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

第二天仍是晴天,下了早朝,兰珏扶着栏杆,独自慢慢步下玉阶。王砚从后面过来:“佩之,你怎么了?步履迟缓,是否身体不适?”

兰珏道:“多谢关怀,没什么不适,就是有些困倦,我一向冬天易乏。”说到这里,不禁抬袖掩口,打了个呵欠。

王砚皱眉看看他:“真没事?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

兰珏笑道:“真没事。”

“大人,近日公务繁重,请保重贵体。”

兰珏看完一卷公文,合上册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吏在案前奉上茶水,如斯说。

兰珏端起茶水,刚抿了一口,主客司的上官郎中前来递交岁末赐发各藩国的礼单拟议,兰珏放下茶盏,茶咽得急了,在喉咙里呛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上官郎中立刻担忧地望着他道:“大人,天冷风寒不易祛,今日请早些回去休息吧,身体为上。”

兰珏微笑道:“只是呛了一下,并非伤风咳嗽。多谢挂怀。”接过上官郎中手里的本册。上官郎中看看他的脸,眼中仍写满担忧。

晚上,兰珏回到府内,小厮服侍他沐浴,道:“老爷,今晚莫熬夜了,早些休息吧。”

兰珏唤兰徽来看他功课,兰徽扒着他的膝盖道:“爹爹,你早点睡,徽儿不吵你。”

次日清晨起身,兰珏头重身乏,不由多打了两个呵欠,正帮他理衣摆的小厮抬头看看他,站起来后小声道:“老爷,晚上让崔太医来一趟吧?”

早朝时分,大殿里似没有以往温暖,兰珏出列奏事,小皇帝瞧着他的目光充满关怀:“兰爱卿,近日是否未曾休息好?下朝后朕着御医帮你诊诊脉。”

兰珏忙行礼道:“臣叩谢圣恩,臣的确无恙。殿上失仪,竟让皇上忧心,臣涕零,臣有过。”

小皇帝道:“众爱卿乃朝廷之梁柱,须得爱惜身体。公务无需太赶,若因劳成疾,朕要倚仗何人?得不偿失。”

众臣都拜谢皇上关爱。下朝之后,王砚在殿外拉住兰珏:“佩之啊,你要不就告一天假吧,请大夫看看,吃剂药好好养一养。礼部一天没你应该塌不了。”

兰珏无奈:“怎么这两天人人都当我病了,我的脸色很难看么?”

王砚认真地盯着他的脸道:“面带灰气,眼圈泛青,也就比我们刑部验尸房里躺着的那些稍强一点。”

兰珏道:“多谢王侍郎的好形容,兰某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行能至百里,饭可啖数斤。”

王砚再定定看着他,片刻后语重心长道:“别死扛了。”

“大人,今儿就告假一天吧。”待兰珏出了宫墙,要上轿时,小厮一脸恳切道。

兰珏甩袖入轿:“本部院精神好得很,去衙门。”

到了礼部衙门,同僚下属们看见兰珏,都纷纷道:“兰大人,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礼部不能没有大人,因此大人更要爱惜身体。”……

连今日破天荒来衙门办公的龚尚书都将兰珏唤到近前,慈爱道:“兰侍郎,快回去躺躺吧。你还年轻,但也不能不拿身体当回事。本部堂年轻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什么都扛得住。待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知道年轻时爱惜身体有多么重要了。”

兰珏躬身道:“谢大人关怀,下官真的甚好,未感觉到有病。”

龚尚书一阵叹息,便让兰珏与他共饮了一杯刚亲手沏好的养生茶。

龚大人的养生茶里有百年老野参,兰珏喝下去后有点冒汗,在众人关爱的目光中看了一时公文,忽有谕令到衙门,着他速入宫见驾。

传谕的公公瞅着兰珏一脸不忍,偷偷给他递了个消息——

兰珏又被参了。

年底难免人情来往,一些务必要表示的,一些实在不能推辞的,自然会有那么一点两点落进紧盯着他的那些双眼睛里。

连他买的那包栗子,都单独成了一项罪名,弹劾他身为礼部官员,竟当市买卖,有辱体统。

兰珏早已皮厚肉糙,闻之竟还有点兴奋,终于来了点拿他当正常人看的东西。

他匆匆进宫,到了御书房。永宣帝叹道:“兰爱卿,朕深知卿之辛劳。这些折子,卿看一看,若有不实,朕会严责。”

兰珏接过自己的罪状册,伏身道:“臣……”

头一低下,眼前地面一阵摇晃。

永宣帝道:“兰卿?”

兰珏稍稍直起身:“臣失仪了,方才……”眼前一切再一阵模糊晃动,一张黑幕当头罩下。

兰珏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卧房的床上。

一袭官袍抢入视线,定睛一看,是王砚站在床头,面无表情:“佩之,恭喜你醒了。若你就这么睡过去了,你帮龚大人编的那本册子里,你倒是能占头一篇了。”

兰徽趴在床沿,抓着被子抽噎:“爹爹……爹爹……”

兰珏动了动唇,苦笑道:“原来我真是有病,悔未听劝告。”

他迎着亮眯了眯眼,房中除了王砚,竟还有不少身着官服之人,正在移动着,好像在……翻角落,搬东西。

兰珏脸色一变,欲撑身坐起:“本部院这是被抄家了么?”

王砚按住他,在床边坐下:“佩之,莫乱动。你不是病了,是被人下毒了。你仔细想一想,这几日,你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吃过什么可疑的饮食?”

谁会想杀兰珏?

从兰珏卧房出来后,王砚站在廊下,思索这个问题。

经数名太医诊脉,得出了确切结论,兰珏是中了毒,下毒的时间应是在两三天前,这毒发作得极慢,被下毒者无任何不适,只是气色有些像染了风寒或者劳累过度。若不是兰珏曾经喝过一杯龚尚书的养生茶,毒性被老野参激发,可能被夺去性命时,都无知无觉。

想到这里,王砚不由捏紧了拳,又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案情。

兰珏为官数载,政敌不少。但他一直待的都是礼部这样温和的司部,应未与谁结下过血海深仇。屡被弹劾,亦都是因为作风问题。

兰珏家的下人平时非常谨慎小心,连漱口水都是验过的。

要说兰珏唯一做过招人切齿痛恨的事,就是多年前拐了柳老头的爱女。

柳家的人……隔了这么多年下毒报仇?

本着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的原则,王砚还是将兰珏府上的管事叫来问了问。

“最近,可有柳家的人到这里走动?”

管事的道:“往常多年都不曾走动,打从柳小公子中了状元,进了大理寺后,就常过来了。但……”管事的偷眼看看王砚,“柳小公子没带过什么吃的东西过来,倒是老爷留他吃过几顿饭。”

一旁的兰珏的贴身小厮哽咽道:“小的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前几天,有人给老爷送了盒酥,老爷吃了两块。”

王砚神色一凛:“什么?为何不早些告诉本部院!”

小厮瑟瑟:“那酥也验过,无毒,且那是……”

“大人。”一名下属匆匆奔上回廊,“大理寺来人了,说此案干系重大,当由他们接手……”

王砚眼珠泛红,一挥衣袖:“叫他们滚!有种就让邓绪亲自来抢!玉皇大帝过来这案子老子也不会让!守好各门和外墙,休让他等靠近一步!!!”

下属抖擞应喏,飞快离去。王砚劈手拎起小厮的领口:“说,酥是谁送的?!”

小厮的牙齿咯咯打架:“禀、禀王大人,那盒酥是、是张屏送给老爷的,老爷吃的时候还说,绝不可能有毒……”

张、屏。

王砚掼下小厮,眼迸绿光:“酥在何处?!除了酥还送了什么?!”

“张屏下毒?”兰珏一愣,又欲撑身坐起,“这怎么可能?”

王砚再一把将他按回被窝:“我已着人验了,毒的确是在他送来的东西中,但不是那盒酥,是那封信。”

毒下在信纸上,药性极强,即便之后洗手,毒仍会残存,随吃食入口。

王砚冷着脸慢慢道:“我知道,天翻过来也不可能是那小子下的毒。此事定是陷害。但谁会如此了解你与那小子的关系,清楚他送的东西你不会防备,趁机行凶?”

陈筹这几天一直在烦恼,该把兰侍郎给的东西搁哪儿。那些绫罗绸缎,箱子里塞不下,又不能直接扔在地上,瓷器摆件,更是找不到地方安置,拿去卖了换钱花,也不大好。

陈筹叹了口气,真是穷惯了就消受不起富贵了。

离绾轻声唤:“陈郎,饭好了。”

陈筹起身,走到饭桌前,离绾正将羹盆摆放到桌上,氤氲的雾气中,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红润,娇艳如桃花。

陈筹抬手替她拭去脸颊上沾的一点面粉,离绾嫣然一笑。

哐——

大门突被撞开,寒风直灌,一群手拿兵刃的官差一拥而入,踹翻桌椅,臂粗锁链兜头套向陈筹和离绾。

“将嫌犯陈筹与相干人等拿下!”

陈筹被推搡着拖出屋,茫然挣扎,这些官差的服色很眼熟,此情此景更何其熟悉。

“离绾——离绾——各位官爷,小生犯了何事,为什么平白无故拿人!”

这些官差,像是刑部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混乱之中,陈筹挣扎去看离绾,一只手擒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布。

“胆敢下毒谋害礼部侍郎大人,有话留到公堂上说罢!”

什么?什么?!什么!!

娘啊,怎么又让我摊上这种事!

陈筹悲愤地呜呜挣扎,身后哐哐乒乒,是他和离绾的小屋被拆砸的声音。

离绾在被推搡,陈筹悲鸣,徒然挣着被拖向路边马车。

忽而,马蹄声疾响,一群玄衣人策马而来。

“此案由大理寺查办,速将疑犯放下!”

捕头一个跨步,拦在路前:“此乃我刑部的案子,谁敢擅抢?”

玄衣人齐齐勒马,唯一人缓缓催马越众而出,捻一捻唇上短髭。

“小子,你看本寺有资格么?”

“大人!”捕快一头撞进屋,“嫌犯半道被大理寺截胡了!”

王砚击案而起:“混账!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是……邓绪邓大人亲自干的。”

王砚摔门而出,险些与门外一人迎面撞到,那人忙后退两步,躬身。

王砚含怒定睛,发现竟是尤太医。

“王大人……兰侍郎的毒有些……”偷眼看了看王砚青黑的脸。

一旁的孔郎中素知王砚最恨人吞吞吐吐,赶在王砚发飙前忙低声道:“大人,兰侍郎的情况,恐怕不太好。”

王砚一怔:“毒不是已经解了?”

尤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之前是有所缓和,但不知怎的,又厉害了起来……”

左右见王砚一副要扑上去掐住尤太医的架势,赶紧侧围上前挡住,孔郎中接着道:“方才兰侍郎又人事不省了,还吐了血。”

陈筹被大理寺护卫从刑部捕快手中夺下,脑袋上蒙了一个黑布袋,摸瞎中,经历无数颠簸、推拉、踉跄,待又被按跪在地,布袋掀开,眼前重见光明,已身在一间石室内,四壁火把熊熊,分不清白天黑夜。离绾在他身边几步之外。陈筹心中大痛,呜呜两声,挣扎望向离绾。

绾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衰了,命犯刑祸,连累了你!

离绾与陈筹对视,双眸清澈宁静,似乎在说,我不怪你。

陈筹两眼发涩。石室的门隆隆开启,邓绪携着几个侍从缓缓踱了进来。

陈筹连忙欲扑上前,被侍卫按住,只能死盯着邓绪呜呜不已。邓绪一摆手,侍卫取出了陈筹口中的布团。陈筹连忙一叠声地喊:“大人,学生冤枉!大人你认得学生的,学生是良民哪!”

邓绪在一张椅上坐下,道:“你给兰侍郎的信上,怎么会有毒?”

陈筹急得头顶发胀,双耳嗡嗡作响:“大人,学生实在不知!那封信是学生的好友张屏托学生转交给兰大人的,兰大人乃张屏的贵人,张屏绝不可能害他,学生更不可能谋害兰大人!学生一个穷书生,谋害兰大人有何好处?”

邓绪听他说完,又道:“一旁的那个女子,是何人?”

陈筹一阵颤抖,连忙抢答:“她、她是学生的表妹,出生时与学生定了娃娃亲!后来、后来失散了,又再碰到……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知道礼部侍郎,这件事与她绝无关系……”

邓绪双眼微微眯起:“哦,表妹。姓氏?籍贯?”

离绾口中的布已被取下,开口道:“禀大人,民女名叫离绾。陈郎,休在大人面前替妾遮掩,反倒会惹祸端。”微微抬起螓首,“大人,民女并非陈郎的表妹,乃是抚临郡双全镇杏子村人氏,后家乡水灾,父母皆亡,只剩下民女一个,沦落风尘,本被妈妈卖给沐天郡府的曹员外,路上与陈郎相遇生情……”

邓绪瞥向陈筹:“你从那曹员外手中将这女子买了下来?”

陈筹语塞。

邓绪似笑非笑:“本寺明白了。拐带他人姬妾,按律应受刑责。不过不归大理寺定裁。待此案之后,再看沐天府那里管不管罢。”

陈筹伏地。

邓绪扫了一眼离绾,视线仍落在陈筹身上:“本寺在宜平县微服时,就曾在街市中见过你。”

陈筹连声道:“是!是!学生借住在张屏张县丞宅中,大人微服时还曾给学生算过命,学生……”

邓绪微微挑眉:“尔常到街上去逛?”

陈筹道:“因为学生平日无事,还好吃酒,就常……”

邓绪打断他:“后来怎么又不在宜平了?”

这个,说出高知府那些事儿,好像也不太好。

“学生想三年之后再应试,还是住在京城旁边,比较的……”

邓绪又打断他:“张屏让你给兰侍郎送信,托何人转达?”

陈筹道:“宜平县衙的衙役周承。”

邓绪又问:“尔往兰侍郎府送信,在京城内共待了几日?”

陈筹道:“两日。学生递上名帖之后,没有立刻见到兰侍郎,怕错过传唤,未敢回家,就一直等着。”

邓绪微微颔首:“既递上了名帖,何不将信件一同与兰府门人?”

陈筹道:“这个……学生觉得,信挺重要的,还是亲手转交比较好。”

邓绪的双眼又眯了眯:“你和兰府的下人说,你住在鸿昌客栈,但本寺查到,你是在送信之后,才住进了鸿昌客栈,之前并未入住。”

陈筹一惊:“大人,那是、那是学生怕丢人,为装门面,才谎称自己住在鸿昌客栈……学生其实手头局促,根本住不起那里……”

邓绪盯着他:“那尔当夜宿在了何处?”

陈筹道:“并未住客栈……就随便在街上将就了一夜。大人,学生说的都是实话。大人,学生真的是冤枉啊大人……”

邓绪未有理会,亦未再问话,只站起身,吩咐侍卫将陈筹和离绾分别收押。

兰珏再度昏过去之后,到了晚上也没醒转。

王砚站在床前,看着兰珏泛着灰气的脸,压抑着内心的焦躁,将尤太医唤到廊下,直截了当问:“兰侍郎的毒,到底能解否?”

尤太医犹豫道:“老夫与其他人都在尽力查解,只看这两三日内,若能好转,就……”

王砚冷着脸转过了身。如钩寒月斜挂天上,冷冷银光映着瓦上残雪。

“王公子将来能做本朝神断。”

遥记当年,他为了让兰珏知道跟他砚少混能得多少好处,特意带他去京城最大的勾栏朝朝阁开眼。老鸨竟献上几个大着舌头学了几句吴侬软腔的女子,说是新从江南选来的,被王砚三言两句道出这几个女子相貌口音举止上的破绽,老鸨伏地请罪,一旁的兰珏略惊讶地看着他:“不想王公子竟有这般的眼力,将来能做本朝神断。”

王砚其实心里门儿清,兰珏是被之前交好的穷酸抛弃了,才跟他进进出出,有点赌气的调调,偶尔附和他两句也跟自暴自弃似的,敷衍得很。只是王砚不屑计较。他砚少的风范,处长了自然能体会。

兰珏这话一出,王砚顿时在心里笑了。

这不,已经体会到一二了。

此仅是皮毛层上的一星半点尔,日后多得你心里眼里都装不下。

王砚折扇轻摇,对老鸨淡淡一笑:“想来这是特意献给本少的猜谜戏法。罢了,既然谜猜出来了,速将真的唤出。”

老鸨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倒爬出去,送上各样赔礼。

兰珏又道:“不想王公子竟这么有肚量。”

王砚再云淡风轻一笑。呵呵,连你这样冲撞过本少的人,本少都折节下交,辽阔胸襟,难道不是早该感受到了?

寒风入廊,王砚感到衣袖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兰徽鼻头通红正攥着他的袖口。

“王伯父,我爹爹……”

这孩子唯有鼻子和额头像兰珏,其余都神似其母,尤其眉眼。

看着他,王砚不禁想起兰珏这么多年所受的诽谤。

其实明明是柳老头的闺女贴了兰珏。

其实按王砚的打算,兰珏本来应该是他妹夫。

当年兰珏中了探花,王砚便生出此意。他妹妹蕴绮相貌与兰珏很般配,就是脾气厉害了点,曾议入宫闱,被王勤找借口推了,生怕她哪天一个不高兴撒起性子,把老王家满门搭进去。

王勤常常说,最好是别让她外嫁,找个倒插门女婿在自家过罢了。

王砚一想,兰珏挺合适,出身差了些,正好方便做倒插门。兰珏的脾气,也不会任由妹妹拿捏,说不定还能反过来磨磨妹妹的性子,他的相貌更是妹妹最喜欢的那一款。蕴绮还和他打听过:“哥,听说今年的新科探花长得很俊,俊得连状元都丢了。哥你是不是还认得他,哪天叫他来咱家看看?”

王砚板脸道:“不害臊,深闺小姐哪能这样说话。”心里却越感有戏,正好安王妃做寿,便带着兰珏一同赴宴,假装吃多酒迷了路,误闯进女眷所在的内花园。

本来按照安排,蕴绮应该在正对着月门的水池畔扶栏观鱼,蕴绮的相貌,半侧望去最妩媚,且扶栏之姿,也显得娴雅,再一转目,两人能对上眼,就算成了。

谁知道闯过重重关卡到了月门前,池畔是有一个少女带着几个小婢投喂锦鲤,天姿绝色,看得王砚眼都一直。继而大惊,不是蕴绮,蕴绮哪儿去了?

正惊诧着,小婢瞟见门口有男人,一声惊呼,那少女转目望来。

然后……

然后就和兰珏对上眼了。

这个绝色少女就是柳羡的爱女。蕴绮因为和云相的千金抢着扑蝴蝶,拌了几句嘴,耽搁了。

为了一个蛾子,丢了一个相公,蠢得可以!

兰珏刚开始倒没对柳羡之女怎样,但柳小姐因那一眼,便对兰珏情根深种,据说还女扮男装去找兰珏,执意非他不嫁,柳家门风一时成为笑谈,柳老头被气个半死。

还好,蕴绮后来嫁得也不错。

柳小姐嫁给兰珏没两年就死了,留给兰珏一个兰徽,外加一个诱拐太傅千金的名声。

王砚摸摸兰徽的头顶,硬声道:“放心,你爹爹休息休息就会好转了。王伯父一定将把你爹爹害成这样的人抓起来!”

兰徽抽噎着点头,吴士欣与几个下人哄着他去睡了。

王砚唤过随从属下:“走,回衙门。”

待在此处,只能徒然耗费精力,查出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有了凶手,说不定解药也就有了。

随从怯怯道:“大人,要不还是先回府歇息吧?案子不都已被大理寺……”

王砚冷笑一声:“三品大员遇刺,偌大的案子,大理寺怎能独办?刑部必须协助。”

陈筹被关进一间小黑牢,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之后,门处传来声响,陈筹惊喜地往门口爬了爬。

难道是张屏来了?

张屏来了,这事肯定能找到解释!

门打开,进来两个狱卒打扮的人,先放下一个提盒,从里面取出一碟白菜豆腐,一碟面筋烩丸子,一碗豆芽汤,一碗饭。

“吃吧,吃完跟我们走。”

陈筹浑身一颤,两眼一黑,眼泪唰地淌下:“各位大人,各位老爷,不带这样的!案子还没有审!我是被冤枉的!这是冤案!我要上告!我——”

狱卒不耐烦道:“快吃吧,我们大理寺从来不办冤案。大人等着问你话哩!”

嗯?原来这不是最后的一餐?

在大理寺坐牢都吃这么好啊。

陈筹飞快扒饭,面筋烩丸子里佐味的蒜末爆得很香,把饭菜吃完,也就饱了。

陈筹咽下碗底的最后一根豆芽,站起身:“劳两位差爷久等,走吧。”

狱卒给他套上锁链,又往他脑袋上蒙了个布袋,牵着他出了小黑牢,走了许久后,停下,待眼前重见光明,陈筹发现自己还是在上回的那个大石室内。

离绾也被带来了,跪在不远处。

邓绪仍是在上次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犀利的视线盯着陈筹。

“本寺刚得到派去宜平的人飞鸽传来的消息,周承数日前便无故失踪,尸首被一樵夫在林中发现。沐天府亦传来消息,张屏正在高知府处,他从未给兰侍郎和你写过信。据仵作验尸所得结果,周承死于刀伤,且死在张屏动身去沐天府衙之前。你且告诉本寺,一个已经死了几天的人,怎么能带着一堆东西和张屏从没写过的书信,送到你家?”

这……

这…………

这………………

陈筹头晕,肝寒,双眼发花,耳中嗡嗡作响,三魂六魄跟要飘离肉身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

明明……

陈筹的嘴张了又张,喉咙嗬嗬数声,方才如冲破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大人这不可能这绝对是假的那周承那周承那周承……”

那周承明明就来了,还带了一大堆的东西,还说了一大堆的话!

“……那信确实是张屏亲笔写的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是不是亲笔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大人,学生真的是冤枉啊大人!”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在做梦,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噩梦?

陈筹膝行两步:“大人,那两封信都在,大人可以核对,的确是张屏的笔迹!”

邓绪轻叩座椅扶手:“陈筹,你种种作为,实在疑点甚多。突然离开了宜平县,中途拐带他人姬妾,来到京城。说是要送信,却不肯将信件交给门子下人转呈。于京城逗留两日,却无人证明你宿在何处,做了什么。本寺也想问你,张屏并未写过此信,那么有他笔迹的信件,你从何得来?一个死人,怎么会去你家送信?”

陈筹急得牙齿咯咯打架,要辩白的太多,反而说不出话。一旁的离绾忽然抬起头:“大人这样说,是否太偏颇了?”

邓绪转目看她:“哦?”

陈筹急道:“离绾,这事你别掺合。”又看向邓绪,“大人,此事与她无干!”

离绾和邓绪对视,眼眸中毫无畏惧:“陈郎所说,句句属实,民女可以为他作证。当日那人确实来过,带来的东西信件,都在屋内,大人可以着人查看。人证物证皆有,大人为何还疑心陈郎作伪?”

邓绪摸了摸髭须:“你可认识周承?”

离绾道:“民女不认识。”

“你既然不认识,如何能证明,周承到你和陈筹姘居的住所送了东西?”

离绾不疾不徐答道:“民女不认识那是周承,但的确有人来送了东西和信件,这是民女亲眼所见。”

邓绪道:“陈筹说,送信的那人是周承。”

离绾道:“那大人更不应该怀疑陈郎,若陈郎知道周承早就死了,何必撒这种谎,除了惹事上身,对他有什么好处?”

邓绪一笑:“好个口齿伶俐的女子。”

离绾仰头直视邓绪:“民女只是实话实说,陈郎有人证物证,大人依然怀疑。那张屏只是一句他未曾写过信,大人就相信。未免有失公允。”

陈筹唯恐离绾惹祸上身,连连出声和打手势,让她不要再说。邓绪闭了闭眼:“本寺办案多年,岂能被一个女子质疑公允?”又看向陈筹,“本寺早已派人传张屏来京,他大概明日就能到了。到时候你们就当场对质吧。”

站起身,吩咐左右将陈筹和离绾分别押回牢房。

将要被套上布袋的时候,陈筹喊了一声离绾的名字,深深望着她,离绾与他对视,微微一笑,仿佛在用眼神说,陈郎,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黑暗兜头而下,有滚烫的潮湿从陈筹脸颊滑过。

王砚带着捕快们踏着夜色造访大理寺,大理寺衙门大门紧闭,黑灯瞎火。看门的小吏说,傍晚邓大人和其他诸位大人就各回各家了。

王砚似笑非笑转头向身后的捕快们道:“尔等不幸进错了衙门,跟着本部院,一年到头连天加夜办案,若在大理寺,何至于此?”

小门吏弓着脊梁笑嘻嘻道:“王大人说得是,小的们也常常纳闷,邓大人好吃好睡,怎么就能眨眼工夫把案子破了。”

王砚冷哼一声,带着众捕快拂袖而去。

小门吏目送他们的背影,呵了呵手,闪进门内。

片刻后,侍卫向邓绪禀报:“大人所料不错,那王砚又来了。已让门前给打发了。不过,只怕他不会罢休。”

邓绪呵呵笑道:“随他去,这小子,他上头还有个老陶,跟本寺作对还早了些。以往是不想与他计较。”

侍卫长跟着搓手笑道:“正是,哪回不是他们刑部惹出的纰漏咱们大理寺替他们补上,都是大人厚道,否则就该放手让御史台参垮他们!”

邓绪捻一捻短髭:“唉,老陶还是个厚道人,但看他面子,本寺也不能不多帮着些。”

卜一范那老小子,也就让他手下那帮人拿捏拿捏兰珏之类,哪敢动王勤的儿子。

“王小子做事是横了些,倒是个办实事的。”

王砚看了一夜卷宗,次日去找陶周风,以此案是刑部先发现,兰珏中毒、嫌犯人等、证据关键都是刑部先查出,唯恐大理寺接手,线索有疏漏,思路接不上为由,请议此案两部协办,三司会审。

陶周风曰案子十分重要,但各司部的协作亦十分重要。邓绪做事素来严谨,此案定是经过了皇上点头,且干系重大方才移交过去。便以此话题开始,延伸到朝廷各司部之间的配合与情谊,和了一大团稀泥。

王砚忍了又忍,才一直保持着一个聆听的姿态,没把陶周风面前的书案掀了,等陶周风说完,方才道:“兰侍郎中毒待解,太医束手无策,抓到凶手,才能找到解药,性命攸关,不容拖延!大理寺分明是查错了方向。”

陶周风讶然:“哦?”

王砚面无表情道:“据下官所知,邓大人这几天审了又审,都在审那个陈筹。但下官以为,陈筹身边的那个女子甚是可疑,着力一审,定能挖出关键。”

陶周风略一沉吟:“本部堂立刻将你的看法告诉邓大人。”继而欣慰地看着王砚,“王侍郎,你看,这就是司部之间的协作,何须拘泥形式?相信你已经体会到了。”

王砚内心已将陶周风搓成肉丸,叉了亿万万刀,硬声道:“下官受教。”大步出门。

门外下属见他脸色不善,都不敢靠近,唯有孔郎中犹豫再三,凑了上去:“大人……”

王砚猛一停,一侧首,孔郎中后退两步,低头:“禀、禀大人,兰大人醒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陈筹缩在小黑牢里,觉得自己的心沦落在一个更黑暗狭窄的地方。

一个死人在大雪天的早上送来了一堆东西,说是张屏送的。

但张屏说,不是他送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筹忽然想起了,离开宜平之后,一路上的种种……

闹鬼的客栈、棉氅、那个破庙。

还有那个梦,梦里压在他身上的毛茸茸的东西,绿油油的眼睛,湿漉漉的舌头……

鬼——

难、道、我、真、被、鬼、缠、上、了?

娘啊!为啥是我!为啥总是我!

陈筹抱住头,有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快到他来不及捕捉,牢门又开了,几个狱卒拎着铁链进来,一言不发又把他锁好套上布袋,牵了出来。

还是那间大石室,离绾亦被带来了,陈筹刚试图向她的方向爬两步,牢门再度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陈筹猛地揉了揉眼。没错,是张屏!

张屏!!!

“张兄!张兄!”陈筹舌头都有点打结,“你、你可算来了!你快和他们说……”

对哦,说啥呢?

“那封信,还有送到我住的地方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屏走到陈筹面前,一身县丞官服渗着寒意,双眉深锁,神色凝重,望着陈筹的目光很复杂。

“陈兄,我没写过信,也没给你送过东西。”

这……

陈筹愣住,张屏的态度似乎有点冷漠,不太像他熟悉的那个张屏。

“明明是你的字!明明……”

又一阵响动声起,侍卫们簇拥着邓绪入内。

张屏转身背对陈筹,向邓绪施礼,邓绪依然在那把椅子上坐下。

“好,你总算过来了,便和嫌犯陈生对对供,信件是否是你派人送的?”

张屏仍背对着陈筹,简短答道:“下官从未送过信和东西。”

“但那信本寺看过,的确是你的笔迹。”

邓绪一摆手,身侧捧着托盘的侍卫立刻把托盘中的信送到张屏面前。

张屏拿起信,仔细看了看:“大人,此信字迹的确很像下官手笔,但并非下官所写。”

邓绪挑眉:“何以证明。”

张屏道:“笔迹看似很像,下官可以写几个字来对比,勾捺力度,还是有些不同。另外,信中诸如‘君策兄,隆冬寒重,须记多添衣物,保重珍重’这类繁琐词句,下官不会写。下官一般唤陈筹陈兄,不大喊他的字。”

邓绪再扬了扬眉:“称字不是更亲切些么,这句子在本寺看来已经够简略,若是你,会怎么写?”

张屏道:“陈兄,天冷,多保暖,珍重。”

邓绪道:“本寺额外问一句,你有几个朋友?”

张屏道:“至交好友,只有陈兄一人。”

邓绪瞥向陈筹:“如此看来,你确实品格气量都不错。”

陈筹赶紧点头:“大人,学生真的是良民!”

邓绪的视线又转回张屏身上:“倘若信不是你写的,东西不是你送的,为什么会有人冒名顶替,给陈生送这些东西?”

张屏道:“下官不知道。”

邓绪再问:“你觉得,陈生所言,属实否?”

陈筹屏住了呼吸。

张屏背对着他,微微躬身:“下官不知道。”

陈筹眼前心中一片凉白。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眼生得很。

邓绪的声音又响起:“你不知道,是何意?”

“信非下官所写,东西非下官所送。大人当审问陈筹。”

呵。

呵呵。

张屏,张屏,这就是你要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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