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只要不是在什么经济大萧条,或者是战乱的年代,一向都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毕竟,人可以不买东西,但是却不能够不吃饭。
富贵楼身为大都之中最负盛名的酒楼,热闹的程度,自然不会低。
外面就是正在吃饭的食客们的聊天的喧闹声音,但是一门之隔的雅间之中,却是安静就连一根绣花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牧秋语安然静坐,手中一盏清茶,神色平静的就像是没有一丝波澜的茶面,让人不由好奇,到底是牧秋语安静地一动不动,使得茶面没有一丝波澜;还是茶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让牧秋语的心境平和,不见一丝波动。
而牧秋语的对面,宇文思的神色却是跟牧秋语截然不同。宇文思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聪明的一点,就是能够在自己犯错之后,很快的意识到自己犯错这一点。
此时此刻,宇文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之所为会被牧秋语牵着鼻子走,还被牧秋语用自己的话堵了自己的嘴巴,就是因为自己心绪不宁!心不静,又怎么可能还会拥有自己平时的冷静睿智,来面对像牧秋语这样狡猾的敌人?
宇文思看着牧秋语,越发觉得,自己好像能够从牧秋语的身后看见一条正在晃来晃去的硕大狐狸尾巴。
——或许睿亲王高看牧秋语也并不只是因为睿亲王妃对牧秋语那个傻瓜弟弟特别喜欢的缘故,若说睿亲王是一只老狐狸,牧秋语就是一只小狐狸,难不成这就是同一个种族之间的,对后辈的关爱?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但是宇文思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脑袋,开始胡思乱想。
牧秋语就坐在宇文思的对面,以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又岂会察觉不到宇文思的已经察觉到了自身短板,但是却好像无能为力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牧秋语好像从宇文思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对自己深深的杀意。
只不过牧秋语并不担心宇文思会在这里就对她动手而已,因为宇文思毕竟不是白玉郡主那个会完全被自己的情感所支配的女人,宇文思还有理智,就不会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为了两次小小的算计,为了失去的颜面,就将自己整个人给搭上的。
而牧秋语所料不错,确实是有那么一刻,宇文思的脑海之中闪过了杀念。宇文思不是那种傻瓜,会因为牧秋语现在没有身份,没有势力就轻视她。对于宇文思来说,所有的敌人都是不能够姑息的!因为不管怎么监视,永远都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在那微不足道的“一疏”,自己看不见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会成长到何种情况!
但是宇文思还是像牧秋语想的那样,忍住了。
暂时还不能够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也不能够在这个朝局还算稳定的时候,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更何况——宇文思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牧秋语很快就会进入到一个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之中。平心而论,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受着良好教育的贵女还有夫人们,有时候比起朝堂上的男人更不好惹!想必到时候,有不少人都会因为嫉妒,而忍不住对牧秋语动手!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自己又何必担心,没有人会去对付牧秋语呢?!
如此想着,宇文思的心情顿时平静了几分,至少比起刚刚的汹涌澎湃已经好上了太多太多,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趋于平静。白皙的几乎能够看见皮肤下面青色静脉的脸,一双黑色的像是浓墨渲染的眼睛,宇文思太过精致的容貌,却无端让人想起蒲松龄的一句话。
所谓“人间无此姝丽,非妖即狐”!不过眼前这个,应该用非妖即鬼来形容,更为贴切!
心情恢复了平静,宇文思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抢回主动权。微微垂下的眼睑悄然一抬,红唇勾起一抹三分残酷七分冷漠的笑,宇文思道:“牧老板娘,比起你胆敢将刺客送入皇宫之中,威胁父皇母后,一众贵人的安全,我只不过是一点小把戏而已。”
一开口,便是给牧秋语的头上安上了刺杀皇室这样株连九族的可怕罪名。
牧秋语十分淡然的听完了宇文思的话,好像宇文思口中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样,听完了之后,才淡淡地道:“公主,就算您是公主,但是东西可以乱吃,话还是不能够乱说的。公主说昨晚的刺客是民女派入宫中的,可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宇文思斜斜地靠在靠背上,姿态慵懒的像是一只猫儿,目光却是犀利冷漠的让人不敢直视,“本公主没有。但是同样的,老板娘说我不尊父皇,擅自回来,只要我不在别人面前出现,那也是没有证据的!”
“既然如此,我们彼此所要做的,不过就是从今日开始,成为真正的敌人而已。公主说,是不是啊?”牧秋语脸上笑意浅浅,但是却毫不犹豫的直视宇文思的目光。
宇文思暗暗咬紧了一口银牙,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冷笑,道:“看起来,老板娘是真的打算一意孤行了?”
“说不上是一意孤行,只不过,秋语一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秋语跟公主,跟二殿下,不是一路人。”牧秋语脸上带着微笑,声音也十分的轻柔,像是三月阳春,抚过柳梢的春风,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暗藏料峭寒意。
“那么,你跟宇文哲,就是一路了?”宇文思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牧秋语稍微有点惊讶,微微挑起眉毛,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公主有此误会,但是秋语还是要说一声,我对于皇子之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更不想掺和。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生意人而已。”
“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生意人?那为什么还要高攀睿亲王?等你成了郡主,就算你想要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生意人,不被拉拢,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宇文思的语气之中满是不屑,说到最后已经是一字一顿,“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我相信老板娘应该不会不知道啊!”
“既然如此,秋语自当,既来之,则安之。”牧秋语轻轻笑了笑,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嘲讽,似乎是在嘲笑宇文思太过功利,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够联想到夺嫡之争这种事情上。
“好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宇文思狠狠一拍扶手,蓦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牧秋语,“既然如此,本公主就拭目以待,看看老板娘到底能不能够像今日所说一般,安然处之!桃桃,我们走!”
说完,宇文思便带着桃桃,大步流星的朝着雅间之外走去。
牧秋语稍稍转头,冰冷着目光,目送着宇文思远去,连一句最敷衍的“公主慢走”都没有说出口。
宇文思一走,雅间之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已经屏住呼吸好久都没有喘一口大气的墨画猛地松了一口气,像是整个人都要垮下来一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道:“总算是走了!”
牧秋语转过头来看了墨画一眼,忽然一笑,问道:“怎么了,宇文思有这么可怕吗?”
墨画连连点头称是,目光之中对于牧秋语的敬佩之情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姑娘,你真的好了不起啊!宇文思那样可怕,你居然还能够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
牧秋语却是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是心平气和的,老实说,面对那双眼睛,我的心里也很是没底啊!”
说着,牧秋语摊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之中,赫然就是一排明显的指甲印。
墨画见到牧秋语手心之中的这一排指甲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抓住牧秋语的手,急急忙忙的心疼道:“这……姑娘怎么对自己也下这样的狠手?还好没有出血,一定疼坏了吧?”
牧秋语见到墨画这样心疼的样子,抬手轻轻捏了捏墨画的肩膀,安抚道:“我没事,不过就是一点点小疼痛而已。这点疼痛,能够让我在宇文思的面前保持平静,很值得。”
墨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够在心中暗骂宇文思,要不是因为她,自家的姑娘何必遭受这种罪过?!
“走吧,我们上去。”牧秋语将手中的茶盏一放,起身道。
墨画赶紧上前搀扶住了牧秋语,想了想,道:“姑娘,墨画有一疑惑,想请姑娘解惑。”
“说啊。”牧秋语在墨画面前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防备,十分随意地道。
“按照姑娘一贯的性子,一般都是会乘胜追击的。为什么方才不趁着宇文思方寸大乱的时候多说些什么激怒她?反而要等她的情绪恢复了?”
牧秋语回头看了一眼墨画,没有忙着说话,眼神意味莫名。
墨画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目光顿时躲闪起来,嘟嘟哝哝的道:“是墨画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惊讶,没有想到,你居然也看得那么清楚罢了。”牧秋语笑着拍了拍墨画的手,“事实上,我想起了睿亲王的话,他叫我远离宇文思。而且,十四不是说了吗?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不好惹。所以,我还不敢将她彻底激怒,人都是有底线的,万一她破罐子破摔了,我们大约输不起。”
墨画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的时候,迎面正好走上来一个人,青丝高束,玉冠戴的端端正正;一身玉白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一条同色玉腰带,脚蹬一双官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更重要的是,还是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