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吃饭了。”琴书南轻轻一笑,给劳累了一天的丈夫准备好饭食。
“来了。”李斯缓缓走了进来,看着贤惠的妻子,不由露出些笑意,“我来端碗。”
饭菜并不如我们想的一样。四碗豆饭,上面浇着肉酱,还有就是一碟子自家种的小菜,和一碗炒鸡蛋。
这样的晚餐可谓极其的丰盛了,李斯满足地眯了眼睛,不禁感叹自家夫人的手艺高超。
春秋战国时期的粮食作物是“粟菽”并重。所谓“菽”,就是豆子的总称。在这时很少有人吃稻米,主要是因为水稻产量低,难以成活。而肉食更加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况且还有鸡蛋?
“阿琴,我明天……不去守粮仓了。”李斯原本是楚国上蔡守粮仓的一个小文书,虽说过的不算是什么好日子,但也是勉强衣食无忧的。突然辞去工作,让他有点不敢面对自己的妻子。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一辈子就守在这么个小地方,成为平庸之辈。
“嗯”,琴书南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惊讶不满,只是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面对妻子的无条件信任,李斯更加内疚,连忙抓住琴书南的手道:“相信我,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斯今天在公厕看到了一只老鼠,骨瘦如柴,吃着粪便不说,还担心狗的袭击。然而粮仓里的老鼠呢?吃得肚子滚圆,活得无忧无虑。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前三十年大概是白过了。
“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他叩问自己的内心,那股旧时熄灭的熊熊火焰重新燃烧起来。他,想要拼一回。
翌日清晨,琴书南给李斯收拾了包袱,将李斯送至了门口。
“爹,你去哪里啊?”李斯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红着眼圈想哭的模样,一时心里微软。只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想要去搏一回。
“你出去没人照料,要注意加衣,小心伤寒;干粮我放在你包袱上面,路上不要饿着……”琴书南垂着眼睛,掩去眼里的泪水,只是一个劲地嘱咐着。
“我都知道。”李斯心里隐隐有些不忍,伸手拂去了琴书南眼角的泪花。她虽是嘴上不说,但心底大抵还是不舍得的吧。只是她总是顾忌着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让他好是心疼。
“哝,给你”,琴书南解下脖子上的一个银色的小铃铛,放在了李斯的手上,“这是我奶奶给我的,说是能够保平安,你随身带着,我也放心些。”
李斯微愣,随即把铃铛挂在了脖子上。带着那人温热的体温和特别的气味,李斯突然眼睛一热。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貌似还没有给妻子过什么。
他有些窘迫,给了琴书南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会尽快回来。”
声音微沉,琴书南只觉耳边有点痒痒的。这家伙,娶了她都十多年了,还总喜欢腻歪。
李斯有些不舍地松开了琴书南,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毅然选择了走向远方。泪水缓缓从脸颊上滑落,他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步伐,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琴书南领着儿子靠在门边,呆呆地看着李斯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入屋。
谁料这一走,便是七年。
李斯日夜兼程到了兰陵,在路人的帮助之下,终于来到了荀卿的家门口。这一路,他见识到了很多人。以前,他坐井观天的认为自己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却不料在这里却是显得寒酸得可怜。
现在的他大抵便是那食不洁的厕鼠罢了。
李斯交不起昂贵的束脩,还好荀卿不是在意这些的人,还是收了处境困窘的李斯。
李斯跟着荀卿习了很多过去不曾了解的事物,开始有了自己的认识。他与别的学生不同,他不喜欢照本宣科,总是会提出些离经叛道的看法。这让荀卿有时既是有些生气,又是有些惊奇。
李斯很穷,经常看着别人吃东西,自己饿着肚子。在那些个月圆之夜,他常常忍不住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念家里的妻子。
他们现在可是吃上晚饭了?可是安寝了?可有新衣穿?可曾也像他一样……想他呢?
夜间微冷,李斯轻轻叹了口气,水汽凝作白雾缓缓飘散开,一如他那纷乱的心绪。
这日,来了一个特别的人,他叫韩非。韩非乃是韩国公子,年纪虽小,但却是相当有名。试想你的偶像和你在一个地方读书,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那自然是兴奋不已啊!李斯自然也是如此,虽然他比韩非大不少,却还是不免激动。
但韩非有一个不好,那就是口吃,一句话能说半天,听着很是累人。不过架不住二人兴趣相投啊,很快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韩非毕竟出身不凡,见识和李斯显然不是一个层面的。李斯在和韩非的交谈中受益匪浅,而这也为日后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好的两个人在后来,竟是成了敌对关系。由此我们不得不叹一声世事无常,可笑又可悲。
而现在,李斯想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他想回家了。
好久没有见到妻子和儿子了,他一时有些内心激荡,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们还认得自己吗?儿子长成什么样子了?
明明百步以外便是家门口,对于他而言,却像是千里之遥。他,不敢往前走了。
“你是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奇怪地看着李斯,露出迷茫的神色。这人在这里兜兜转转做什么呢?
李斯一瞬间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儿子不认识他了,他还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啊。苦笑一声,他还是慢慢走到那座茅屋前。
“阿琴,我回来了。”李斯有些不知所措,七年足以改变很多事,譬如院子里的水缸原本不在这里,那只黄色的小奶狗变得强壮凶猛了,门前多了几朵没见过的花,屋子里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没人?李斯一瞬间有些失落,回头看到了一个八九岁的俊秀少年。“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他是你爹。”琴书南抱着刚晒好的被子回来,脸上红扑扑的闪着汗珠。
“爹爹?”那个少年眼里闪过一丝迷惘之色,随即听话地叫道。
李斯微微应了声,伸手接过了琴书南手里的被子。现在,儿子可能不记得他了,妻子可能也和他疏远了些,但是他相信,他能够在日后弥补。他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晚饭很是丰盛,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李斯既是高兴,又是心酸。天知道他们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还有多少是他所错过的?
入夜,李斯走到门外,任晚风吹拂,只觉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小心别着凉。”琴书南给李斯披了件衣服,并肩坐在李斯身边。
李斯突然想起了那些个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外面吹冷风的日子,心里微暖,伸手拢了拢妻子那微薄的冬衣。
“不走了,好吗?”琴书南突然抬头,把头埋到了李斯的怀里。
李斯感觉胸口有点潮,紧紧拥住了妻子。“不会再抛下你了,下一次,我带你们一起可好?”
云很淡,月很圆。琴书南倚在李斯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之前,她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支撑起一切。而现在他回来了,她开始变得娇气起来。有他可以依赖,她可以放下所有的心防和坚强,做回那个任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