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 想活的顺心如意更是难上加难,大小俗事都是战场,厮杀无情, 刀剑划过或许不留伤疤在身, 但一定叫你心里不痛快。
对所有女子而言, 嫁娶是最凶险的战役, 也是躲不过的劫数。既避无可避, 那就要出奇制胜,异军突起,赢的漂漂亮亮。
傅氏乃当家主母, 自然要领兵马大元帅之衔,祁川在此事上则是大权旁落, 只得了个斥候探子的差事, 尴尴尬尬的打听起谁谁谁打着光棍要娶妻来。
“邓家老十, 人品端正,相貌堂堂, 家里也富足,祖上世袭的参将,你觉着如何?”
晚上回家来自然还要交差,祁川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比上公堂还认真, 就怕被媳妇嫌弃, 耽误了女儿。
“他上头一堆兄弟, 将来光是嫂嫂都能有一车, 每人一口唾沫, 还不把你女儿淹了。”傅氏与他相对而坐,点着几盏灯做针线, 听罢大加挑剔。
“行,那再看看,,,有了,这陈总兵总该合你的意了,少年老成,年纪和红药差不多,家里就他一个独苗。”祁川再接再厉,抖出了他极为依仗的心腹,他其实早看好了,这人斯文有礼,行事中规中矩,再适合不过。
“不成不成,他家里有个寡母,把儿子看得比眼珠子都要紧,谁嫁谁遭殃。”可惜傅氏看不上眼,她可是吃够了寡母带独子的苦,要么就父母双全,要么就失母留父,总之就不能是寡母。
“那徐家老三?早几年就没了娘,上头只一兄一姐...”祁川耐着性子又往后翻了翻,找出一个替补来说给她听。
“就是那个去年考上武举的?”傅氏似乎对此人有印象,打断了他的话。
祁川连连点头,暗道这回有戏,不料傅氏却猛的眉头一皱,很是嫌弃:“听说是个麻子脸,个头还不高,上不了台面!”
她一句话把祁川气了个不行,刷的一下黑了脸。
嘴上说的好听,家里简简单单,清清白白即可,实则杂七杂八的要求一箩筐,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哪能应付的了。
“本就该是你们女人家的事,你自个相看去,别来攀扯我!”祁川接连受挫,大为不满,手一撂,把那册子砸在傅氏面前。
傅氏打了个颤,看他脸色黑了不少,心道是把人逼急了生气了,急忙走到他身旁去,低声细气的赔不是:“您先消消气,我这是关心则乱,说话才急了些。您挑的那几个都好,但不选个最妥当的,我这心里不安啊。”
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总算让祁大人回暖起来:“罢了,我在卫所见的人多,这你是比不过的,我若是不干了,苦的还是咱们女儿。”
傅氏又顺毛摸下去,奉承几句,借机说起了两个儿子,不料又碰到了逆鳞,引得祁川把眉头皱的死紧。
“今天路上正巧遇上了林舒平了,乐呵呵的硬拉我去吃酒,说他家小儿子今年要下场考院试。”
“下场?院试?”傅氏闻言大惊,半响合不拢嘴:“你可别同我说笑,他才多大年纪,今年都不到七岁,哪有这个本事?”
“年纪小也挡不住人家有出息,广宁谁没听说过他神童的名声,”祁川极力掩饰,却还是有一丝酸气溜出,林舒平那混球一本论语都背不住,偏偏走了大运,养出个百年不见的奇才,凭的气煞人。
“咱家那俩臭小子可差的远了,昨日考教他们学问,启哥儿还尚可,先哥儿实在恼人,没一点心思在读书上,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坐不住。”
傅氏也头疼不已,无奈说道:“先前被他姐姐教训过一回,老实了不少,怎么这阵子又故技重施了。”
“他说要习武,可扎马步扎不到一炷香,打拳记不住招式,眼高手低,我看是被你给惯坏了。”祁川越想越气,硬忍住了没发脾气,只平静的说道。
傅氏心虚了,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对两个儿子她的确是宠着惯着,养得先哥儿贪玩好动,启哥儿黏糊人,什么都不肯亲自动手。
“好在他们还小,要改毛病还不迟,”祁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从今往后,没事你少去见他们,也别动不动就把人喊到你院子里来。”
“老爷!”傅氏如遭重击,情急中直接扑到了祁川膝头,凄凄惨惨的看着他。
“我懂你的心思,该你去疼去宠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见他们。”
慈母多败儿,可母不慈也不成,那索性折中而取,给她慈的机会,也给他管教的自由。
一夜之间,傅氏的重心转到了男孩们身上,费尽心思打听祁川下了什么样的狠手,可她又撬不开祁川身边小厮的嘴,闹得整日胡思乱想,心惊胆战。
对被摆布了多日的红药来说这却是好消息,脖子上的枷锁送了,连忙趁着日头好出门放风,美名其曰监工布施,其实不过是看看热闹。
街上人多眼杂,不是她该去的地方,只好隐在车里,偷偷撩一角缎子帘,管中窥豹,以小度大。
布施嘛,总会有些你争我抢的,红药才看了没多久,就有个正是壮年的大汉拿蛮力拨开排在他跟前的老人家,呼喝着要伙计给他最稠的粥,最大的馒头。
祁家伙计怒了,和那人吵了几句,那人似恼羞成怒,抡起了碗口大的拳头就砸过去,千钧一发间一个瘦小的身影斜蹿出来,截了那一拳,也看不清他如何发力的,只见到大汉倒退几步,匆匆跑了。
那小个子得意洋洋的转过身来,朝着红药的马车挥了挥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贺永宁。
“哼哼,没灾没害的你们家施什么粥,莫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心虚了?”他蹬蹬几步走过来,把车帘挑高,把脑袋凑进来。
“胡说,”红药斩钉截铁的否认了,还意有所指的看着他道:“分明是近日小鬼当道,不得不出来消灾纳福。”
小鬼指的是谁贺永宁当然听出来了,没想到几日不见,小丫头斗嘴功夫见长。
见他乖乖闭嘴,红药满意了,笑着问他:“你不好好跟着你家大人?大白天溜号,小心他克扣你工钱。”
贺永宁大咧咧的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怕不怕,倒是你,你家里那事怎么样了?”
家里那点破事是家丑,红药不情愿去提,白了他一眼:“你管的真宽。”
“依我来看,你家这是阴盛阳衰,”贺永宁眼珠子咕噜转了两三圈,从兜里掏出一团乌漆漆的物什抛给红药:“我们家大狗生的,一窝里就养大了它,命格硬,阳气旺,送你镇镇宅吧。”
他做事咋咋呼呼,活生生的小犬都能用扔的,红药吓得不清,赶紧探出车窗把它接住,没想到这一只是个胆子大的,不过哼唧一声,翻过去又继续呼呼大睡。
“长的像快酱牛肉。”红药把小犬举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满意:“好,我喜欢,一看就叫人有食欲。”
“真得谢谢你的大礼,我老想着养点什么,可每次都有事有人耽搁了,如今可是得偿所愿。”那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在她手里蹭了蹭,细细的叫了一声,酥到了骨子里去,红药完全无反手之力,连滚带爬的缴械投降,抱着它傻乐。
送出去的东西有人识货,贺永宁也很高兴,嗫嚅了一会儿,小小声的同红药咬耳朵:“哎,我同你说,我要去参军了。”
“你要去参军 ?”红药总算把目光从手上挪开,瞪大了眼睛去盯他,直把他看得歪过了头:“也是好事,,可你怎么想起来要走这条路的?莫非是瞿家人待你不好?”
“你别乱说,怎么不好了?我那俩主子脾气是差了点,但从不打骂,吃穿也是没说的,,,”
聒噪鬼又来了,红药微侧过身,冲上翻了个白眼,气道:“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行不行,别唠叨了,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贺永宁却突然没声了,抿着嘴不肯说话。
“你,,,”
“我明白我的身份,我只是个家奴,可也想有点作为。”
有些话沉淀在心里太久了,终于得见天日,无比畅快。
贺永宁露出个灿烂的笑,简直称得上是眉飞色舞:“人人都在谋出路,我自然也是一样的。我不能一辈子跟在别人后面,不能一辈子出不了头。”
“参军虽苦,但起码有个奔头,周大人许诺过了,只要我踏踏实实的做事情,将来脱籍不是问题。我也不求荣华富贵,少说也能给我那些子子孙孙换个自由身,别叫他们日后念叨什么前世不修心,今生没福,投了个坏胎。”
少年人心气高,志向大,见多了世面便不甘拘泥府中,一辈子浑浑噩噩。稚嫩的羽翼展翅待飞,明明是个十多岁大的少年郎,单薄瘦削,此刻却分外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