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华宫里出来,坚定回绝了柳嫔不得已的赏赐,琼答应的一颗心直到现在都还在直抽。这些世家怎么这么富有啊!动不动就是赏赐金子!
只可惜事先得了“吩咐”,哪怕再想她不能要啊!
也不着急回映月宫,待走到浮光殿附近时,最好的机会便来了,琼答应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香茵和温玉,面露微笑恍若才刚察觉一般。
“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吧,我进去同旧相识打个照面。”
要说琼答应这样做其实根本就不合宫规,宫女太监们的主要职责是什么?除了一刻不离地服侍主子提供服务,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监督,替慕容琮和南宫太后监督,也替韦皇后监督,监督她们的一言一行,监督一切。
她们也不想监督,但失责的后果便是失去生命。
只不过这处原是琼答应的“出处”,她一时念旧也是有的。更重要的是里面的人不是丫头就是太监,倒也生不出什么事来,也就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的,一副任凭琼答应吩咐的样子。
身为近侍,有些事不知道就不要知道,还可以活得更长。
转过一处游廊,琼答应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满脸不快。
“出来吧,小梧公公……”
话音刚落,蓦地,一人便从花阴处走了出来,满脸戾气,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的戾气,似笑非笑地看着琼答应,赫然就是先前伺候在齐阳身边的小太监,小梧。
“公公吩咐的事成了!”
“琼答应这是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我白白舍了两名/乳/汁最好的乳/母,那可是皇上的恩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方才又把那么多金子往外推,公公你说我能高兴得起来么?”
闻言,小梧在心里骂了句对方短视,心道果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伺候人习惯了,做什么都想得一点好,要不然就觉得是吃亏了。也不想想,柳嫔的赏赐跟前途比起来算什么,不过一点蝇头小利罢了,根本不足为道。
这种人注定走不远,多半走不到那个位置,帮不了自己。
算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这样的人未必就不能帮自己“实现愿望”。只是,心里也暗暗有了打算,那便是再有更好的人选之前先走一步是一步,一旦有了就绝不留恋。
反正她的死活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自然应该感到高兴,难道不是么!”
“是么?不知公公所谓的高兴从何而来?公公不妨明言,我可没时间同你耗。”
“赐下四名乳/母伺候你,说明皇上已经深深记住你了,时刻记得你的喜好。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后宫无数人欣喜若狂,怎么,难道不值得高兴?”
“公公可别哄我,要说开心嫔妾自然是开心的,但与此同时也树敌无数,须知树大招风,不是么?公公好算计啊!”
后宫向来是福祸相依,得了慕容琮的恩宠,特别是那种显眼的,相应的就要承受其他妃嫔的嫉恨和陷害。从小梧让自己在慕容琮跟前说出一双玉手保养的法子起,这件事就注定了。
她一个穷人家出来的孩子,吃都吃不饱,还保养?
也就慕容琮才会信罢了!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在享受慕容琮的“特殊照顾”的同时,也离不开小梧的帮助和计谋,谁让自己在后宫毫无根基呢,果然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小梧却像是没听见琼答应的话,满脸讽刺。
“不过是舍了两名乳/母,却攀上了柳嫔娘娘……”
“你也知道说只是柳嫔娘娘,却又不是皇后娘娘,哪怕德妃娘娘丽妃娘娘也行啊!柳嫔膝下不过是两个公主,能有什么好前程……好了,我乏了,先回去了!”
“那琼答应慢走,奴才恭送琼答应。”
望着琼答应倨傲的背影,小梧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伺候在齐阳身边那么久,他比这个宫里所有人都更懂慕容琮喜好什么,害怕什么,厌恶什么。
投其所好,必定能得到回应。
千方百计地扶植她起来,他也必须得到相应的回报,只不过还不到时候。
第二日侍疾时,德妃假装不在意,对韦皇后也一切如常,实则暗地里观察了一番,但越看却越迷惑,实在是韦皇后今日表现得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仿佛昨日之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又或者自己眼花。
一个刻意隐瞒而假装正常,一个刻意观察却假装不在意。
伺候完南宫太后服药,末了,趁着还未离开寿康宫,伺候在两人身边的奴才嬷嬷都在外头,见走在自己前头一切无异的韦皇后,德妃突然计上心头。
此时不试探,更待何时?
先是突然捂着肚子说难受恐怕小日子要来了需要赶紧回月仙殿,接着便告罪然后突然朝韦皇后腰间的累丝花囊撞去,力道之大,果然将其撞了下来。
偏生她是斜斜地撞过去的,凭谁看都是她想想侧面绕过韦皇后急着回宫,且实现还告知对方了。
“啊,皇后娘娘,对不住了,是臣妾失仪……”
“大胆德妃,竟敢……算了,本宫没事,你先去吧!”
“那臣妾先谢过皇后娘娘,明日再来谢罪,臣妾告辞……”
说完便假装着急地往前走,却用余光往后瞥。
因为被大力撞了一下,韦皇后心里无比慌张,偏生此刻无人伺候在跟前,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又见德妃果真急着往外走,丝毫没有停留,便以为她真的是无心的,这才慢慢地从侧面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去拾捡地上的花囊。
这可是慕容琮亲赐的,珍贵无比。
却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全被德妃看在眼里,全是恨意,一回宫就摔了几个杯子。
若是没怀上龙种,何须这般小心?分明就是有问题!
“去,再去打听打听,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娘娘……”
“方才本宫假装无意试探,那个贱/人立即便露出马脚了!不出所料的话,多半是怀上了……嬷嬷,皇上这段时间来月仙殿挺勤的,你说本宫怎么就……”
“能怀上自然是好,可要顺利生下来那才是真的好!”
大楚光熹十八年三月底,无极县。
经过连续几日的忙碌,在其他州县的花鸟使还在极速赶路之时,蔡公公和刘嬷嬷早就到达目的地,分清了各自负责的“领地”,并言明大约两个月后带着各自精心采选到的美人在无极县衙集合。
大楚地域辽阔,从南到北路途甚远,就拿最远的琼州来说,哪怕一路从水路抵京也需要至少两个月时间,更何况现有水路并不能直达京城,还有不少陆路要走。
因此,各州县自宫里开启选秀的消息一出就开始准备了,饶是这样,最快也要六月初才能陆续到达无极县。届时,各地进献的美人汇集于此,再统一挑选后由蔡公公和刘嬷嬷带着从水路进京,参加宫里于八月底举行的殿选。
蔡公公进宫前名叫蔡伦,是无极县浮山镇人。当时家里孩子一长串,父亲早逝,眼看着弟弟妹妹要么被卖,要么活活饿死,一家人就要活不下去了,身为大哥的蔡伦自觉责任重大,一咬牙便自己做了自己的主,自卖自身得了十二两银子,接着进了刀子房切了那玩意,进宫当差。
好在他善于察言观色也会来事,长得也不让人讨厌,精明不外露,慢慢地就提了上去,后来还入了汪直的眼,收在跟前做徒弟。
要不然,花鸟使这样的美差根本就轮不到他。
但他有今日也不是全靠运道,而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汪直在慕容琮跟前一站就是一天,等好不容易可以歇息时,一双腿早已僵直麻木,偏偏他又有极重的脚臭,经过一日的紧捂发酵,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避之不及。
也就蔡伦不计较这些,汪直一下值他就迎上去,让其坐在他早就准备好的放置了软垫的躺椅上,双腿伸进精心准备的药浴,跪着给他泡脚,捏脚,按摩全身。
这一干就是整整五年,汪直这才开了口。
他的徒弟,只要是个太监就想做。
县里来了这么个“大人物”,现任县令王籍民自然不敢怠慢,色/色准备齐当,连银子都花出去不少,又准备了好些随从预备着效力,但无论是刘嬷嬷还是蔡伦都没要随从,只拿了银子要了马车。
虽然在宫里有些权势,但他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蔡公公还可以趁机回趟家见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自然不可能让县里的糟心玩意跟着自己,更何况据说这个王籍民的风评不怎么样。
据说好像是“卖了”自己的上司兼同窗才上位的!
这样的毒蛇宫里并不少,他见得多了。
但是,见得多不代表就喜欢。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马车一驶入浮山镇,一向沉稳大度的蔡伦竟然开始激动起来,手也抖,腿也颤,到最后全身都在抖,平日里的小心翼翼和稳重全无。
也幸亏车上就他一个人,要不然铁定要傻眼。
“变了,一切都变了啊,以前这里明明是一个卖猪肉的摊子!还有这里,先前是卖卤味的……”
少小回家老大还,乡音不改鬓毛衰。
他十二岁进宫,此刻已经四十二岁,距离上一次路过这里已经 足足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里,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只母亲还健在。靠着他的卖身银子以及后续的接济,弟弟妹妹倒是都养活了,家里也越过越好,现在还买了地,也不需自己种,大部分赁了出去,也算是浮山镇有名有姓的殷实人家了!
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所以他挥退左右,也不要王籍民派人跟着,也没提前跟家里人讲,自己一个人坐着马车,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份礼物,就这样悄悄的回来了。
要是家人还认他这个“不孝”的,他自然巴不得与他们相认。百年之后,也算是有个“落脚处”不至于魂魄只能在宫里游荡;要是他们怕丢人,不愿意认自己,同自己撇清关系,他也不会打闹,悄悄走了就是,就当是没回来过!
三十年前的那一刀,算是彻底割断了他的尘缘。
镇上的变化十分大,原以为自己会迷路,却不期蔡家很好找,竟还是建在原先的位置,只不过已经由原先的茅草屋变成了现在的青砖大瓦房,看上去十分气派。
看着地上堆着的一堆礼物,蔡伦鼓起勇气上前敲门。
半晌,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跑了出来给他开门。
“这位爷爷……你找谁?这里是蔡家。”
闻言,蔡伦哭笑不得,爷爷?
家人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知道这里是蔡家。嗯,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也是蔡家人哦……”
“栀儿,是谁在外头……这位老人家,敢问你是……”
来者是孩童的母亲,蔡伦二弟的大儿媳妇,当年羸弱不堪的小不点,如今已经是儿孙绕膝了。
“麻烦进去通传一下,就说蔡伦回来了。”
那位女子道了声对不住,一下子又把门给关上了,带着儿子就往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他以后不许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只是,不过过了片刻,屋里大大小小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老者颤巍巍急急忙忙的声音。
“我的伦儿回来了……快,快扶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