贫,年少时道路坎坷。你性格要强,不屈服现实,总要事事比别人做得好却又屡遭误会。你一生不会大福大贵,但老年过得很幸福。”他摸出一根烟,在嘴上抿了一下,接着说:“你很重感情,你怕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你宁愿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也不愿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他点燃了那支烟,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一个接着一个,消散在空气中。他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太重感情是你人生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不要过分执着,一切随缘就好,就像这个‘路’字,左边是个‘足’字,意思是路是由脚走出来的。右边是‘各’字,是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命里有的终究会有的。”
“哦。”我更犯糊涂了,他的话让我就像雾里看花,好生迷惑。“我是不是太俗了。”我想。
雨停了,雨后的空气很清新,站在太白山上整个县城尽收眼底,彩虹悬在周河上,风景如画。更让我意外的是我居然碰到了孙奶奶。她气喘吁吁,比以前苍老多了。
“孙奶奶您来做什么?”我不解地问。
“来,孩子,扶奶奶一把。”我过去扶住了她。“唉,人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喽!”我扶她坐在一个石凳上,然后我也坐了下来。
“作孽啊,我上辈子遭了什么罪非要等到这辈子来偿还。”她说完话,眼角籁籁落下几颗泪。前些日子,我和安鄃、露露去过她家几次,几乎每次都会遇到她那个儿子大吵大闹,急得老人浑身瑟瑟,嘴唇发黑,牙关紧咬。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很难想象她这段日子是如何过的。
“那您是来求签的吗?”我试探着问。
“哦,对。”她说,“但愿菩萨保佑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我人强命不强,我死了真不知道他该怎么活,唉,这都是命,命……”
“不,您不会死的,您会长命百岁的。菩萨会保佑您的。”她脸上浮出了艰难的微笑。秋风吹过,夹杂着泥土的气味,凉意嗖嗖。古庙的气息袭染在这周围,释放出难言的、莫名的、疼痛的感觉来。
在母亲的眼里,孩子就是整个世界,假使有一天她死了,临终前惦记的、放不下的仍是自己的儿女。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从人类出现的那一刻起,也就多了这一人世间最纯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