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怅别

洛桑团长发火了,为林易渺头晚砸场的事,也为他这晚违约没有参加节目主持。砸场的消息在业内迅速传遍,这样目空一切的主持人是不可原谅的,不会有场子和经纪公司会与林易渺继续合作。林易渺自绝了后路,也败了藏歌演艺团的名声,洛桑团长恨铁不成钢地为他着急。

洛桑团长得知林易渺回来了,不管他奔波了一整天还没有来得及吃完黄麦麦找来的甜饼和酥油茶,就冲到他的宿舍里噼噼啪啪地骂,骂得全宿舍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这还不解气,骂了林易渺也附带把黄麦麦骂了一通,骂她当初不该把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带进团里来,把团里好不容易打造出的名气全毁了。

黄麦麦自知理亏,胆怯地看着洛桑团长帮林易渺解释说:“那个女人对他很伤心很生气,他受不了,即使上场也会哭得唏里哗啦,也不能主持节目了……”

“女人,女人,为了女人连自己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了!那他把观众、把我们当什么人?”洛桑团长咆啸着,然后对林易渺大声骂道:“你今天为了女人可以砸场子,明天是不是为了女人还要去打架,去杀人!你是秋天的野牦牛,冲昏头了!”

林易渺见团长恶毒地骂他是**期的野牦牛了,心里极委屈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在团长眼里演出是天大的事,在他眼里梁芝洁才是天大的,失去她比失去什么都沉重,强作欢颜讨别人开心的演出又算什么呢?在观众眼里演员应该不惜一切让他们开心,在他眼里观众可以拿钱买欢笑,面对梁芝洁他宁可赔钱来买真实的哭泣,他认赔认罚了!没人清楚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他只是低头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敢去看洛桑团长通红的脸。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他知道,就象那次所谓的抢婚,自己亲手把看重的名声给毁掉了,即使代价惨重,他也不后悔,世间只给了他一条独路,逼他这么走下去,是刀山是火海、是泥潭是悬崖他都得去跳,别无选择。

他听出洛桑团长骂累了也没有原谅他的意思,陆续回来的演员们也怪他电话也不接,让大家演出也走神。他看着那些启启合合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和念头,只想安静。

他在大家的吵嚷中打开了床前的抽屉,从一本英汉辞典里取出工资卡双手递给洛桑团长说:“团长,我知道对不起演艺团,对不起你对我的关照,也对不起大家。我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不再给大家添麻烦了。这里面是我到演艺团以来绝大部分的报酬,除了支付所有违约金,剩下的就算是我对演艺团的赔偿吧,我会为我的轻率负责。卡的密码就是我在团里的编号。”

洛桑团长并不接工资卡,林易渺就把卡放到他手心里说:“团长,团里的规矩我知道,自己再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能影响全团的声誉。我没能做到,是没有责任心的人,严重影响了全团的声誉,我不配在这个团结的集体里。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愿意接受处罚,没有怨言,不怪任何人。谢谢大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会想念你们的。”

说完,林易渺对着洛桑团长和演员们深深地鞠了三躬。

黄麦麦和好几个演员轻声哭了起来,他们拉着洛桑团长请求他原谅林易渺的这次过失。

洛桑团长看了看那张工资卡,叹了口气,收敛了开始的火气说:“小林,不要怪我心狠,我是个连迟到早退都受不了的人。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决定让你接替从前那位主持吗?因为他悄悄回了家,一时走不开才打电话来请霸王假,我当时就把他辞退了。我宁可要一位负责的新主持,也不要一位没有责任心的好主持。我不能以慈悲之心坏了团里的规矩,尤其是主持人更不能违规。只可惜你这次犯了无法弥补的错,我绝不能为这样的错误为你网开一面开了先例,不然这个团就会栽在我手里,那样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就失职了。唉,真为你惋惜,愿你在其它地方得到更好的发展吧!”

林易渺点点头:“谢谢你!我愧对你们,我不会怨任何人,都是我的错。天亮后,我就离开这里。”

洛桑团长并没有挽留,对旁边的梅朵泽玛说:“按团里的规矩,去把藏歌藏刀拿来。”

藏歌藏刀是演艺团和成员告别时的礼物,也象征一刀两断的意思,刀送到谁手上也就表示演艺团和谁没有了任何关系。

洛桑团长见梅朵泽玛没有动,喊道:“把藏刀拿来!”

黄麦麦一听这话也喊道:“我明早和他一起走,给我一把!”

梅朵泽玛对黄麦麦说:“你不是还要过段时间才走吗?”

黄麦麦说:“迟早我也要走,我们一起来,那就一起走!”

梅朵泽玛看了看洛桑团长,等他表态。

洛桑团长把视线从黄麦麦身上移到了林易渺身上,说:“那好,两把!”

当林易渺从洛桑团长手中庄重而缓慢地接过那把雕有宝瓶格桑花和藏文、镶有红玛瑙和绿宝石的古铜色藏刀,他知道自己在藏歌演艺团的生涯就挽上了句号,不,应该是惊叹号,那样让人预料不到。半年多的时间,漫长而短暂,他都惊叹自己会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想起在西藏的时光,他捧着那把刀掉下泪来,泪水珍珠般地滴落到刀上一粒红玛瑙上,然后散开。

黄麦麦在他身边细细地欣赏和抽拨着自己那把一模一样的刀,鉴赏家一般,鉴赏完了,她见大家都一幅肃穆的样子,就说:“我们走了,今后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

这晚的演艺团宿舍灯火通明,直到天刚亮,大家才目送着林易渺和黄麦麦背着行囊上路。

迎着清晨的凉风,他们特意来到了势恢宏布达拉宫前向这座城市告别。一抹曙光照在红宫和白宫上,宫殿里的金碧辉煌仿佛从金色的宫顶透了出来,有着佛主四射的光芒。

身着藏袍摇着转经筒的老人一排排从他们身旁低头走过,那转经筒转一圈就念经一遍似乎从无休止,他们专注于念经,不为外界任何事分心,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一个又一个朝圣者在布达拉宫广场上成排排而又前赴后继地磕着长头,然后三步一磕地向下一个目标继续磕去,磕去,磕向大召寺或者别的哪里,不知哪里才是他们的终点,这种沿袭了千年的磕头朝拜也未曾休止过。

林易渺对那些虔诚的朝圣者充满了敬仰之情,驻足看了良久之后他们和几位磕长头的朝圣者同向而行。默默地看着朝圣者沿路拜了一段之后,他对黄麦麦说:“如果我也有一个不变的目标用一生去追寻该多好,现在我连自己去哪里都没有底。我一直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东南西北中,哪个方向才属于我?”

黄麦麦说:“就去你喜欢的草原吧!我用三周陪你。”

林易渺说:“但你最想去的是珠穆朗玛。”

黄麦麦说:“那里太冷,去草原更好,只要你喜欢就行。”

林易渺说:“你总是依着我为着我,我该如何报答你?”

黄麦麦说:“我只需要你依我一次就行,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们搭上了拉萨至兰州再转呼和浩特的硬卧列车。

兰州至呼和浩特的列车不那么拥挤了,小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黄麦麦问起了那天突然出现的女人梁洁芝:“你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黄麦麦一直都想知道他和梁芝洁的故事,林易渺却总在回避那些故事。此时的林易渺撩开了曾经的面纱,淡淡而简要地说起他和梁洁芝的过往,象诉说着一段与他无关的童话,一般没有美好结局的童话:“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在田园里慢慢长大的男孩,因为一句话失去了母亲,家族人都不饶恕他。他再也不象从前那么天真浪漫,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后来,一位被他称作老师的女子用她温和的话语和关切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驱散了男孩心中堆积如山的阴霾,同时也就占具了他的心扉。但是,有人想把她从男孩心里拔出来,男孩怕疼,死活不依,拼命要保护他的心肝宝贝。只可惜,寡不敌众,男孩保护不了他最爱的宝贝……别人从男孩心中拔掉了宝贝的躯体,却拔不走宝贝的气息,男孩子却不再完整,又成了一具走肉行尸……”

黄麦麦听着他的故事当听一段粗糙的传奇故事,听不出其中的辛酸,就象林易渺也听不出她曾经的辛酸。最让她吃惊的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黄麦麦听到中途“啊——”地一声叫道:“什么?你是北大生?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你是大才小用了!”

林易渺淡然地说:“我只在那里呆了半年,准确地说不足五个月。我不是北大生,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

黄麦麦说:“你好可惜,为了一个女人!我都觉得你是糊涂了。那天见到她,也有点糊涂了。”

林易渺苦苦一笑,说:“在理性与感性面前,我感性更多些吧,战胜了理性。”

黄麦麦又说:“显然了,她比你大六七岁,不顾一切地去为她值得吗?”

林易渺说:“你不是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吗?她说,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黄麦麦心疼地看着他,说:“这次演出看到她,你也不问值不值了吧,什么都不顾就要去追她。我算是见识了,真羡慕她。唉,如果谁那样来追我就好了。”

黄麦麦见他又对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问道:“你还那么想她吗?她看到你那样伤心,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她心中的你了。”

“我知道,我辜负她了,她眼里的失望都溢出来了。”林易渺又望着窗外怅然说道,“现在,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连我自己都失望。”

黄麦麦见他茫然地望着远方又不吭声了,说:“我不对你失望,你一直是我的偶像。”

林易渺转过头看着她笑了:“呕吐的‘呕’吗?”

“才不是呢,配偶的‘偶’。”黄麦麦开着开玩笑说,“你还在想她?”

林易渺拿起纯净水瓶子喝了一口,说:“想她有什么用?看到她我就知足了,不用想了。我在想另一个人,一位挚友。”

黄麦麦说:“上海那位同学吗?好办,和我一同去上海不就见到他了?”

“我不能去上海,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脸去见他?他会骂我的。等我有了出头之日再说吧。”林易渺想起了宁文胜,心怀歉意地说,“到了呼和浩特,我要把借他的钱还给他,我怕他知道我的地址来找我,一直没有还他的钱。我欠他的也太多了,连走的时候也没有和他口头道声谢,一声告别也没有。他肯定恨我了。我要给他写封信。”

黄麦麦说:“现在还写信呀,好老套!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吗?”

林易渺说:“电话总是听不太清,一时也说不清。我是说给他发封电子邮件。”

黄麦麦说:“这还差不多。难道,你不想你父母?”

林易渺叹了一口气说:“想有什么用呢?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本打算多挣些钱给他们,让他们不那么恨我,现在也办不到了,等我挣了大钱再回去见他们吧。”

黄麦麦说:“你应该给他打电话。我就经常给家里人打电话。”

林易渺说:“我们家和你们家不一样的。当你一接电话只听到家人在那头骂自己,你就会后悔打这样一个电话了。我好害怕和他们说话。”

黄麦麦说:“那是你太小心眼了,家人骂你几句又怎么了,有必要当真吗?何况,你的做法本来就应该挨骂。”

林易渺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讨骂呢?让他们就当我死了吧。”

黄麦麦怨道:“你真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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