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还俗光挨打可不够,拿驴充人本就是瞒着佛祖操办的,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从他老人家眼皮子低下过,那几个小光头按着规矩,哧溜哧溜,争先恐后的翻起了墙,红药看得热闹,大感新奇,黄昱见人群渐渐散了,就要拉她顺着来时路回去。可小丫头不乐意,庙门前摆着各色点心冷淘摊子,甜蜜蜜的香气和着蒜瓣麻油的辛辣冲鼻而来,把一寺的香火气都盖住了,勾的她肚里馋虫作祟起来,口水直流,腹鸣如鼓。
黄昱拽不动她,再闻闻这味道,哪还有不明白的,低头轻叱道:“还不随我回去,外头乱哄哄的别走丢了。”
红药颠簸了一路,早上塞的那几口干粮哪够她受用的,庙里待客的又净是寡淡无味的蒸糕煮饼,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如今几步之外就有热腾腾的吃食,叫她怎能不心动。
“黄二哥你看着呢,再不济还有杏儿,不会走丢的。”她讨好的拉拉他的袖子,圆圆的眼里满是希翼,随着她的动作,脑袋上一只银鎏金的小蝴蝶颤着翅膀忽闪忽闪,衬得这丫头乖巧娇憨。
她难得服软,说的话又是黄昱爱听的,他一瞬间觉得自个高大起来,挺挺胸,咧开嘴,一挥手:“行,咱们走。”他气势万千的在前头开路,红药应了声诶,乐颠颠的捧着一对小爪子,蹦蹦跳跳的跟在后头,十足狗腿样。这对小祖宗起了兴致,十个杏儿都拦不住,她欲哭无泪,只得看死了红药,生怕有个闪失。
他俩吃的畅快,玩的舒心,对耳房里一场口舌之争毫不知情。
傅氏同黄太太话不投机,自觉没甚好说,祁老夫人憎恶那妾室,也冷脸不语,倒是一向沉默如金的黄太太鸟枪换炮,突然热络起来。
所谓反常必有妖,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刚开口第一句就吓坏着了诸人。
“老夫人,太太,您看看我家昱哥如何?可还能配得上祁大姑娘?”
她声色如常,仿佛问的是刚上的热茶喝不喝的惯。祁老夫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脸都青了,咬着牙挤出点声来:“黄太太,您这是?”
“我看他们两个门当户对,合适的很,”黄太太慢条斯理,直视着傅氏,一板一眼的说道:“不如先定下来罢。”
一道惊雷打下,震得祁家婆媳头晕目眩,万万没想到一团孩子气的小红药都被人盯上了,那可是她们两辛苦喂养大的贴心小棉袄啊。傅氏简直要不相信自个的耳朵了,这是体面人家太太做的事么,寻常人家说亲都是含含糊糊,半遮半露的,就怕买卖不成仁义也没了,哪有她这般大大咧咧,单刀直入的,岂不是逼亲了。连那小星都觉得不妥,把眼睛瞪的老大,惴惴不安的看着主母,生怕她再吐出吓人话来。
可人家黄太太觉得没什么不对,坦然的看着祁家人,等她们答复。傅氏那叫一个痛心,捂着心口强颜欢笑:“您说笑了,她还小呢,没到那谈婚论嫁的年纪。”
“这都快八岁了,还能有几年?大家相看好了,早早定下来才是,免得临时临头挑不到登对的。”黄太太一向剑走偏锋,此时却说的头头是道,调理清楚。“我家昱哥年纪虽小,但秉性大家伙也都看在眼里了,就是个厚道懂事的孩子,日后也坏不到哪去。不是我夸口,放眼这广宁还没见几个比他出挑。”
祁老夫人扶着下巴陷入深思,有些叫她说动了心思。黄昱这孩子的确出色,黄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真要说来是一点都不差的,祁老夫人越发觉得可行了。
“您家昱哥儿是没得挑的,可我那女儿毕竟比他小了五六岁,等红药及笄了昱哥都要小二十了,岂不是耽误了他。”傅氏见婆母意动,心下大急,黄太太脾气古怪,一看就不是个好婆婆的料,在她手上讨生活,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急忙搪塞着。
黄太太几番被拒也不羞恼,仍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他是大了些,但年长才会照顾人呀。再说男孩子迟几年算什么,不碍事不碍事。”
祁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黄太太一下摸着了门道,往祁老夫人身上使劲:“我们家和郑家有亲,您也是知道的,在广宁怕是也住不上几年。京里的娇娇我是看不惯,就喜欢咱们辽东姑娘,怕错失良机这才冒失求亲,还望老夫人、太太见谅。”
她人聪明,好好做起说客来也厉害,说的祁老夫人通体舒畅,从前一切不是一笔勾销,她在祁老夫人眼里摇身成了直率,没心眼了,先暗赞她好眼光,没被那花里胡哨却不中用的东西迷了眼,识货!更别说她可是郑家亲戚,日后怎么着也有□□分的把握能搭着郑家的手跳出辽东,这可正中祁老夫人下怀,虽说远嫁有千般万般不好,但至少性命无忧,衣食不愁啊。
傅氏见主将有了降意,心知大势已去,无奈祭出了“拖”字决:“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您看,且先让我们思量思量?”
祁老夫人也附和,就是再急也没有当场应下的道理,架子摆的越高黄家才越看的重,万一真是远嫁,那可得要好好做足气势,拖个三年五载的,千万不能叫她看轻了去。
黄太太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满口答应,还露出个实心实意的笑来,差点没把一直呆呆看着的姨娘吓傻,下了狠手掐了自个一把。
今日是铁树开花,日出西方了不成?
黄太太自以为办妥了,心情舒畅,回程时靠在软垫上,嘴角都还噙着笑。
“太太这么高兴?方才也实在冒失了些,我看祁太太眼里都要喷火了。”那安姨娘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腿,想到祁老夫人的脸色和傅氏的眼神,至今还是惊魂未定。
“这有什么,你知道我不爱绕圈子。好好一句话就能说囫囵的事,何苦掰成十句八句的。”黄太太嫌热,把丁香色细绸短衫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对绞丝白玉镯,这等贵重难得的东西套在腕子上她也不在意,随手磕在了小几上,看的安姨娘心惊肉跳。
“那您也不问问昱哥儿的意思?他要不乐意,您不是乱点鸳鸯谱了。”安姨娘老觉着主母这事做的莽撞了,一张俏脸上写满了忐忑。
黄太太示意她拿着团扇扇风,胸有成竹道:“你何时见过他对别家姑娘有好脸色了?还有他书房里那把火铳,要不是有意思他会收下?”
“您啊,那算是哥儿有意,祁老夫人动心,可还有祁太太在,人家才是正经的亲娘,不过了她这关可不行。”
“放心,上次藉着回礼,我送了一整盒的好东西过去,还有舅老爷从西洋带回来猫眼儿呢。”她说着,脸上还有点儿骄傲,似办了件大好事一样。
安姨娘听的目瞪口呆,太太,您这哪是讨好人家,您这是拉仇恨去了吧。
黄太太却洋洋得意,估计还在腹中自夸。安姨娘叹了口气,太太心性太直,明明不笨的人,就是学不来耍花腔,离事故精明差着上万里,要不然舅老爷也不会把她送过来了。万幸哥儿是个伶俐的,只盼着日后成器,把他母亲从黄家这笼子里捞出去才好。
红药遍尝美味,吃饱喝足;祁老夫人为孙女谋了好出路,志得意满;唯独傅氏恼怒女儿被人惦记,婆婆没立场,满腹怨言,一路上都呕着口气,就盼着家里能传点捷报来让她消消火。
才进了二门,容姑姑凑过来火上浇油,在她耳边轻声道:“家里相安无事。”
诸事不顺,傅氏气馁,一身力像是被抽尽了,软在容姑姑身上,被她扶着回了三多堂。
前院书房里的祁川也是气馁非常,和顾成沧、廖征凑成一堆商讨军情。
“我们还怕是调虎离山,没想到却是白忙一场啊,兄弟们都干等半天了。”
“这样好的时机,他怎的就不上钩?”
“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如此耐得住性子,不可小觑啊。”
“他和咱们较着劲,等的就是这边撑不住松懈下来,绝不能着了他的道。”
三个大老爷们神情刚毅,目光炯炯,充满斗志,他们好歹也是威震一方的兵头子,连老人孩子都护不住岂不窝囊,想动在太岁头上动土,门都没有。
祁川以为是场快战,不想这竟是条长线,拖了许久都没能了结。
好像不过是一眨眼,不过是一瓣花落,不过是一觉梦醒,掀开撒花薄缎门帘,庭院恍惚还是那座庭院,拂过脸颊的风依旧干冷。可当年却没有满院子乱窜的小子们,伸手截住横冲过来的大儿子,刚蓄了两年胡子的祁川生出些白驹过隙青春不再的惆怅来。
堂堂岁月,一掷如梭,匆匆里就是五年光阴。
而他此时,也另有了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