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一事在锦兮的推波助澜之下越演越烈,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百姓们的非议迫使嚣张如卫王也不得不收敛行径,闭门谢客,每日仅靠下面人回传外界讯息,一个又一个消息让卫王心里堆积的暴戾日愈加深,终日陷在焦躁不安的状态中。
相较对方咄咄逼人,最令卫王气愤的还数宁家的态度,时到今日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明态度,任由形势恶化,放任不管,似乎在一步步验证锦兮说过的话,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卫王脸上。
“慕锦兮!本王发誓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屋中在场的还有两名他的心腹,商百年站在离卫王较近的位置,听到他口中提起慕锦兮三个字时,眉角稍动,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银光,嘴角微启似想说出什么话却又生生咽下。至于另外一名谋士,即便从未听过慕锦兮三字,也不会傻到主动问起惹卫王不快。
“王爷息怒!如今形势大大不利于我们,王爷可有联系宁帅商议出应对之法?”
一提起宁帅,卫王怒气更甚,青筋凸起,狠狠白一眼堂下谋士,意有所指道:“哼!连着几日舅舅都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包括我这个亲生外甥!”
谋士听出卫王话中怨气,眼珠一转,改谏道,“王爷稍安勿躁!依我所见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所有矛头似乎都是冲着王爷来的!想来宁帅也是觉察蹊跷借闭门谢客之由暗中调查这幕后黑手,还请王爷耐心多等些时日,相信宁帅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谁都知道卫王和宁文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卫王有事,宁文渊绝对也讨不了好!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宁文渊却一直不出手挽救,这种行为细数前番种种,竟是从未有过!再者已经被锦兮逼疯的卫王已是无法继续等待下去。这种滋味他受够了,无论如何都要主动出击!
他眸中寒光乍闪,对两人道:“听说这件案子是由皇上亲自交给孔正泰去办,此人泥古不化,一味愚忠反倒不利下手!百年你去把大理寺卿叫来,本王有事问他。”
“是!”商百年拱手不曾质疑半句,便转身出府去办。
未过一个时辰,人便带来,跟在后面的大理寺卿还未整理衣衫,双膝跪地俯首道:“臣参见卫王!不知卫王找臣过来所谓何事?”
“我问你,宫女被杀一案,安王和孔正泰可查到什么?”卫王端坐椅上,端起下人新奉的热茶。
“这……”大理寺卿踌躇片刻,眼神迟疑,“王爷您……应该知道此案主审人为御史孔正泰,所有人证物证,下官均没有资格过问,请王爷见谅!恕臣并不知晓内情。”
卫王听完将手上杯碟狠掼在地,顿时热水四溅,“蠢猪!你分明清楚本王与他势同水火,还不帮本王看着点?哼……万一他们抓住把柄顺藤摸瓜再将脏水往本王身上泼。到时本王第一个拖你作垫背!”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大理寺卿惶恐不安,低头跪爬上前,“王爷不知!并非下臣不愿,而是国舅爷……他,他早就下令不准臣插手此案,王爷恕罪啊!”
卫王看见大理寺卿这幅样子便觉一阵烦躁,抬脚狠狠将人踢开,刚刚平息的怒气又蹭的向上直冒,边动手边骂道:“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卫王?国舅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的话你就可以不听?嗯?”
且看大理寺卿心里别提多委屈,两个主子一个让他往东,另一个却让他向西,得罪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左右为难倒不如主动示弱博取同情,最多让主子责打一番撒撒气,也好过出错招致杀身之祸。
苦苦挨过一顿痛打后大理寺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冷汗几乎浸湿整个衣衫,却依旧不敢忘记规矩,叩首谢恩,如此俯小做低才终于让卫王的邪火泄了下去,虚喘着气重新坐回椅上。
谋士适时上前道:“王爷息怒!大人也是一片忠心,想那孔正泰是何种人物?若有任何异样举动,还不立即引来怀疑?更何况还有一个安王,听闻此人幼年就被送出宫,能够平安的活到现在,定然城府极深,绝非泛泛之辈!子方以为先摸清虚实再行动也不迟!”
“说来说去还是要本王等!可本王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卫王语调因陡然拔高而略显奇怪,神情阴鸷,“安王!哼!他是什么身份本王还不清楚!我一定要让所有对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挡我者死!”
“王爷息怒!按兵不动才是上上之策!”谋士眼看卫王已经失去理智,斗胆上前苦谏,无奈一番良言全被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他只管盯紧地上的大理寺卿,急促的又吸几口气,从嗓子里发出的语调极为怪异,甚至有种阴狠的感觉,“你听着,我叫你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我除掉安王!三日之内,如果还听不到好消息,那你就和你的一家老小去地府团聚吧!”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臣求王爷饶小人一家性命吧!”大理寺卿顿时吓得通红血色煞白无比,身子不停颤抖不停磕头,恳求卫王收回命令。
倘若命令可以收回,他便不是卫王,更不要提是在他丧失理智的情况下,脸色阴森慑人,满腔怒怨化为炽火几欲从眼底喷薄。既然宁文渊不打算出手,那么就由他亲自动手!——慕锦兮,幽阙,还有盛帝,一个一个轮番收拾,看谁还敢小看于他?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傀儡!他还要向全天下证明只有他卫王才是最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
大理寺卿出府时,脸上仍然挂着哭丧模样,神情委顿。脚步刚踏出台阶半步就扭头冲着商百年张嘴,似是想求他通融一下,再见卫王一面。
商百年轻叹一声,手臂一挥将人拦住,劝道:“百年劝打人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眼下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若再将他惹怒,只怕不用等上三天,你就已经命丧黄泉。”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商百年看了看四周,用眼神示意大理寺卿换个地方再谈。“此地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大理寺卿也不愚蠢,心知这位商公子大有指点迷津之意,顿时眼睛一亮,摆手做请状将人带到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热闹混杂的酒楼大堂,来回穿走的小二眼尖一眼就看到进屋的二人衣着不俗,机灵的立刻将人引到二楼隔间,再奉上一壶热茶知趣的后退不再打扰。
大理寺卿双眸快眯成一条细线,仔细瞅量商百年的脸色后将茶盏奉上:“这一回,本官可要多多仰仗公子,望商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本官!”
商百年接过茶盏,低声回道:“大人严重了,救你谈不上,只是百年有些见解想和大人你分享分享。”
“公子尽管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大理寺卿急热的盯着对方似催促他快些说下去。
商百年微抿一口热茶,薄唇在沾过水后泛出一抹樱色,“敢问在大人心里,究竟谁才是您的主子?”
“这……”这句话勾起大理寺卿的警备,沸腾的心顿时冷却不少,脑子里来回琢磨。
商百年见大理寺卿迟疑,眼神游动,讪笑一声,移开目光道:“大人莫怪!百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将百年内心一直存在的困惑拿出来探讨一下。”顿了顿,见大理寺卿目光放软,才继续开口,“百年听闻大人是泰安十四年中的进士,次年投靠宁国舅,即使宁家输掉太子之位,您也一直没有转投他人,这一点与我们商家相似。原本我们的主子只有宁国舅一人,如今却不得不听命于卫王,虽说两人关系匪浅,但终归卫王是皇家的人啊……”
“公子这话究竟何意?到底本官该怎么做才能躲过这无妄之灾?”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全家性命,大理寺卿不想再和商百年绕圈子,索性直接挑明问道。
商百年黢黑无垠的深眸像是一汪碧水暖化焦躁的神经,不急不缓,徐徐开口:“大人别急,百年自会为大人想出解决之法,不过百年斗胆还需大人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在大人看来卫王如何?而国舅爷又如何?”
“我……”大理寺卿只觉屋子里氧气越来越少,嘴巴发干,“卫王爷血统高贵,又自小受chong,免不了心高气傲,喜怒无常。至于国舅爷嘛……他心思缜密,智谋无双,绝非常人能比。”
”那现在呢?大人还是一样的看法吗?”
“这……”大理寺卿眼神一滞,手指刚抬起就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面带惧色。
商百年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不用百年说,大人心中早已清楚。就卫王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往常只是喜怒无常一点,而今却是易怒绝情,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再看国舅爷,菀嫔一案自发生到如今,他就一直躲在幕后不肯出面,甚至连卫王遭弹劾也不见半分动作,这要是换了谁都会失去耐心,变得暴躁易怒!”
“依公子所言,今日王爷这幅样子,完全是因为宁国舅?可国舅爷他……”他是卫王的亲舅舅啊,无论如何都会不管卫王的。但为何?为何到现在他都没有出手?他究竟在等什么?他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
这些问题同样还在另一间屋子里被问起,孔正泰扭头望向至交好友,疑惑道:“敬卿你说!宁文渊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态度,可这个人居然一声不吭,忍到今天,这其中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傅敏眸色渐深,冷静分析道:“卫王遭弹劾,于情于理宁文渊都会站出来,如今他不动,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他根本将此事不放在眼里,自信我们没有本事难倒他。第二、眼下他正在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分不出心神去管。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我们都将是大大不利。”
“可我们的眼线日日盯在宁文渊府外,没有见他出门半步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入府?”孔正泰皱着眉说。
傅敏点点头,“那么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
……
另一头,商百年望着大理寺卿,神情严肃,“只怕国舅爷心中早有打算,既然他敢让皇上同意进城,就已经布下所有解局。之所以不动,是要在最后一刻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让其丧失还手能力。”
……
傅敏忽而厉声道:“对!宁文渊绝非泛泛之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不变应万变,让对方先露马脚,这是他在战场上惯用的手段,没想到居然用到这里。哼!”
……
商百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又带有几分钦佩之意。“我猜,宁帅已经料到是幕后有人借卫王大做文章。以退为进,这招着实称妙!”
……
孔正泰却不屑道:“看来这场角逐,宁文渊已经稳操在握!到头来是我们白忙活一场,替他人做嫁衣!”
傅敏摇摇头,手落到对方肩膀上,“是输是赢还是未知数,你忘了还有安王!”
“安王?”孔正泰反问。
……
大理寺卿苦恼道:“我们虽然知道宁帅已经胜券在握,可眼下王爷逼我去解决安王,只有三天时间,我该如何是好?”
商百年容色渐冷,两眼紧紧盯在上腾的热气,眉峰在沉思中越拢越深。“安王此人必成大患!王爷担心并无道理,只是此人智谋武艺极高,寻常手段怕是极难解决的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此念头。”
“一个在外长大的王爷真有这么厉害?”大理寺卿有些不解,反对商百年露出的忌惮之情颇为好奇。
……
傅敏唇畔一抿,似笑非笑般把玩着手中酒盅,“你可不要小瞧这位王爷,能够独自一人在外生活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简单。况且你忘了,他跟谁回来的?”
“雪狼国国君?”孔正泰脱口而出。
……
大理寺卿嘴唇哆嗦,差点翻白眼昏过去,失声喊道:“什么!你说安王就是冥焰门主——幽阙!”
商百年颔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大理寺卿心脏的承受能力继续道:“这样的一个人能单挑江湖几大高手并且重创前任武林盟主段青山,武功绝对不俗!二、青狐山一役,幽阙惨败遭来各路人马追杀竟能全身而退借助雪狼国重返帝都,心计也绝对不低……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掉他吗?”
“天呐!”一声哭嚎,大理寺卿彻底瘫倒在椅子上。
……
傅敏目光灼灼,昂起下颚:“你想,一直存在于谣言里的皇子为何今日出现?并且还是通过雪狼国?再者,那日皇上看到安王的态度未免太过奇怪?十几年未见,皇上从何处断定此人就是安王!又为何对他的出现如此激动?一个长年生活在外的皇子,皇上已经给予他太多chong爱,这分明不符常理。三者、菀嫔一案已交托给你审理,而安王只是三言两语便能令皇上改变心思,将他安插-进来。种种迹象表明——安王绝非我们想象的那么普通,他与皇上肯定早有联系,甚至在皇上看来,他比我们更得信任!”
孔正泰第一次萌生失意,相较于官场挫败似乎感觉更甚;作为天子门生,自视甚高,却通过这几天跟幽阙的接触,产生了一种坐井观天的自卑感,再加上傅敏今日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将以前所有想不通的问题一并找到了答案,笑容黯淡。
今次被阻挡在外,一心侍奉的主子根本不信任自己,嘴中不说酸涩是骗人的。
傅敏眼底流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拍拍好友肩膀安慰道:“你不必灰心!毕竟我们和安王是不同的,身为臣子自当一心效力天子,有人和我们目标一致,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才对!你不也说那日旁敲侧击,亲耳听见安王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嘛。既是如此,你还这副表情?”
孔正泰不解傅敏为何如此豁达,反问道:“敬卿,为何你能看开?难道你不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吗?我一直以为在这个朝廷里,只有我们才是皇上可以完全信赖之人,而皇上也将我们看成最重要的左右手,委以重任。可如果某一天有人告诉你现实并非我们像的那样,不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笑吗?”
“玄直!你醉了!”傅敏冷眼扫过去,目光如寒潭,如热铁,有清冷的光泽,又有灼人的热度,“你应该记住的是这个人的身份!而不是计较得失!他是天子,是整个天下的主人,将来也会有全天下的人追随于他。即使没有你的出现,也会有第二个‘孔正泰’坐在今天这个位子上与我把酒言欢。从来都没有唯一一说,也从来存在另一种可能,这些你都不要忘了!”
孔正泰听完,心中分明震了一下,有些惊,有些痛,却又无比心酸,傅敏的话语铮铮然,一字一句都像一枚枚钉子深深嵌进他心里去,浇的他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