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和白露一离开,牧秋语自然而然的就将目光投向了还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身上。
现在,就算是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的定力了。
从牧秋语进门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有两盏茶时间了,可是据她的暗中观察,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变。
不过牧秋语还要应付长宁郡主,瞧的自然不算是十分的仔细。但是秀娘却是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注意着这对主仆。
那个侍女的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十分的醒目,肿的也是老高,几乎都快要将她的五官给挤没了去。旁人瞧着都能够感受到生生的疼痛,但是这个侍女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眼睛之中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就算是委屈或是怨恨都没有。
如果说一个人的表情会骗人,但是一个人的眼睛却很难骗人。
秀娘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可是她确确实实没有从这个侍女的眼睛之中看到除了平静之外的别的情绪,与其说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倒不如说她是什么都不在乎。
这一个发现让秀娘的心里十分的不安宁。她是大家族出生的女儿,从小身边都是有暗卫保护着的,甚至在她及笄的那一年,她亲自训练了一个暗卫出来,也就是她身边这么多年一直都无怨无悔跟着她的侍卫阿大。
因此秀娘知道,只有暗卫或是杀手的眼神,才会是这般的平静无波,因为任何的感情都很有可能成为他们任务失败的原因。
身边能够有暗卫的人,自然不是什么俗人。
比起一个婢女,秀娘更关心的自然是主子——那个明显穿着不合身衣裳的女子。她瞧着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纤纤,一身绣着祥云暗纹的圆领袍。但是这件圆领袍显然太大了,使得她看起来更显娇小,活像是一个偷偷穿了父兄衣服的贪玩孩子。
因为她低垂着头,所以秀娘只能够看见她的一半侧脸。不过光是一半侧脸也十分让人惊艳。
白皙得像是冬日第一场落雪的肌肤,隐隐间似乎透着些冷意,可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却又为这清冷添了几分愁绪;浓密的睫毛像是鸦羽一般乌黑纤长,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掩盖了眸中的潋滟水光。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樱粉色的小嘴,嘴角微微抿着,像是在担忧自己眼前的处境一般。
但是秀娘分明看见,方才牧秋语出言,说着那些听起来像是拍马屁,实际上是讽刺的话的时候,她的嘴角向上翘起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弧度。
要是她真的担心自己的处境,那是被吓傻了才能够笑得出来。但是若是吓傻了,又怎么能还能够理解牧秋语话语之中的真正意思呢?
眼前这个姑娘,是个有意思的人,更是一个深藏不漏的人。
秀娘暗暗垂下眼睑,依旧是一言不发,但是心里却开始思索开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这个姑娘的五官,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是秀娘确定今日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她们一定不认识。
如此一来,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一定是见过跟这个姑娘面容相似的人——秀娘在脑海之中飞快的搜索着自己认识的一个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多半是这个姑娘的娘亲或者是姑表亲。
牧秋语不知道秀娘的思绪已经飞远了,她的目光落在跪着都像是一颗青松一样不卑不亢的姑娘身上,微微一笑,道:“郡主,这位姑娘,您打算怎么处置?”
长宁郡主将自己的视线从她涂着丹蔻的手指甲上移开,落在这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身上,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道:“牧秋语你刚才也说了,这件事情,你那两个侍女不是罪魁祸首。是,这一点本郡主承认。罪魁祸首这不还跪着么?”
说着,长宁郡主十分干脆利落地从斜倚在软靠上的姿势变成了端坐上身微微前倾的姿势,拿起放在身边的马鞭,用马鞭的另一头抬起了那姑娘的下巴,左看右看,目光之中带着审视,像是在品评这个姑娘的容貌一样。
看了一会儿,她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
语气森冷,跟她年轻的容貌一点都不相符合。
牧秋语觉得那根马鞭要是再不离开那姑娘的脸,长宁郡主绝对会一鞭子抽下去,因此十分及时的上前一步,道:“郡主,这位姑娘崴了脚,所以才会导致这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想起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意外是谁都不知道的,不如……”
“不如什么?”长宁郡主十分不耐的一挥马鞭,油光发亮的马鞭在空气之中甩过,居然有轻微的破风之声。只见她眼神不善的瞧着牧秋语,开口之时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和善,“牧秋语,你不要以为本郡主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要不是看在你那两个侍女是无辜受累的份上,你以为本郡主凭什么会把她们交给你处置?现在本郡主要处置罪魁祸首,你还要百般阻挠?本郡主一时善心大发,给了你一个面子,你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了吗?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一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女!本郡主随时随地都可以找人来砸了你这座富贵楼!”
长宁郡主虽然脑子简单了一点,但是说起话来却是尖酸刻薄的要命。
被她这么一挤兑,牧秋语饶是修养再好,都忍不住感到勃然。
这个长宁郡主,莫非她以为富贵楼是路边的饭馆,她能够想砸就砸?大都之中有多少比她有资历的贵族都要卖给富贵楼一个面子,更何况护国公夫人现在对她牧秋语另眼相待这件事情早就在贵族的圈子里面悄无声息的传开了!
给牧秋语难堪,就是不给护国公夫人面子。就算不说护国公夫人她的双重尊贵身份,只说她本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至今说起来都还有人记得公主当年一身红衣征战四方的英姿,谁敢惹?
牧秋语真的很想找童君成过来,把长宁郡主的脑袋打开看看,这个长得还不错的脑袋瓜子里面想得到底是什么东西……
“郡主息怒。”心中气愤,但是牧秋语却并不失礼——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够被人抓住把柄。
“郡主,能够在富贵楼用餐的人,都是我们的贵客。民女是富贵楼的老板娘,自然需要对每一位客人负责。”牧秋语道,“民女知道郡主的衣裙被弄脏了,心中难免不快,但是郡主已经已经给了教训,还让这位贵人跪了许久。既然郡主无碍,不如此件事情就此作罢,至于郡主的衣裙,若是郡主不嫌弃的话,前几日民女前去拜访护国公夫人,夫人一时高兴,赏赐了民女一匹薄云纱,民女刚好裁了一身衣裳,若是郡主不嫌弃,民女就把那身衣服赠与郡主,希望郡主能够大人有大量。”
“什么?薄云纱?贞姑姑怎么会赏赐你这个平民?”长宁郡主一阵惊讶。虽然薄云纱比不上蜀锦珍贵,但是也绝对是平民百姓穿不起的。长宁郡主自己身上这件衣裙就是薄云纱做成,喜爱的紧,不然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了。
“民女的厨艺正好十分对护国公夫人的胃口。”牧秋语回答道。
所有人都知道护国公夫人就是嘴巴刁,以前有厨子把她哄得开心了,她赏赐了金山银山的都有,更不要说只是一匹薄云纱。
长宁郡主这才觉得心中有点平衡,一边安慰自己只不过是靠着一手厨艺,这种技艺是她这种高高在上的郡主不用掌握的,会厨艺的人都是下人,是厨娘。
“不知郡主对民女的提议,意下如何?”牧秋语见长宁郡主不再说话,上前一步,道,“郡主,此时此刻,还有不少贵客在外头用餐,若是郡主一会儿穿着脏污的衣裙出去,实在是有失体统,不如请郡主先在此处换上衣裙,如何?”
还未等长宁郡主说话,有敲门声响起,若雨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雅间之中,冲牧秋语和长宁郡主行了一礼,道:“主子,柳公子身边的小厮来了,说是一会儿他和太子殿下将会前来用午膳,听说主子最近研制了新的菜色,希望主子能够让人先准备着。”
“什么什么?太子哥哥要来?!”本来还想要呵斥若雨无礼的长宁郡主一听见宇文哲要来的消息,整个人顿时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裙摆来到若雨面前,急急地问道。
若雨赶紧就是一礼,道:“回禀郡主,正是。柳公子身边的人亲自来了,若是郡主不信,大可以让他进来亲自询问。”
长宁郡主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抓住了牧秋语的肩膀,摇晃着,道:“快些把你的衣服拿出来给我换上,若是耽误了本郡主见太子哥哥,本郡主要你好看!”
牧秋语被摇晃的有些头晕,抬起手使劲按住了长宁郡主的手,对墨画道:“去,把衣裳拿过来。”
墨画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