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有一事!”折御卿留了下来,拱手向刘昉,欲言又止。
见状,刘昉挥了下手:“何事?讲啊!”
折御卿道:“十三皇子,今日又打伤了几名卫士!”
闻言,刘昉表情微滞,脸色沉了下来,很快露出一抹头疼之色,问道:“他人呢?”
“恐怕还在后园,同卫士习武!”折御卿道。
“去看看!”刘昉叹了口气,抬脚便走。
帅府后园占地极广,不只有假山奇石,碧湖凉亭,还有各种带有中原风格的建筑,突出一个壮观。毕竟此前是王侁的府邸,而王侁在个人享受上,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在这贫瘠的大西北,建造这样一座奢华府邸,显然花费不菲。
园中的甘草地上,正响起一阵阵激情的碰撞声,十三皇子刘晔正与一些卫士比试着,拳脚功夫,拳拳到肉,空气似乎都伴随着击打在震颤。
卫士们穿着武服,刘晔上身只着一件马甲,头发用丝带简单地缠着,看起来简练无比。不过,此时刘晔流露出的气质,却让人不免畏惧。
始终绷着一张脸,不带丝毫感情,嘴中除了喘息,没有发出任何杂声,伴随着的是拳脚的碰撞,以及那些被打伤的卫士的哀吟。
刘晔从小习武,体格锻炼地极为精壮,卫士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但正面对决,还真未必是刘晔的对手,再加上身份的压制,不敢全力出手,只能被动应付。
于是一个个,接连被刘晔打倒,边上,站着一排卫士,个个鼻青脸肿,显然都已经遭过罪了。场中,随着一拳一脚击中,又是两名卫士被打倒,一时难起,立刻有人上前将二人扶到一边。
刘晔则面无表情,朝着候着的那些卫士,终于出声:“再来两个!”
观其表现,不是在练武,而是在发泄。刘昉驻足一旁,没有打扰,到此刻,才终于开口呵止:“够了!”
这一发声,立刻引来注意,一干卫士,赶忙行礼。刘昉慢步近前,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而过,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治伤!各赏钱十贯!”
“谢殿下!”一干卫士,顿时松了一口气,甚至面露感激之色,相互搀扶着,前去疗伤。
而刘晔见到刘昉,终于恢复了些常态,站在那儿,气喘吁吁,愣神半晌,方才低声唤道:“四哥!”
刘晔英武依旧,只是眉宇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怎么也化不开的阴霾,刘昉心中默然一叹,从仆侍手中接过毛巾递给他:“擦一擦再说!”
刘晔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擦着头上的汗,顺便把手上的磕伤包裹一番。刘昉则走道甘草地旁的湖畔,背手而立。
刘晔见状,走了上去,又低声唤一句:“四哥!”
刘昉并不看他,沉吟了下,道:“你收拾收拾,我派人送你回东京!”
一听这话,有些消沉的刘晔顿时来了精神,道:“不!我不回去!”
“你现在不适合待在榆林!”刘昉淡淡道。
“我”刘晔有些哑口无言,对于自己如今的状态,他自己也明白。
刘晔显然是受刺激了,此前踌躇满志,随着田重进北上,意欲一展武功,报效刘皇帝与朝廷。他的表现,也确实不错,在击破袁恪叛军的战斗中,也在阵中,并且还请了一支兵马,亲自带领参与战斗,指挥作战。
但是,随后而来的榆林大清洗,确让刘晔颇感不适。战场上的尸骸遍野,刘晔并不畏惧,但是,战场外的人头滚滚,却大大地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并且,他还亲自参与其中。
一段时间下来,刘晔这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刘晔毕竟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什么事,见识也少,而榆林这边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太血腥,也太残酷,甚至突破了一些为人的底线。
对于刘晔而言,亲身经历之后,方才知,过往的憧憬,只是一些童话般的想象,现实是惨痛的,是鲜血淋漓的,没有那么多荡气回肠,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我没事!”支支吾吾片刻,刘晔有些心虚道。
闻言,刘昉终于偏过头,看着刘晔,道:“你现在知道,猎物与猎人两者之间的区别了?”
刘晔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苦笑,点头:“以往,还是我太天真了!”
“我也十分好奇,向来勇敢无畏的十三郎,竟会如此心慈手软?我可听说了,你在战场上,杀起叛贼来,可是毫不留情!”刘昉道。
闻言,刘晔又沉默了下,而后严肃地道:“四哥,对那些叛贼,自然当斩尽杀绝,不容留情。但那些平民百姓,老弱妇孺呢?他们也是朝廷的敌人吗?”
刘昉微微一笑,指出:“显然,你对榆林的叛乱的情况,并没有深入了解学习啊!榆林之乱,不在那些叛贼乱匪,而在党项,这是族群之间的战争,是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的使命,不只是击破那些举旗叛乱贼子!”
“即便如此,需要把所有党项人都杀光吗?”刘晔问道。
“朝廷收复榆林,已有二十余年,过去对当地,已经足够宽容,欲同而化之。”刘昉平静地道:“然而,二十年之功,却酿成了一场大叛乱,为何,党项不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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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愿臣服朝廷,不愿融入大汉,他们还想据榆林之地而自立。朝廷能够容许吗?倘若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行此下策,这也是无奈为之。
虽然剧烈残酷,但是可保长治久安。这些事情,等你经历多了,会明白的!”
刘晔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些汉民呢?难道他们也全是叛贼,全部背弃朝廷?”
这下,刘昉也沉默了,思吟片刻,方以一种从容的语气,给了一个简洁的回答:“这就是战争!”
看刘晔站在那儿,脸色变幻不定,刘昉也不免心软,抬手拍了拍还残留着汗渍的肩膀,道:“事已矣,你就不要囿于其中了,凡是总有取舍,为了国家安定,为了西北的长治久安,纵然血流成河,屠尸百万,又能如何?爹征伐天下,打下如今的康平盛世,死难者,又何止百万,有些必为之事,不得不为!”
感受到兄长的关怀,刘晔脸上露出少许怅惘之色,道:“四哥,我其实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有些不忍啊!尤其是,看着那些半大少年儿童,老人妇孺,也被斩下头颅,我这心中,总觉不安啊!
我是不是太软弱了?”
“不!”刘昉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想了想,看着刘晔,刘昉道:“你若要从事武功,死亡是避免不了的事,军令如山,有令则行。你可以同情,但不能去质疑命令,否则,我奉劝你放弃!”
听刘昉这么说,刘晔张了张嘴,化作一缕叹息:“我明白了!”
“榆林战事已了,撤兵在即,你先回东京!”刘昉道。
不过,刘晔仍旧摇摇头:“我不回去!”
刘昉眉头微皱,盯着刘晔。
刘晔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我要在西北历练,我自京中长大,见惯了浮华安康,却也困于其中,我需要增广见识!”
见刘晔一脸坚定,刘昉想了想,露出点笑容:“如此也好!若能跨过这道槛,将来,你接我的班,坐镇西北,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