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特别充沛,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分外妖娆,艳丽的火红色简直能晃瞎赏花人的眼,石榴多籽,花语中亦有多子富贵之意,本是好彩头,但是五月的华夏大地却酷似熟透的石榴一样,才轻轻一碰表皮,便滴溜溜的滚出一肚子纷纷扰扰的事端,令人目不暇接。
首先是洛京皇宫,发生了一件食物中毒事件,年幼的宁王殿下在和离帝玩耍时,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经太医急救,最终捡回一条小命,只是身子已经伤了根本,将来怕是连策马奔驰都吃力。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太医署的官方诊断书上说,宁王的急病是因一碗变质的乳酪引起的,,这碗乳酪乃是战利品之一,是骠骑将军伏国丈征讨乌环残部时收缴的土特产。
乳酪产自严寒之地,在中原地区不宜久放,容易变质变味,御膳房的人难辞其咎,按照宫中律法,宁王的食物中毒事件,杀掉几个相关责任人就结束了。
但是朝中的谏官认为此事祸及皇嗣,万万轻视不得,一定要严查重罚,离帝无奈,只得命人仔细追查,追查的结果却令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如遭雷击,原来竟是伏后因膝下无子,而嫉恨秦贵妃有聪明伶俐的宁王殿下,又担心将来宁王登基,秦氏成为权倾朝野的外戚,伏氏的尊荣地位不保,所以这才假借御膳房之手,想将宁王铲除掉。
离帝虽然龙颜大怒,却也念及少年夫妻情分,只是将伏后打入冷宫,将伏国丈革职,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放牧。
秦贵妃心地纯良,念及与伏后姐妹一场,时常到冷宫中探视,不料反遭伏后身边的宫女出言嘲讽,言辞之恶毒,世间罕见。秦贵妃虽遭污言秽语辱骂,却没有发作,反倒是身边的内侍打抱不平,偷偷将情况告诉了宫中的大总管。
纸终于包不住火,朝中日日有人进谏,说伏后不思悔改死有余辜,若是不对伏后动用国法家规,还会引发更多的灾难事件,谏官引经据典,终日轰炸不止,离帝耳鸣头疼,终于痛下决心,将三尺白绫赐给伏后。
骠骑将军一职,暂由飞熊将军秦仁代任。
昔日的爱妻成了杀害儿子的凶手,离帝心意难平,一门心思寄托在稀奇古怪的石头上,他让宦官走出宫中,大肆收集民间奇石,形状和颜色越古怪越喜欢,有传言说,有人进贡了一枚从天而降的小石头,居然得到黄金千两,一个人扛不动,只好拉着驴车到皇宫中搬运。
后来者依法炮制,皇宫成了农贸市场,曾经干净的驰道上常常一地驴粪,金銮殿中,也能闻到随风飘来的粪臭味,上朝的官员忍不住以袖掩鼻,仪态全无。
皇帝喜欢石头,中原地区变得很热闹,老百姓地也不种了,价日里挖地三尺,希望能找到几颗古怪的石头,好献到宫中,换取丰厚的赏赐,甚至改变门楣,光宗耀祖,更有人言之凿凿的说,离帝常常不上朝,并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是躲到后宫开赏石大会去了。
离帝如此玩物丧志,不少拥护独孤氏的有识之士痛心疾首,他们写血书,他们跪在宫门前,绝食,请命,但是没有用,离帝丝毫不为之所动,洛京的城管们又多了一件工作,扛死尸。
中原地区乱哄哄,华夏的西南隅也不甘寂寞,景王为了筹备军饷,下令铸造大钱,一个大钱顶一千个小钱,并从民间收集黄铜,按照黄铜的数量支付相应数量的小钱,同时颁令禁止私人铸钱,违令者一律斩立决。
益州铸造大钱的后果是很悲催的,由于有大量大钱进入流通领域,小钱变得不值钱,物价以飞天的速度上升,通货膨胀十分严重,不少老百姓因此而买不起粮食,吃了上顿没下顿,无奈之下只得往南迁移,和南夷们混在一起,开垦荒山,伐木造田,愣是在崇山峻岭上造出了层层梯田,种上了粮食,避免了饿死渴死的悲惨命运。
益州的富人们,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本次的通货膨胀中损失惨重,财富严重缩水,被缩水的部分都流进了景王政府的口袋里,更令他们害怕的是,年轻的劳力都迁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将来谁给他们的子孙后代耕田扛行李呢?
:“益州的未来堪忧。”玉郎在信中直言不讳,我不便苛责他什么,毕竟在任何时代,货币政策的尺度,都是很难把握的,凯恩斯的理论也不是万能胶。
:“是以,景王此次北伐只能胜不能负。”玉郎在信中的结尾很悲壮地说。
景王北上,只是为了让江山社稷留在独孤氏的手中,无关百姓生死,无关天地良心,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呢?
渐渐的,我连发牢骚的气力都没有了,因为阵痛一阵紧似一阵。
沈氏突然病重,两天前吴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官署,临走前他反复询问了几个产婆和黄脸公:“夫人当真不会在十天之内分娩吗?”
有个年纪大一点的产婆拍着胸脯说:“老身接生多年,敢以这条老命保证,夫人断不会在七天之内分娩的。”
吴侯将目光转向黄脸公,后者优哉游哉的喝茶,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那产婆的话。
黄脸公在短期之内治好了吴侯的伤,又是我父亲玉郎派来的人,吴侯总算是放心了,他挥手让众人退出房内,心事重重的说道:“芳菲,我曾发过誓的,在你生产之时,陪在你身边,只是母亲她,怎么就病重了呢?”
古人最孝道,再说我生孩子,他又能帮什么忙?也许很多产妇希望丈夫在一旁陪产,我却认为此举利少弊多,一个男子若是亲眼见到曾经与之亲密无间的女子,那样血淋淋的生下一个孩子,只怕不吓破胆也得腿软几分,从此对那女子只怕是敬而远之。
若是还不想失去他,就不要刺激他,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于是我轻松一笑,安慰起他来:“表哥,母亲年纪大了,身子虚弱些,也是正常的,你回去后,也不用急着赶回来,府里横竖还有林郎中呢?”
林郎中就是黄脸公大人了,他居然也姓林。
吴侯见我神态如常,并没有不快,他的内疚和忧虑终如冰雪消融,在凉爽的风中,化作如水的柔情。
阵痛消失时,我环顾四周,嗯,产房布置得不错,既通风又隐蔽,而且房内各种设施齐全,耳房那边在烧水了吧?我似乎听到风箱在呼呼作响。
:“夫人,你怎么样?”一个产婆轻声问道。
我道:“已经不痛了。”
另外一个产婆低声道:“夫人的分娩比之前说的,早了七天,吴侯会不会动怒?”
正是那个拍胸脯的年长者。
我呵呵笑:“瓜熟蒂落,岂是由得人的,你们也算尽心了。”
那两个产婆忙跪在地上,口中只是感谢我的宽仁。
只是她们两人跪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的小妖怪一样,直直的跪在那里,只有两双眼睛,惊恐万状的圆睁着。
我刚惊呼了一声:“你们。。。。。。。”
院子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声道:“夫人,吴侯回来了。”
身边的阿堵突然朝我走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身上疾点了几下,我的话缩回到喉咙里,叽里咕噜的努力了几下,还是讲不出话来。
我瞪着阿堵,她一脸歉然,却坚定无比。
另外的几个产婆也早被方居士制止,同样是被施了定身法,方居士甚至还将她们的眼睛给闭上了。
:“公子,得罪了。这是主公的吩咐。”方居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眨了眨眼睛,又是一阵腹痛袭来,我哆嗦着,咬住了嘴唇。
:“芳菲,你怎么样?”门外响起了吴侯焦急的声音,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恐惧和强忍的怒气。
我拍着床板,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我已经快痛晕了。
只是有个声音将我从前昏厥状态中拉了回来:“表哥,我没事。”是阿堵,模仿着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不要进来。”
居然惟妙惟肖,将我的声音和语气学了个□□分像,她居然还有此技能,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发现。”
方居士则学着另外一个产婆的嗓子:“夫人一切还好,还请吴侯安心等待。”
吴侯怒道:“我利能安心,不知你这婆子说夫人不会早生的么?”
阿堵回答他道:“表哥,是我不当心,不要怪别人。”将我平时的调调学了个十足十,真不知她称吴侯为“表哥”的时候,有没有恶心得想吐?
门外的灵犀诺诺的道:“已经命人请林郎中了。”
吴侯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片刻,然后他开始叩门。
:“表哥,你别进来。”阿堵轻声的道,“否则以后不理你。”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惜我从来没有说过。
我实在撑不住,呼的一声吐了出来,方居士有条不紊地给我清理,她望说阿堵,也是一副想笑不能笑的表情,我恨极,用水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没有防备,啊的呼了一声。
:“芳菲。。。。。。。”吴侯在门外唤了声。
:“夫人抓了奴婢一把。”方居士平静地说道,使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院子里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听吴侯的说话声,应该是黄脸公到了。
:“林郎中,你怎么现在才来?”吴侯责怪的道:“夫人若是有事,你罪不可赦。”
黄脸公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只是让属下看了夫人以后,吴侯再定罪不迟。”
吴侯冷声哼了一下。
门开了一条缝,我忍住剧痛,捏起拳头,想捶打床板,吸引吴侯进屋里来,可是阿堵的眼明手快,她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轻轻的放到一旁,我眼巴巴地望着房门关上了,黄脸公背着一个超级大的医药箱走进来。
:“夫人。”他恭恭敬敬的问道:“如今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亏他问得出来,没看到我快要生了吗?我气得翻了一个白眼,阿堵絮絮叨叨的说了:“今天在院子里散步时,不小心崴了一下,还以为没事的,没想到,竟要提前生了。”
语气中有自责,有忧虑,还有不安,更重要的是,将我提前分娩的原因解释得十分清楚。
黄脸公一本正经地给我把脉,甚至撩开被子,看我的肚子,他本来就长得猥琐,那副盯着肚皮看的样子,越发的不堪,我又羞又急,恨不得将身边这三人通通一掌拍飞,无奈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蓦然间,下面波涛泛滥。
:“破水了。”黄脸公轻叹一声,低声道:“公子,请依照属下说的做。”我无奈地动了动脑袋表示我会听话的,阿堵的手松开了。
:“夫人一切都好,请吴侯放心。”黄脸公大声对门外说道,却不慌不忙地打开医药箱的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个襁褓,不要细看,我也知道,襁褓不是空的,里面有个婴儿,正一动不动的熟睡呢。
他们这是在干嘛?我狠狠地望着门口,希望吴侯能破门而入,可惜门外十分安静,我忽然想起,我曾经夸奖过官署装修工程的完美的,还高兴的提起过,富商装潢产房时用料的考究,连房门都用的结实木材,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