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漫漫,纠缠绵延,万顷宫阙耸立千载万世,梵香苒苒,深青色帷幔拂过僧人低沉的诵经声,流水般飞上大殿的琉璃顶,祥和宁静,金光异彩。
当惠嫔祈完福走出太庙,意外看见殿外院子里站着一个纤细的背影。绯色披风拖曳落地,青丝垂落脑后,仅有几缕用一根梅花簪子簪住,安静淡然的站在枯树下遥望宫墙另一边,她的眼睛如珍珠般莹润夺目,同时又像浓墨般漆黑悱恻,越发衬托出脸色白净,直让人错认为那不是人而是凌寒独立的一株傲梅。
“裴琴师,原来是你。”惠嫔拖着沉重的步子小心挪动,还未走几步,脚下的声音就让那人扭头看向这边,让她差点惊出声来。“你站在这里一动都不动,让我差点以为是棵梅树。”
锦兮收回飘远的情绪,唇瓣漾出笑意来驱散浑身的冰冷,道:“我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说完,转身和惠嫔往回走去。
随着产期临近,惠嫔的身子越发沉重,得靠宫人搀扶着才能走路,一边小心挪动步子,一边笑道:“如此说来,真是很巧,在这里都能遇见足见我俩缘份不浅。”
“……”锦兮没有答话,笑而不语。
惠嫔似是更加相信缘分,高兴道:“你说话,心里却相信我们是有缘的,是上天注定……哦对了!琴师身体好些了吗?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锦兮摇摇头道:“我这副身子我心里清楚,倒是你——上次差点小产,如今身子可还有不适?”
听完,惠嫔想了想,眉心皱了又舒展开,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肚子日渐变大,精神不济,经常觉得疲倦,有时候夜里醒来胸口疼痛,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
“还有吗?”锦兮接着问,没人发觉她的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可发现最近入口之物有什么不同?”
惠嫔继续道:“嗯……好像没有,凡入口吃食都是经太医查验的,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最近,她夜晚胸口疼痛越渐频繁,唔……许是睡觉姿势不对,太医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惠嫔不想多嘴平添她人烦忧。
听到此,锦兮双目微眯,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看着惠嫔。
惠嫔不明所以,也停下来看着她问:“琴师怎么了?”
锦兮望着惠嫔澄澈的目光,想了想,从袖口拿出一个东西:“你还认得此物?”
惠嫔接过香囊放在自己手心,反复端详,疑惑的点点头道:“自是认得,这是我平日佩戴之物,怎会在琴师手里?”
“你再闻闻香囊里是什么味道?”锦兮把香囊放到惠嫔鼻间,让她仔细闻闻。
可惠嫔却摇摇头,道:“我闻不出来,这只是很常见的香料而已。”
“不!”锦兮打断惠嫔的话,语气尖锐,“这里面有一味东西却不常见!”
“什么?”惠嫔吃了一惊,脸上的红晕瞬间吓得惨白,转头看看四周,退避众宫人,低声道:“琴师,求求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锦兮摇摇头,并非她不肯说而是根本无从说起。又叹口气道:“这里面有一种特殊的香料,传自西域,普通人闻了没有什么问题,但动物闻之却会陷入兴奋状态,甚至发狂主动攻击人。我想那天的事情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在你香囊中加了这味东西,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遭到动物攻击,就算日后被发现永远也不会查不出究竟是谁人所作。”
不得不承认,那人真的好深计谋!一个不起眼的香囊竟像不定时炸药随时在惠嫔身边爆炸,借刀杀人,不留把柄,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就算惠嫔侥幸逃过此劫,一计不成再生第二计,步步连环,环环相扣,谁都不能保证这人还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毒计?
萌生如此绝望的想法让惠嫔心中胆寒,不禁眼泪横落,抽搭着求锦兮救命。可她能救一次,却不代表次次都能相救。
锦兮陷入为难,想了好久,才道:“你立即将宫里所有熏炉里的香料换掉,下令保证宫里没有一只宠物,还有送一只和这个一样味道的香囊给每个宫里,等到后日鹿山狩猎时再暗中观察那些人的表情,看谁先露出马脚。”
“这样可以吗?”惠嫔还是有些不确定,疑惑问。
“我也不确定,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人在暗,我们在明,只能用这招敲山震虎来试着抓住那人马脚。惠嫔一日没有小产,那个人一定还会有所动。
只要她一动,就一定会抓住把柄!
惠嫔已经没了法子,姑且相信锦兮一回,一回宫就照锦兮说的给每个宫都送了一模一样的香囊,而锦兮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玉妃,回到静澹宫便将玉露茴的事托盘而出。
玉妃耐心听完后眉头越皱越紧,忧心忡忡道:“没想到这宫里还是有人在打惠嫔的主意,要不是你细心发现端倪,恐怕后宫里又多了一条冤魂。”
锦兮抿唇不答,水眸潋滟荡着玉妃的倒影,走几步做到椅上,指尖触碰桌案的琴弦,轻轻勾挑,“举手之劳罢了。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惠嫔既帮过我,我便回了她这个人情。”
玉妃勾唇笑而不语,下一秒想到什么般,惊道:“对了!方才皇上派人交代,此次鹿山狩猎命你也去,一来是你琴师的身份需随行伴驾,二来也是知晓你在这宫中过的不快活,让你出宫散步,换换心情。”
一根琴弦蓦地挑起,素白手指在半空中僵住,长长的睫毛划出一条优美的弧度关上双眼,过了好久才把双手放下,启唇低声道:“……我知道了。”
屋外大雪凛冽而至,刮得窗纸沙沙作响,初祚七年最后一场雪已经到来,等到雪停风止时便是万物复苏,百鸟来鸣的时节,那时堆积厚重的白雪会化为雪水融入土地,融入地下成为冰池子里最早的一串涟漪。
冰棱挂枝头,刚落在上头的鸟儿被浑厚的号角声惊飞,浩大有序的队伍从宫门走出,迈着一致的步伐穿过城中主干道,手持刀戟大旗,整齐划一的朝鹿山而去。
鹿山是终南山一个分支山脉,山势连绵山中野兽众多,早在先祖时期就被定为狩猎之所,供皇族打猎玩乐,后经过历代十几位帝王修缮俨然独具特色,山中林木茂密,野兽众多,山脚下搭一方木台,四角各插旗帜,山后不远是特意为皇上及宾客休息而建造的山庄。
此番各国来贺,相较以往这次规模更胜,凡受邀宾客依次入席,举杯相贺,看似繁华盛景,实则各怀鬼胎,借以狩猎之名,窥探天朝煌威、探查各方实力才是真。
环视一周,各国勇士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盛帝的目光又在散漫的无欢和云淡风轻的幽阙身上停留少许,很快又落在率领四名勇士一马当先的那木尔身上,他就像蓄势待发的野狼随时可以发出最猛烈的攻击。
至于,他的左侧,卫王与商百年不遑多让,一样满怀信心不容小觑。
高台上,盛帝手掌高抬至耳边,听着耳边的鼓声,宣布道:“一个时辰内获得猎物最多者为今天的获胜者。他可以向朕提一个奖赏。那么……比赛开始!”话落手背顺势了落下,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伴随军旗挥落,鼓声越演越烈。各国的勇士们就像归山的野兽叫嚷着冲进山林,惊起一个个高-潮。
最抢镜的还要属雪狼国主那木尔,熟练的马技和丰富的经验让坐在台上的使臣们目瞪口呆,纷纷喝彩。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有颇多收获,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最后的赢家。
可有人偏偏不会让他如愿——不甘屈居人后的卫王顾不得商百年劝阻打马直奔那木尔那头,搭弓拉弦,和那木尔同时看上一只梅花鹿。
“嗯?”那木尔回头与卫王相视一眼后手指一松放开箭矢,卫王心中一惊急忙松开手几乎同时和他放箭。眼看两只箭都要射中鹿头,不料那木尔更高一筹,他的箭居然把卫王的箭矢打落,就在这时,紧随其后又射出一箭正中鹿腿。
伴随着一声喝彩,雪狼国的勇士将射中的猎物放在马上,呼喊相庆,那木尔也转头用挑衅的眼神回头瞪一眼卫王策马飞奔而去。
卫王咬牙死死盯着远处,内心的自尊让他不肯忍下这口怒气,下意识挥鞭策马跟着那木尔跑去。山林地势崎岖不平,挥马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着即将追上,他却猛地刹住马蹄,调转马头朝另一条路跑去。两匹马沿着不同的路疾驰,中间林木浓密,没跑几步便几乎看不见对方身影,听不到对方马蹄声。
“可恶!”厚重白雪覆盖的草地枯黄一片,上面只有零星几个动物的脚印。卫王扭头看一眼跟过来的商百年,双腿一蹬,清叱一声扬长而去。
“王爷!王爷!”商百年看到卫王的马疾驰如风,高速的移动下还从后背箭囊里抽出三枚羽箭,准备搭弓再射。不由心焦忧虑急急策马跟去。
“王爷不可啊!”商百年想伸手阻止,却被卫王置之不理。
他的眼中只有山林里那片片黑影,双眸眯成一条细缝后手指一松,根根横镞利箭破空而出,一簇簇地扎在密密山林间,但是没有一根刺中那木尔。
“该死!”卫王放下弓箭,抬手对商百年道:“百年——给我箭!”
“王爷不可!”
“你别管!今天本王非要让他瞧瞧谁才是真正的赢家!”那木尔的挑衅已经完全激怒卫王,想不惜一切代价教训教训这个异族人。
“王爷!”话未说完,商百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卫王已从他的马背上抽出羽箭,预备搭弓又射。
羽箭破空之声在山林间绵绵不断,一箭又一箭,令人胆寒的震羽之音让野兽都不敢擅动。用了十足力量的羽箭虽没射中那木尔,却叫他领教了卫王的疯狂。
挥足了鞭子催促马躲开箭矢的攻击,没跑多远,远远看见闻讯而支的幽阙。
他拉紧缰绳止于卫王攻击范围之外,淡淡对那木尔道:“没想到大王也会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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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只是身后有个甩不掉的尾巴,说不上狼狈……”那木尔望一眼身后快要追来的卫王,和幽阙快速离开。
一路上是急速倒退的风景,身后还有卫王步步紧逼,嚯!嚯!嚯!越来越近的压迫感让那木尔感受到一种难得的快感,迎风大笑道:“这种感觉太妙了!本王太喜欢了!”
幽阙一边回头看着卫王,一边对那木尔道:“等我们先离开这里,大王再说这话吧……”
“哈哈哈……”那木尔丝毫没把卫王看在眼里,扭头看着幽阙,“你敢不敢和我来场比赛!”
“什么比赛?”其实幽阙也没有把卫王看在眼里,笑看身后追杀,反将这种紧张当做一种难得的刺激,迎着风问。
“看谁能先解决身后的麻烦,在小河边回合!”卫王的紧追不舍,那木尔并不在意,反而让他有了一个绝妙的机会,试探幽阙。
再看幽阙,他并非胆小不敢赌约之人,挑眉点头道:“这个麻烦哪敢大王动手,我这就去解决!”话音未落,调转马头朝卫王跑去。
他身下的赑风是匹良驹,日行千里,马蹄速度极快转眼就跑到卫王面前,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一拳打在马腹,卫王的马一声嘶鸣,瞬间失去控制歪躺在地。
卫王没有料到幽阙会来这手,还来不及跳马躲开就被马压在地上,半个身子动弹不得。
“好!”那木尔大叫一声好!字,调转马头和幽阙朝河边跑去,一路留下的除了马蹄溅起的残雪还有不加掩饰的嘲讽大笑。
“那木尔!幽阙!我定要你们好看!”还压在马下的卫王受了极大的侮辱,几乎睚眦欲裂,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心中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