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善善疯了, 这是谁也不相信的事实，可是她的确疯了，确切来说表面还是完好如初, 但脑子里只剩下些痴傻了。
看着她一个人坐在洁白的病床上, 穿着是普普通通的便服, 眼睛却是带着孩子般的好奇转来转去。伸出手碰碰这动动那, 时而傻笑时而惊奇, 可抬起头就只剩谨慎。魏哥哥告诉她不要乱动，她就只能乖乖地坐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眼里透着的都是对陌生环境的惴惴不安。
魏原站在病房外看着这样的善善，眼里滑过些许心痛。他手里转着一个食物袋, 转身却对凌霄怒目而视, “善善根本没病, 你看到没有，她在害怕！”
凌霄在角落里抽完一根烟, 半晌，烦躁地捏断，“她没病会是这幅模样！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正常人会是这样子吗！”
魏原眼里闪过痛苦，“她, 她只是有点像小孩子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
凌霄的脸色也变得痛苦, 但随之闪过一丝狠绝, “我不管, 求仁得仁，今天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死也要死得痛快！”
两个男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魏原开口，带着些坚决，“好，就这一次，但是如果善善有一点不开心，我一定会马上带她离开！”
凌霄自嘲地后退一步，“你放心，这里的医生是我熟人，对神经科特别有研究。”
谈话告一段落，魏原理理情绪走了进去。
“善善，你看我给你买什么来了？”魏原微笑地凑近。
“哇，是豆沙包。”善善欢呼一声，像个心急的小孩一把抢过来，一边嚼一边模糊地呜咽，“魏哥哥，你刚才出去就是给我买吃得呀？”
魏原宠溺地摸摸善善的发顶，“对啊。”
还在吃包子的善善却突然挎下脸来，“魏哥哥，你都不知道，我照着你说的不要动，可是整个身体僵僵的，好累哦！”
魏原眼里黯然，“傻瓜，我叫你不要动，是说不要随便乱走，也没说让你一动不动。”
善善委屈地努努嘴巴，“可是你又没有说清楚啊！”
善善吃完东西，安静了夥，她低着头，又开始自己跟自己玩的游戏。不论是房内的人还是病房外透过玻璃默默地看进来的男人，脸上都是不忍的伤痛。
不一会儿，病房内进来一个白褂子的女人，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身形高挑瘦长，眉眼漂亮，却是面无表情，带着生疏的冷漠。这样的人还真像是精神科的大夫，但又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点，魏原如是想着，因为善善已经不安地缩到他身后。魏原体贴地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安抚着。凌霄跟着进来。那人微撇头，语气熟稔但颇不善道，“小子，这就是你要我看的病人？”
凌霄对她的语气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着魏原怀里的善善，“对。”
她盯着善善看了一阵，随意问道，“她是你谁？”
“她是我女朋友。”
哦，她是你女朋友，还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而且眼前这个气质温雅的男人明显也十分紧张怀里的女孩。有这样的女朋友，你当我瞎眼了啊！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先生，如果你一直要这样抱着的话，我是没办法检查出问题来的。”
魏原歉然地望向那玩味的女医生，是他太敏感了。魏原轻轻地松了力气，可善善立即抱住他，眼神哀求惧怕，“魏哥哥，不要，不要，她是坏人，她要害我的！”
魏原细细地宽慰，“善善乖，让这个姐姐检查一下，很快得就好了。”
可善善不依不饶，就是抱住他不松手。身后有两个护士走上前来欲帮忙扯开，但怎奈善善死死攥住魏原的衣角，力气竟是大得惊人。
眼看护士的动作明显带上了粗鲁，扣着善善的手臂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红痕，善善红了眼眶，却还是要拼命抓住他，魏原心里不是滋味，突然大喝，“够了！”真的够了，放开善善。其实看不看有什么所谓呢？即便她就是真这样了，他也不会再丢下她了。魏原眼眶有些许湿润，他上前扯开护士钳制善善的手，刚要小心地把她搂进怀里，可有人快一步上前拉开善善蜷曲的身体，语带催促焦急，“周清月，快啊！”
魏原看出凌霄的意图，他是非要探个究竟不可，心下微一叹息，何不就让他死心到底。索性魏原也帮忙撑开善善。善善在两个男人的钳制下，终于不能再随意动作。女医生倒是不紧不慢地开始检查，先从五官起，检查耳鼻眼喉，再到心脏，听诊器放在善善心房上的时间尤其地长，然后再向下。
一旁的凌霄突然喊，“喂，不该碰得地方别乱碰！”
原来周清月的手已经向下滑到善善的大腿部，那动作于检查而言确实怪异了点。周清月挑眉，“你这是质疑我的专业水准？告诉你，全身检查就是全身而言。”
周清月直起身，理理自己的白褂子，“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
凌霄几乎要喷火，“废话，她不是身体有问题，是这里，是脑子这里！就不用做什么脑电图这类的东西吗！”
相对于凌霄的暴躁，周清月格外地清闲，“不用，这一看就是吗。”
凌霄闭了闭眼，忍住头顶欲爆的青筋。周清月睨了一眼，“怎么，你不信我？放心啦，又不是治不好，用我们这里的电疗法，直接把人给固定住，用电击来治疗，几个来回，病情会好一点的。”
周清月说得一派轻松，可听得人胆战心惊，已经躲进魏原怀里的善善尤其抖得厉害。
“好了，先打支针吧。”周清月从护士手里取过药水，注入一次性的针筒里，准备完毕，就要朝善善走过来。
魏原紧皱着眉，伸手拦在跟前，“这是什么？”
周清月不耐烦道，“针对这类病人专用的药水，对脑神经有好处的，就是帮助精神科病人恢复正常的，当然正常人打下去那可就会神经紊乱了。所以别靠近我，当心我一不留神扎了你。”
魏原依言退了几步，虽然这个医生怎么看都不靠谱，但是她瞪起眼来的时候，又不得被她有板有眼的样子说服。
魏原和凌霄都退到一边，换护士上来配合着医生，制住善善。可这回善善挣扎地越发厉害，双腿胡乱地蹬着，嘴里惊叫连连，“不要，不要啊！魏哥哥，快来救救我啊！不要，不要！”
针筒就要对着手臂的那刻，善善睁大了双眼，爆出一声有史以来最凄厉的惊叫。电光火石之间，那女医生看了她一眼，突然就收回了针筒。
善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点如坠云雾地恍不过神来。
魏原立刻上前拥住她，心存侥幸地安抚着。刚刚那一刻，连他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地方了。他看着善善劫后余生般呆愣的模样，什么劳什子的针，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凌霄跟着周清月出了门，心中疑惑，“怎么不打了？”
周清月气定神闲地往前走，“没看到反应那么大吗！真要硬来，出事了怎么办？”
“那到底是怎么样了？”凌霄心里郁闷，折腾了这么久，就是没人告诉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还能怎么呗，就住着吧。”
凌霄的脚步不觉停滞，就是说，她是真的疯了？凌霄突然呆呆地不知道要作何感想，那样鲜活的身影，却变成了现在痴痴傻傻的模样，他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
前方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周清月转头促狭地看他，“小子，想不到你折磨人的本事还真见长了啊，连好端端的女孩子都能给你整疯。”
午后微暖的阳光照在医院的花园里，梧桐树浓郁的枝叶在地面的长椅上投下一片阴翳，也刚好给椅上的一对人儿带来些许阴凉。
善善舒服地躺在魏原的臂弯里，“所以呢，后来的结局是怎么样啊？”
魏原一直轻拍着怀里的女孩，以为故事说到最后，她已经睡着了，于是声音也跟着淡下去，思绪似乎被这树上单调乏味的蝉鸣催眠，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而他长久地不出声给安静假寐的善善带来一丝纳闷与不耐，她微带恼怒地催促一声，算是抱怨他的不专心。
魏原这才知道其实善善并没有真睡着，思绪断了一伙儿，立刻就接上来，弱微有些歉意。
“后来，王子当然是从城堡里救出睡美人啦。”
“那真的是王子解救了睡美人，并且使城堡恢复成一千年前的生气吗？”
“是啊，怎么了，善善？”
善善微撇嘴，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总觉得书里都是骗人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天天都有王子来救公主的！那些写故事的人真是大骗子！”
魏原失笑地看着善善义愤填膺的样子，心想他们都认为善善病了，其实也不尽然，至少有时候她的思想正常地跟一般人无二。他把善善拢紧，头微微靠在她肩膀，“善善不可以这么偏激哦，你要相信王子是一定会来救公主的。他一定会，在公主最危难的时刻，义无反顾地出来保护她。”
一阵微风吹起，轻拂过他带起微醺的恍惚，然后就听见一个清冷无比的声音，“可惜你总是没有做到。”
魏原的心几乎要颤栗起来，然而一瞬的时间，善善回过头来，埋怨十足地努起嘴巴，“魏哥哥，你不好，你都没有做到，每次那个坏家伙要靠近我的时候，你都没有出来制止！”
魏原的神情似才恢复正常，“善善，不要淘气，他也是个好人，他每次来都对你很好啊。”
“不，他是个坏人！善善这里告诉自己，善善不喜欢那个人，善善不要和那个人好！”善善稚气地指指自己的心口，“魏哥哥，你要再这样说，善善也不跟你好了！”
魏原见善善真要木着脸背过身去，立即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哄道，“好好好，善善不要气，善善不要我，我会很伤心的。”
善善忍不住扑哧一笑，乖乖地重新纳入那温暖的怀抱。
不远处站在树后的凌霄，默默地注视着一切，脸上一片黯然。
在善善眼里，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某天早上醒来，别人看她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像是不可置信，又有带着惊恐的，她觉得很奇怪，自己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那些人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她就换了一个地方，到了现在这个住的地方。不过幸好魏哥哥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对她这么好，会一刻不离地陪着她，温柔地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当然，还有很多人来看过她，就像是去动物园看动物一样，只是表情带着悲切。魏哥哥说都是认识的人，可是她怎么都会想不起来呢！有个叫什么水的女人看着她第一面就很激动，紧紧地攥住她还不停地流泪，害得她好害怕，都不晓得要怎么办。后来魏哥哥淡淡地说，“够了，顾水水，你吓到她了。”她才终于可以脱出手，一骨碌地躲到魏哥哥的背后。她有悄悄地探出头再看看她，原来她还一直地盯着她，通红的眼睛里伤心得可怕。不只她，很多人都这样看着她，害得她好不知所措，只好又缩回魏哥哥的背后。也有上了年纪的人来看她，一男一女的中年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一身风尘仆仆的，那个女人看见她的时候满脸的无法相信，她激动地死死抓住自己，不停地逼她做这个做那个，到后来她越靠近，善善就越害怕，只能惊叫起来。
其实善善好想告诉魏哥哥，不要让这么多人来看她，她其实只要魏哥哥一个人陪就可以了，而且她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应付那些人。
除了魏哥哥，还有一个人也会每天来看看善善。可是善善不喜欢那个人，他的眉眼邪邪的，但看着她的时候十分阴鸷，总是面无表情呆呆地盯着自己。有时候他会支开魏哥哥，然后不停地摇着她，眼神疯狂，说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叶善善，你给我好过来”！善善被他摇得骨头都要散架了，魏哥哥才终于出现，狠狠地推开他救了善善。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魏哥哥都不让他再靠近了，这样子善善也很高兴，因为总觉得那个人脑子才不正常类，真应该跟隔壁间的大叔住在一起。听说隔壁的大叔是因为跟他侄子抢公司抢输了才住进来的，听说他发病的时候，每次也是这样不停地摇着人，嘴里疯狂地喊着，“凤鸣，你还我公司，还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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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凌霄又来到善善的病房。房内，善善赤脚坐在床上摆弄魔方，魏原现在基本上不去上班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看护善善，他坐在一边的矮脚沙发上摊开报纸看新闻。他一抬头看见提着保温瓶的凌霄，随口道，“来啦。”
凌霄也不应他，眼神没离开过善善，心事重重地踏进来。现在魏原对凌霄的反感度已经没有过去那样深了，自从善善出事之后，他了解这个男人的心并不比他难过的少，况且他天天来却还要忍受善善小孩子天性般的恶意抵触，经常地，他只能躲在病房外静静地看她。魏原想起以前那个邪气狷狂的男人，不知为何就再也讨厌不起来了。其实，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凌霄坐到善善的床边，善善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还算平和。善善的记忆时好时差，总是见了一眼的人也不大能记得住，即使讨厌如斯如凌霄，是她口中的大坏人，可是只要他几天不来，善善也未必能把真人同印象里的坏人划上等号。
凌霄打开保温瓶的盖子，微微一笑，带着温柔的劝哄，“善善，你看这是什么？”
善善的狗鼻子比鬼还灵，闻着空气中桂花的甜香，眼角眉梢都挂上惊喜，她立马扔了手中的玩具，一股脑冲过来，“汤圆，是我最喜欢的桂花汤圆！”
善善开心，连着凌霄也跟着雀跃。他小心地避开善善毛躁的手，“善善乖，别动，小心烫到手，让我喂你好不好？”
善善听到有的吃，而且保温瓶里确实冒着袅袅热气，索性欢畅地点了头。这一细微到不行的动作，竟然让凌霄激动到不行。他仔细地盛出一小碗的汤圆，怕温度太烫还放在嘴边吹了吹才慢慢地送到善善嘴边。善善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细细地盯着他，然后微张了嘴一大口咬进去，立刻地脸上浮现满足的笑靥，凌霄这才发现刚才他的心一直吊着，深怕那张脸上浮现的不是喜欢的表情，于是他的心终于也跟着慢慢地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善善嘴馋，等不及地抢过碗来。凌霄干脆随她去，他微一转头，看见魏原正一脸促狭地看着自己，他却不觉笑笑，“怎么，你笑话我？”
魏原合了报纸，玩味道，“哪敢。”
凌霄自哂，“你要笑就笑吧，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窝囊成这个样子。”
魏原正色道，“话不能这样说，其实如果从前你就这样对她，或许在她心里早就对你改观了。”
凌霄回头看了看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善善，“或许吧，但是我从小的理念里，只告诉我想要什么就要去抢，与其错过或让别人得到，还不如自己早早的宣告独占权。”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给予对方相应的尊重，又怎么能换来真心以待呢。”
那头凌霄良久地陷入沉默，过了一阵，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丝不甘和反击，“哼，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以为现在还会有你吗？”
魏原似才噎着，也对，如果不是他先种的孽，又怎么会有自己的出现，可能他早就和善善失之交臂，错过了这么一个善良、笑靥如花的女孩。魏原摸摸鼻子，这么说来他是不是应该谢谢前面这位老兄，可这位老兄明显有脸越来越臭的趋势，他不得不讪讪地转了话题，“对了，你怎么会想到善善喜欢汤圆。”
这个话题转得好，因为凌霄脸上突然出现陷入美好回忆的温柔神情，“善善啊，是个傻姑娘，她从小喜欢吃这种圆圆的甜甜的东西，你知道吗，只要拿一块巧克力去哄她，她就会笑得好像你给了她整个世界一样。”
魏原疑惑地蹙眉，“她对圆的东西有特别的嗜好？”
凌霄摇摇头，“你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吧，她就像没有父亲一样，所以就特别渴望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她喜欢吃汤圆也就是因为有团圆的意思，她可能一直希望能团圆吧，一家人在一起。”
“你不用这样看我，她从来都是躲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告诉我这些。”凌霄收到魏原不解的目光，许久才淡淡说到，“或许真是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她的点点滴滴都很在意。”
魏原怔然，如果说他们都爱善善的话，可是他了解善善吗，本来他可以很自信地以为，可这一刻，他突然犹疑了，这个看着只会欺负善善，把她逼到绝境的男人，却能一语说出她心里的秘密，这是巧合还是真的……
一旁的善善小心翼翼地端着最后一碗的汤圆递到凌霄跟前。凌霄眼里带笑，“这是给我的吗？”
善善没说话，凌霄笑着就要接过，可突然善善一把掀了瓷碗，将一碗的甜水全数倒在凌霄身上。凌霄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凝住。魏原顷刻清醒过来，腾起身立马抓住善善就要责备，却被善善抢先说了话，“坏人，你以为拿一点小东西就可以套近乎吗！坏人就是坏人，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魏原责备，“善善，不许这样做！”
凌霄抖了抖衣服，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只是怎么看怎么苦涩。他淡淡笑，“今天就这样先，我走了。”
魏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好点头答应。
他背过身，连带来的保温瓶都忘了收拾，脚步犹如灌铅了一般迟缓地移动。被魏原制住的善善不罢休，眼疾手快地拿起落在床边的魔方，也不知力道地砸过去。
“善善！”
身后魏原的声音带着生气地责备。
可他早已没了感觉，是不是爱情真的需要尊重，所以你要这样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