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秋语好奇的只身跳下马车,走进湖泊才发现距离树不远的地方放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还放着一张纸条,上写“姑娘请坐。”牧秋语拿起纸条一看,不禁失笑,这上面的字迹牧秋语自然熟悉,这是百里沙的字迹。
牧秋语环顾四周,还未发现人影,只能顺应着字条上的话,端坐在那处。
她刚刚坐下,就听一阵小鼓声响起。牧秋语睁大眼睛,寻觅着声音源头,刚刚察觉那两人环抱的大树后面有异动,就看着有一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牧秋语定睛一看,才看到那是个穿着嫩浅鹅黄色戏服的青衣。再仔细一看,天吶,居然是男扮女装的百里沙。
近到眼前,牧秋语仔细打量,百里沙这套行头还是很完整的。
百里沙梳着大头梳“大头”,额前贴片子、脑后绾发髻,垂下三绺长发,两小绺在胸前,一大绺在身后,还带着一套做工精美的水钻头面,甚至细致的还有两朵淡粉色绢花,通常一枝两朵,垂一串骨朵儿,戴在两侧耳边,用以挡住耳朵。穿着一身大领对襟,胸前系带的女帔,领子是如意云头,下摆及膝,露出半截马面裙。
牧秋语看了之后心中直赞叹用心,然后就捂着嘴偷笑,等着看百里沙唱的到底是哪段词。
百里沙合着鼓点,先唱了一段游园惊梦中的《绕地游》,手指兰花,轻抬满指,口中功夫也学的不错,张嘴已经是细细昆曲味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一段唱完,牧秋语啧啧称奇,十分叹服百里沙的能力,心中也渐渐明白,原来百里沙这几日忍着不想见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惊喜。
红日初升,暖意一片,再加上微风拂出清波荡漾的湖泊,就是百里沙的背景,那时,牧秋语观之,只觉得连同百里沙都在闪着光芒。
百里沙一段碎步转场,又一段《山桃红》从口中缓缓流出。
牧秋语一直看着,从原先的轻笑,变成佩服,又化成感动。
她还记得那日在梨园与百里沙观完那出《牡丹亭》后自己说的话,牧秋语一直觉得这种冲破世俗的爱情,正是每个人应该要追求的,时间之物,以情为大,所以她才喜欢《牡丹亭》,还让百里沙扮女装给自己演一出最好。
其实当初不过是随口玩笑,没想到百里沙竟然记在心里,百里沙身为一个男人,愿意为了自己去学昆曲,去上女妆,牧秋语不得不感动。
又回想起两人从相遇相识到相知的情景,牧秋语眸中笼上一层薄雾。
她想到《牡丹亭》的题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正是如此,情从所而起,从何而起,皆不知,但我只知,我对你有深情,你对我厚义。
牧秋语含笑看着百里沙,只觉得自己没有认错这个男人。
三段唱词唱完,百里沙略带紧张的走近牧秋语。牧秋语坐着,百里沙站着,两人对视良久。
百里沙才恢复了自己的声音,说道:“我记得你曾说偏爱牡丹亭游园惊魂,只因着羡慕杜丽娘的大胆与执着,我反倒觉得你也担得起这份感情。所以今日这出是送与你的礼物,还有…我也是。“
牧秋语看着百里沙上着女妆的脸对自己的这番告白,心中只觉得欢喜又觉得搞笑,但牧秋语还是先镇定心神,回了一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百里沙自然知道这句也是出自《牡丹亭》,但由牧秋语口中说出来只觉得其中情谊更加深刻。百里沙面色一喜,伸手揽着牧秋语入怀。
牧秋语这才咯咯的笑起来。
百里沙不肯撒手,在她耳边问道:“你笑什么?”
牧秋语道:“你能不能别用一张女人的脸来给我说话呀?”
百里沙这才松了手,看一眼自己的一身女装,撇嘴道:“还不是因为你说的想看?”
牧秋语这才想起那日好像的确在艳娘那里玩笑了两句。想起这点,牧秋语心中更加柔软,伸手抚上百里沙的脸庞:“知道你所想所做都是为我,你对我情深,我怎会没有察觉,只是……”
“没有只是。”百里沙坚定道:“就算此前有着千难险阻,我都会帮你一一化解,你从前信我,以后也要信我。”
牧秋语一愣,第一次见到百里沙如此严肃模样,原来百里沙对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都是如此认真的。牧秋语点点头:“我自然信。”
两人在树前互诉衷肠表白心意,树后躲着的三人也是一阵偷笑。
马叔拍一拍寻儿和意之的肩膀,小声道:“行了,差不多咱们该撤了。让人家小两口在这儿说说贴心话吧。”
意之点点头,悄无声息的收好小鼓,站在马叔一旁准备走。但见寻儿,还是贴着树便偷偷的看。
马叔无奈,干脆拍了一下寻儿的脑袋:“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没完没了了,自家主子的事儿也想打扰?”
寻儿这才悻悻的收回目光:“行嘛,咱们这就走。”
三人都面带笑意的离开了那处,顺便还留下了一辆马车。
这边,牧秋语靠在百里沙左胸,百里沙伸手揽着牧秋语的肩头,两人看着面前逐步升高的太阳。
百里沙道:“我们就如同这轮太阳,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牧秋语点点头,沉默些时候,又道:“这方湖泊好美,可有名字?”
“没有,这处是我无意之间发现的,就想着日后与你来看。这就是我们的湖,你可有什么想法?”
牧秋语沉思片刻,道:“南山。就叫它南山。“
“南山?它又不是一座山。”
“我知道啊,这方湖泊代表我们的感情,我只是希望我们的感情同南山一般长久。”牧秋语含笑看着百里沙。
百里沙一幅任由你做主的表情:“反正是送你的湖。只要你开心,那就叫它南山。”
“怎么听你去语气还蛮不情愿是吗?”牧秋语威胁的说一句。
百里沙赔笑道:“没有没有,秋语好文采,你若让我想我想到肯定是什么鸳鸯湖啊,神仙眷侣的什么的千篇一律没有新意。这个南山当真是极好的。愿我们情比南山。“
其实牧秋语之前一句不过开玩笑,见百里沙如此忍让,牧秋语想起此前自己任性气走百里沙的事情,想自己好歹也是新世纪的好少女,还是主动承认一下错误的好,于是用一声轻咳来掩饰,才道:“那个……今日谢谢你许我一场梦。想必为了此事,你一定学的很辛苦,我之前还愿望你日日流连青楼,呃……对不起啊。”
百里沙闻言将牧秋语往怀里搂紧了一些:“无妨,你既然是我认定的妻子,我必然要极尽宠爱对你。”
牧秋语听到“妻子”二字,面色一红,娇羞的推了百里沙一把:“谁曾答应了要做你妻子!不要脸。”然后就往远处跑去。
百里沙见状自然笑着追赶过去:“你不要跑,我穿着马面裙很是不便,你到时来给我说说,那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是哪个说的呀。”
牧秋语咯咯笑着,看着百里沙跑向自己:“娇艳的杜丽娘,你还是把妆卸了再说咯。”
百里沙闻言无奈,快跑几步,抱着牧秋语转了几圈,道:“那你还不快陪小爷回去卸妆!”
两人笑闹着驾了马车回到艳娘青楼。
这边寻儿正在房中同艳娘讲着当时的场景,他转身往意之怀里一靠,道:“沙,从今往后人家就是你的人了。”
意之嫌弃的推开他:“你再这么败坏主子和牧姑娘,小心一会儿主子来了惩罚你。”
正说着,百里沙就推门而入:“意之说的对,寻儿我看你是觉得富贵楼的活儿太轻松了吧。”
寻儿见状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焦媚昨天还在说每日忙的都睡不踏实呢。”
“那是焦媚!你呢?总是花言巧语,怪不得若雨不接受你,既然你不想离开富贵楼,那我就安排若雨去做别的事情好了,让你见也见不到!”百里沙恶狠狠的对寻儿说,然后就招呼艳娘为自己卸妆。
艳娘上前开始卸妆,寻儿就求饶:“诶呦我的主子啊,你可饶了我吧,本来突然多了个意之就够我烦的了,您再给我阻断咯见面,那我还活不活了啊。牧姑娘,您快帮我劝劝呗。“
牧秋语进门就入了坐,冷哼一声:“哼,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主子罚的没错,严格说来若雨还是我的人,你若是再这样不着四六……”牧秋语顿一下,看一眼意之,含笑道:“我看意之就不错,跟若雨也挺般配的。”
意之无奈摇头:“这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寻儿你还不赶紧告声错,咱们快点回富贵楼里了。”
寻儿撇撇嘴,道:“是是是,属下知错了。”
百里沙挥挥手,笑骂道:“行了,你这德性我还能不知道?快滚吧。”
寻儿这才跟意之离开了房中。艳娘帮百里沙卸了妆,又送了套衣服过来,让百里沙换上。
牧秋语见状也走向了外头。百里沙换好衣服找不见牧秋语,问在一旁看风景的艳娘道:“秋语呢?”
艳娘刚嗑完一把瓜子,正准备回房,见百里沙焦急,道:“你让人家姑娘等了一夜,不如现在你也在房中稍稍等着,看能等来什么咯。早上起的太早,我去睡个回笼觉,主子慢慢等吧。”
百里沙追问不到,只得回了房间等候。
半个时辰后,牧秋语才带着一个楼里的姑娘回了房间,彼时百里沙换好了一身青色长袍,看起来与牧秋语的装扮正是相配。
百里沙见牧秋语回来,起身迎道:“你去哪里了?”
牧秋语闪身,身后的那姑娘端上来食盒,就离开了,顺便替两人带好房门。牧秋语从食盒中拿出来两道热菜和两碗米饭,甚至还有一小碗羹汤。
百里沙乖乖的坐在桌子前,惊喜道:“原来你去做饭了?我还没有吃过你做的饭菜呢,宫里他们可都说好吃呢。”
牧秋语温柔一笑,为他布置好筷子,介绍道:“西湖醋鱼,松子玉米,还有这汤,因为时间紧迫我就随手打了份儿蛋花汤。”
看着眼前的热汤热菜,百里沙心头一热,道:“谢谢你。”
牧秋语闻言一愣,抬头看去,见他眼中满是炙热光芒,含笑承道:“这是我为你做的第一顿饭,若以后你想吃,那我便只做给你吃,哦对,还有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