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早行(三)

灯火摇曳,一行队伍如蛇蜿蜒,在黑暗的草原上行进。野猪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当凯尔回城叫人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他。不过,这导致的后果并不是辛苦了克里斯蒂安,所以,他心里其实很平静。

从城中赶来的一众护城军,从林中伐木搭建起一个担架,将野猪扛起,一路上摇摇晃晃的朝着城中走去。野猪是那么的重,开始的路上还好,后面的路,护城军的士兵脸上明显能够看出非常吃力。公子哥们都在偷笑,特别是凯尔,神气的走在野猪前,不时的提醒护城军的将士们。

“这就是不相信我的后果,明白吗?”他如是说。

“诶诶,哎呦喂,是,是……”护城军士兵只有应和的份。谁让凯尔是顶头上司,护城军统领提图斯·洛兰的儿子呢。

克里斯蒂安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马尔斯和阿甘左。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南顿城的城门。

“殿下,我们能派一个人先回去,找点人来帮忙吗?哎呦。”一个胆大的在后方的队伍里喊道。

他们的确是累了。

克里斯蒂安转回头,冲着黑暗的夜景笑了笑,喊道:“好啊。不过,你们哪一个去叫人呢?”

“哈哈哈!”

一众恶搞的嘲笑声响起。

现在所有护城军的人都累得和狗一样,当然所有人都会想要去叫人的那个人是自己。护城军的人也瞬间反应过来,哭丧着脸,一片哑然无声。

“凯尔!”

“到,殿下。”

“你先行出发,去找点人来帮忙。”克里斯蒂安的语调因为故意拖长而显得略有深意,“当然了,如果他们不信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谢谢殿下。”

后方,传来感谢的声音。

“要是他们敢不信,我回去一定要弄死那几个家伙!”

“下个月,别想我帮谁开小差!”

……

又是一阵爆笑声,从少年的队伍里传来。

“殿下。”

隐隐约约的光线中,马尔斯冲着克里斯蒂安竖起大拇指。克里斯蒂安报之以微笑。

南顿城的城门打开,一队人马从城中列队而出,朝着克里斯蒂安一行人而来。或许后方的护城军的士兵应该感谢自己的兄弟,这一次选择了相信凯尔的话。

但是,克里斯蒂安总觉得,这次出现的人显得有些静默。

在新来的护城军士兵的帮助下,一行人的速度明显加快。南顿城门前,一队士兵笔直而立。站在队伍前的,正是凯尔。克里斯蒂安将目光移到凯尔身旁的男人身上,收敛起笑容,微一低头,道:

“提图斯大人。”

“殿下。”

提图斯拱手行礼,脸上的怒意隐隐未消。特别是当庞大的野猪身体出现在队伍后方,提图斯更是丝毫没有忌讳的冷冷哼了一声。

克里斯蒂安脸若冰霜,看向一旁的凯尔。凯尔低着头,畏葸的缩在阴影之中,时而瑟瑟发抖。

“怎么了?”

克里斯蒂安扫视四周,一个个士兵脸上都冰凉如月光,苍白如月光。

“不知道殿下今日出城狩猎,情形如何?”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微笑,提图斯问道。那一瞬间,提图斯大局在握的感觉,让克里斯蒂安都心里一沉。

停顿三秒,胯下的马儿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克里斯蒂安假装用力勒住马缰,控住马儿,心里已经几个来回的你争我斗。低下头,克里斯蒂安缓缓开口道:“难道凯尔没有将狩猎的情形告诉大人吗?”

提图斯道:“犬子尚未来得及将情形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凯尔不着痕迹的轻轻摇了摇头。

克里斯蒂安深吸一口气,已然成竹于胸,开口朗声道:“今日我与众好友共同在密林狩猎,收获颇丰。正炙烤猎物之时,林中突然出现一头野猪。我和大家一起,经过奋力与野猪战斗,最后略有牺牲,才战胜了野猪。现在,队伍后面,就是我们所猎杀的野猪。不知道提图斯大人可有异议?”

这并不是撒谎,这是不得不使用的权谋。提图斯之所以显得那么生气,自然是因为凯尔身犯险境。凯尔是提图斯唯一的长子,视若明珠,怎么可能容忍他身犯险境,所以即使是王子殿下,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平日里几人胡作非为,他都不加以干涉。可是这一次,众人都险些送命,怎能不让他愤怒不已。

在凯尔回城报告猎杀野猪时,他并不在场,可是,光是听到野猪两个字,再联想到一众还没成年的孩子。提图斯心里就捏了一把汗。

提图斯低下头,拱手:“臣无异议。”

“如此便好。”克里斯蒂安勾起嘴角,一种掌控全场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会有谁跳出来反对克里斯蒂安的话,虽然都知道他说的一派胡言,但众人皆可从中获利。不然让大人们了解事实的话,天知道回家之后会被吊起来打一顿,还是禁足一年。

一时间,不少敬佩的眼光投在克里斯蒂安身上。

虽然这样也是遇到了危险,但危险毕竟被顺利消除,而且这是意外,怪不得众人。众人还可以顺便证明一把自己已经长大,有能力独当一面,想到这里,更是对克里斯蒂安佩服不已。

克里斯蒂安一骑当前,领着身后的众人,一路来到杏花楼。

夜幕降落,杏花楼内一片灯光闪亮。一个侍从早早的等在酒楼门口,一看到克里斯蒂安一行人,立刻殷勤的上前,牵住克里斯蒂安的马。

众人翻身下马,鱼贯而入酒楼。

克里斯蒂安大声吩咐道:“今日帮忙的护城军兄弟,一律给两百枚银币作为补偿。有空的兄弟,可以留下来一起喝酒。有事要回家的,克里斯在此多谢了。晚安,诸位。”

“谢谢殿下。”

一片感激声传来。这差不多是护城军一年的军饷,却被克里斯蒂安当做奖赏发给大家,哪有人不喜欢钱的,自然心里对克里斯蒂安感恩戴德。一时间,身体被压得酸痛不已的感觉,竟然也减轻不少。但大家也是明眼人,谁敢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纷纷感谢之后,告辞各自回家。

“啪嗒啪嗒”

一行夜不归宿的公子哥,兴致高昂的上到二楼,酒席已经摆好。正好众人经历一场生死危机,此刻精疲力尽,饥肠辘辘,见到食物立刻扑了上去,胡吃海喝。特别是酒,大家都相信酒可以解乏,大杯大杯的酒灌下肚子,一时间,今日的事情仿佛已经离众人很遥远很遥远了。

酒过半晌,菜过五味。克里斯蒂安已经有些微醺,晃晃悠悠的走到酒楼一旁,靠在酒楼上看着下方,除了小部分地方还有光影闪动之外,已经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的南顿城。

克里斯蒂安不止一次在深夜中观望南顿城的场景。

可是,没有一次像今晚一样静谧动人,隐隐约约,总让人觉得静悄悄的夜在诉说着什么。一想到克里特病重的事情,克里斯蒂安就感觉心烦,他才不过五十几岁而已,怎么就生病了呢。印象里,那个男人明明很强壮的。不过,仔细想想,其实自己也没有见过他几面。

从克里斯蒂安懂事起,他所听到过最多的话,就是告诉他,他是一个王子,承担着国家未来的命运。随后,他被送给不同的老师,教授不同的东西,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九岁的时候。克里斯蒂安被送到南顿城来,在霍夫曼大人的教导下,成长至今。

渐渐长大的克里斯蒂安明白,这种将孩子交给别人养育的做法,在菲林帝国非常常见。克里斯蒂安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其他人还非要自己说他是自己的父亲。

他好想对那些人吼,我根本没见过他几面,我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可是克里斯蒂安不能,多年的宫廷生活,尔虞我诈,让克里斯蒂安早早的学会了阴谋和隐藏,他学会了并不是所有话都可以宣诸于口。他学会了闭嘴,学会了加工修饰自己的话。感谢当年交给自己修辞学的那个老师。克里斯蒂安嘴角的微笑,说不好是嘲讽,还是悲哀。

“我听说了你父亲病重的消息。”耳边,传来阿甘左奇特的沧桑声音,“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可以这么说。”

克里斯蒂安举起酒杯,灌下一口,“你大概不会想到,在一个地方,每走一步,都可能是陷阱的那种恐怖场面吧。所以,我需要你,阿甘左。我需要你的帮助。”

“克里斯,你不能假设一个人不曾经历过什么。事实上,我所经历的危险,远远要比你能想象的要来得多得多。而这一次,也不过是其中一次而已。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刻。”

阿甘左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克里斯蒂安偏过头,看着阿甘左眼角划出的伤疤,微微一笑,心里凭空多了些许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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