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嘶鸣,骤然止住势头在河边停下,流水浅浅,玲珑传声。相视一眼后那木尔同幽阙不约而同想到刚才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木尔道:“看到那个王爷摔得如此之惨,真叫本王心里一阵舒畅啊……”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幼稚,竟和你做出这样的赌约?!”幽阙心里倒有些后悔,居然陪着他胡闹。
那木尔却拍拍幽阙肩膀道:“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如果有人对自己不好必当睚眦相报。这点小小教训算什么,以后那人再敢惹本王——本王还会让他吃更大的苦头!”
“……可这里毕竟是天胤,还请大王顾忌几分。”幽阙眉峰一肃,收敛几分,拱手相劝,“卫王虽不足为惧,但其背后有宁文渊撑腰,这个人请大王切记!”
“本王当然不会忘!”那木尔拍拍胸,移开视线,“早听说宁文渊威名,平生未能比试一场实乃本王一大憾事!这次狩猎本想着可以与他一较高下,却不料这只老狐狸躲在后头不肯出来。哼!”
说及此,幽阙眸光一暗,心中不知想些什么,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再拱手时,神色已恢复平静,“时辰将至,大王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唉……”那木尔虚指一抬,挑眉讥笑,“你急着赶回去……莫非是想见那个女人一面?你别忘了……你可是发过誓的,不能私下见她……”
提到她,幽阙腹部的伤还隐隐作痛,声音夹杂几分冰冷疏离,拉着马头往回走。“大王什么时候操心我的事了?恕幽阙不能奉陪。”
“你若走了我便是这次比赛的赢家,我会向盛帝求取你心爱的姑娘!”这句话极具震撼力,瞬间就让幽阙愣在原地。
他揪在手心的缰绳缓缓松开,别过头不确定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木尔唇畔勾勒一抹完美的弧度,得意的笑容漾出十足自信和威胁,“我们再立一个赌约——谁打的猎物最多,除了盛帝的奖励以外,还会得到对方一个承诺。而我只会向盛帝求——慕锦兮!”赌注如此美妙!如果他当真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取一个女子,作为主人的盛帝会不会答应客人的要求呢?
“你……”幽阙痛恨那木尔的交易,但是却说不出接下来的卑鄙二字,咬牙拉近缰绳,蹬紧马腹,“驾!”
“驾!”既然对方在用行动同意了这场赌约,那木尔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驾马疾驰,两匹马几乎同时发力开始了彼此的竞争。
咚咚咚!咚咚咚!时辰将至,鼓声越来越激烈,所有勇士都满载猎物而归,就连卫王也不例外。他一边吩咐商百年去将猎物放下,一边不断找寻那两人的踪迹,来回看了几圈后,终于确定没有熟悉的身影后才幸灾乐祸的窃笑。
只听最后一声鼓声响起,林子尽头同时出现两人并驾而驱的身影,他们策马扬鞭飞快跑来,却在离木台前一尺的位置勒紧缰绳,堪堪止住马蹄的势头。马蹄嘶鸣,立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目光。
“皇弟与大王最后才出现,想必定是收获颇丰。哈哈哈……”盛帝虽含笑望着马上二人,但卫王那股愤恨的眼神也半点不曾遗漏。接着起身上前巡视,不断点头表示对勇士们获得的成果表示满意。
所有勇士依次入座,排练多时的舞蹈也遵照盛帝示意登台表演,柔软娇媚的身姿挥舞着水袖翩然起舞,浓郁的胭脂味掩盖宾客身上的血腥味,美妙的气氛叫人忘却方才策马疾奔下暗藏的杀机。
“皇上,这酒也喝过,舞也看过,不知什么时候公布最终的获胜者啊?”那木尔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目光扫过幽阙,眸色里只有对方才看懂的深意。
盛帝放下酒盏,张手笑道:“诸位不要心急,结果一会就公布。安陆!”
闻言,安陆把刚统计好的名册放到盛帝手中。众人亲眼见盛帝摊开名册,看了看,抬头道:“今天——狩猎最多的是雪狼国大王,共二十八只;安王和卫王并列第二,共二十七只;第三名是祁国无欢将军,共二十五只!”
虽说屈居第三,无欢并不在意反而举杯朝对面的卫王同其他人示意,举杯道谢。可卫王却没有这么好的胸襟,他甚至不敢看宁文渊一眼,握紧的左手压在案上,骨节处泛着一片惨白。
既然获胜者已经产生,盛帝就要兑现自己的诺言,扭头对那木尔道:“大王,你我已为一家,只要你想要……尽管开口,朕一定给你!”
得意的目光来回扫视,那木尔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促狭表情,指尖缓缓抬起,指向玉妃身后静默站着的红衣女子。
“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声打断,众人对面目光被幽阙吸引了去。这位素来寡言冷漠的王爷站起身子,拱手道:“且慢!”
“王爷可是有什么异议?”那木尔就知道幽阙会站出来,他倒想看看幽阙还有什么花招。
“……”幽阙没有回答,静静的站在原地,只是看着那木尔遥指的女子,眸底黝黑渐深。
倏然一声跺脚!幽阙放在一边的弓箭被弹到半空中,双手顺势抓住,拉紧弓弦,仰头望天,双目眯成一条细缝,当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紧接着他手指一松,一只羽箭射出,居然同时射中两只飞鸟,直剌剌落在宴席中央。
“好!”在场宾客看到一箭双雕的画面,登时满堂喝彩,赞不绝口夸奖幽阙箭法高超。
“今天的赢家该是我,一共二十九只!”幽阙指着这两只猎物,对在场众人道。
“事先早就说好——以一个时辰为限,这两只不算!”卫王见不得幽阙抢走风头,愤恨的拍桌而起大声怒斥。
那木尔却托着下巴,颇有兴趣的盯着幽阙,唇瓣一勾,笑道:“一箭双雕这倒有点意思……安王果然没叫本王失望,居然连最后的杀手锏都用上了。”说着,起身望着众宾客,对大家道:“其实,我和安王殿下也打了一个赌——赌谁打得猎物更多,并没有约定时限……也罢!这次姑且算我输了!本王愿赌服输!”
啪!啪!啪!说完带头拍手表示祝贺。在座的宾客互相对视,想那木尔都没有异议乐意让出,自己又何必意见相左,当个刺头?不如乐见其成,这样对谁都好。
“不错!祝贺安王!”
“祝贺王爷啊!”宾客们纷纷点头拍手道贺。啪啪啪!啪啪啪!满场瞬间响起热烈的鼓掌声,祝贺声不绝于耳。
可是这样名次就变为幽阙第一,那木尔第二,而卫王落于第三。
如果说世上有人能让卫王输的话,那个人绝对不可是幽阙!来源于血脉的骄傲和自尊让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不能接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输给一个从冷宫走出来的贱种!满腔怨恨化为凌厉的眼神狠狠剜着盛帝和幽阙,试图用烈酒麻痹心中的怨恨。
在场人除却卫王,基本上都认同这个事实。见此盛帝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宣布——安王成为本次狩猎最多之人!”
掌声再度响起,舞蹈伴着乐曲盈盈旋转,娇媚的笑容和华丽的衣裳结成美丽的华彩,俯仰间带给人极美的视觉感受,登时将气氛抬的更高。宾客们索性放开拘束,开怀畅饮,犹如节日庆典一般相伴而舞,相邀而唱。
“……你怎么了?可是刚才吓着你了?”玉妃不经意回眸瞧见锦兮脸色泛白,双眉蹙起,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切问道。
锦兮摇摇头,却道:“不是,只是我不喜欢热闹。”
玉妃知道锦兮性子冷淡,不太喜这样的场景,所以没有多想,不如放锦兮回去休息,“好吧,我让安蓉先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便可以。”锦兮婉拒玉妃的好意,点点头转身朝山庄走去。
舞诗弄影,暗香盈袖,醇厚酒液顺着食道滑入腹内,辛辣的刺激撩起感官让卫王的视线模糊,又定焦,再模糊,游离于列座之间,最后定焦在那一抹红色的背影。他的眼神渐发阴骘,环顾四周后悄悄离席尾随而去。
一路往回走路上所见之人少之又少,淫靡乐曲之声也越发遥远,如此大好时机让卫王心中萌生恶意,心道索性趁此机会一举绑了慕锦兮,好出刚才那口恶气。
快走到长廊尽头时,有人从身后袭击,先探出一手捂住嘴巴不让锦兮叫喊,另一只手则搂住腰肢,锢在身前。嘴中喷薄的气息尽数吐在她耳后,勾勒残忍的笑意。
“慕锦兮,我终于抓到你了!”语气蓦然便狠,粗哑冷硬的好像从绵绵黑暗中走来,化作成包裹锦兮的恶魔。
记忆中的风雨声还有自己沙哑、叫喊声逆着记忆河流重新浮现眼前,河水中夹杂的刺骨寒气也顺着脚底向上蔓延开来,冻住她的四肢百骸。
“你刚才是不是心里很开心呢?恩?连雪狼国王都想得到你!你个贱人!”似乎要把刚才受到的屈辱全部施加到这个女子身上,不顾惜美玉,手下力道蓦地发狠,箍的她骨头咯咯作响。
“放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王正为自己这么容易就抓到慕锦兮而高兴欢喜。全然忘了身处何处,甚至没有察觉到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你?”他扭头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张大双眼急忙把慕锦兮挡在自己身前,笑道:“皇上,臣弟看上这名女子正好想要找你讨了去呢!……希望皇兄你不要吝惜,赐给臣弟!”
这番话还没得到盛帝任何回答,到让一旁的裴远先皱起眉头,他站在盛帝背后眼见卫王抓着锦兮不怀好意,心底隐隐掠过一丝担忧。
至于盛帝,当然心知卫王的意图,目光不断扫视,瞳孔收缩成针眼般大小,“才回来几天皇弟就向朕讨要女人,往后岂不是还会向朕讨要玉玺?”
卫王眸底掠过一丝精光,勾唇笑道:“皇兄严重了!不过一个女人竟值得您联想那般遥远?给臣弟强冠谋逆之罪!……这臣可担当不起啊!”言语轻佻,忽而音调一沉,“还是说?……皇兄您的皇位根本名不正……所以害怕别人来抢?”
“……”盛帝眸色黯淡,唇瓣夹杂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从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场和卫王相抗衡,彼此不得擅动。
良久,他又开口,启唇轻笑转移话题:“皇弟一定要说这些扰乱今日兴致吗?不就是女人,你若喜欢……朕即刻挑几名年轻貌美的送到你府上。”
卫王斜睨一眼锦兮,拒绝道:“皇兄好意,臣弟心领,可皇弟就喜欢这个丫头……还望皇兄成全!”今日他铁了心要把锦兮要了去,和盛帝讨价还价,全然没有留神自己怀中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慕锦兮岂是随意让人摆弄的女子?傻傻站着让他们像东西一般要来要去。
就在锦兮正欲发作出手教训卫王时,忽然听到盛帝的声音,惊怔的动作僵在半空,“放肆这是朕的行宫不是你的王爷府,难不成连朕的女人你也要了去?”
裴远“……”
卫王也是一愣瞪大眼睛看着锦兮,再看看盛帝,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明了,勾唇轻声道:“没想到你这个贱人有几分能耐,本王真是小看了你!”接着移开目光,薄唇擦过锦兮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尽数喷薄在她的耳朵里。彼时琼阁深院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而对面人身上的绣金丝月牙袍子熠熠光彩。
卫王接着讥讽道:“如此真是可惜……无论什么事皇兄都第一个下手,不给兄弟半点情面,真叫我等为难……”话尽于此,犹带深意,若有所思的眼神绕过锦兮,绕过盛帝,甚至绕过裴远,双手一摊抿唇从盛帝身边离开,利索的没有会头再看一眼,只是眼角微微驻足停顿在拐角处一块明黄色衣角。
盛帝走上前,问锦兮:“你没事吧……”
锦兮没有答话,嘴角抿成一条细细的直线,昂头看着他,眼神里是超乎异常的平静和审视,透过眼帘眺望着另一双温润长眸。漫长的冬季干净而又安静,肃杀一片,泥土的气息带来一股仓惶的腐朽,莫名的想要发泄,逃离黯淡无味的牢笼。
“既然没事,你便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此刻或许连盛帝都没有发现,他并没有用皇帝的身份施压,反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邀请锦兮,目光充满真挚。
“我……”本来锦兮想要拒绝的,可是当她抬头吐出第一个字时,目光迎上盛帝,眼神里的真挚让她的怒气仿似砸在棉花上,软绵无力,又无所适从。再加上裴远在一旁投出鼓励的眼神,都让锦兮不忍拒绝,缓缓点头吐出一句,“好吧,我跟你走。”
听到锦兮的首肯,盛帝唇瓣向上扬起,双目眯成一条细缝,转身和裴远耳语几句后,身子微侧,说道:“走吧。”
宴席之上饮酒作乐,觥筹交错间纵情声色,丝毫没有人在意有人曾经离席,甚至没有人在意这场宴席的主人何时离开甚至一去不回。只是乐曲还在继续,舞蹈还在继续,玉妃望着去而复返的文妃,脸上一讶,问道:“妹妹,你不是去找皇上了吗?为何不见皇上与你一同回来呢?”
文妃略带深意的看过玉妃,轻哼一声,扭头道:“还是姐姐好手段!早早地就把娘家人接进宫让皇上瞧见,既能弹琴又能勾引人,连我们卫王都被迷得七荤八素差点和皇上抢女人!哎呦!如今妹妹哪里请的回皇上啊!以后就全靠你们裴家姐妹了……哈!”惠嫔一事,文妃还没有来得及找锦兮算账,现在老天送了她一个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报答慕锦兮。
“妹妹这是会说的哪里话?”玉妃听出文妃话中之意,但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什么勾引人?卫王?难道锦兮遇到了卫王?
“姐姐还在和我装傻充愣!”文妃就是看不得裴玉瑶这般无辜表情,连带着全都报复在她身上。“你把那个裴锦弄进宫为的不就是让皇上看见,册封妃子好巩固你在宫中的地位吗?如今你的这位好妹妹如你愿了——不仅皇上就连卫王的心也死死勾住。真是狐媚精子!刚才本宫正好瞧见卫王抱住裴锦想讨了她做侍妾,不料这个贱人先勾引上的皇上。哎呦……要是我也会选皇上不会选卫王。你的这位妹妹真是会玩弄人心。”
“……”裴玉瑶已经听出大致,明白卫王已经盯上锦兮,虽然有皇上替她解围,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卫王一定还会有所行动。
“姐姐……妹妹劝你一句。找了什么女人不好,偏偏找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女子,勾引皇上不说还勾引其他男人,这样的女人小心等她得了势,将来就会骑在你头上!”文妃看裴玉瑶脸色不好,以为已经后悔找来裴锦这个女人,决心再添一把火让她更加下定决心早除后患。
可惜裴玉瑶根本不上文妃的当,回答道:“妹妹放心,他不会的。”
“为何?姐姐不要傻了!”文妃以为裴玉瑶还愚蠢的相信锦兮,开口劝她不要执迷不悟。
发髻上二十八颗翠玉串成的流苏琅琅夺目,勾唇时眉梢带上格外明显的温柔。“因为……我相信他。”视线余角,深色烟波扫落宴席之中一抹黑色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