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慕容琮说自己不快乐,南宫太后笑了。
“你要快乐?你不快乐?你还不快乐?那哀家问你,你要怎样才快乐?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哀家快乐吗,又有谁曾问过哀家快乐吗!”
她若是快乐了,只怕今日坐上宝座的便不是慕容琮了。
“生为皇家之人,原本就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又不是三岁的孩童,这些道理不需要哀家教你吧?若是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那哀家就该将董太傅那帮人拉出去砍了!当初,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也要疯狂争,为的只是坐上这个位置,难道只是为了快乐么!”
“早知道你会这样想这样说,当初倒不如不争倒不如不抢,随便当个闲散王爷,那就啥也不用做,或许你才会真正快乐!只是,到底可惜了哀家的两个亲弟弟啊……”
南宫太后毕竟上了年纪,为了抓住今日这样难得的时机早上起得很早,刚刚又闹了那么一出,加上此刻咄咄逼人毫不退让的慕容琮,便有些挺不住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但慕容琮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陌生人,一个仇人。
一阵阵心寒,南宫太后不欲再与之争吵下去,顺势坐在凤座上,等着慕容琮先开口。
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慕容琮今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的,表面上是借齐阳的死向她兴师问罪怒不可遏,实则是要她彻底放手,把手中的东西全都交给他,安安心心做一个后宫妇人。
她这个儿子,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糊涂,要不然也不至于能够走到今天。
想到这里,南宫太后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等了一会儿,见慕容琮还是不说话,南宫太后只好先说。
她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至少暂时不想见!胀眼睛!心寒!南宫家族的牺牲白费了!
再说了,跟自己的亲生儿子角力,那也没意思得很。
“罢了,你的意思哀家明白了。想要快乐是吧?哀家答应你,即今日起,哀家以南宫家族的机运起誓,绝对不会再插/手任何朝中大事,希望你好自为之。你走吧,哀家乏了,要歇息了,不想看见你!”
闻言,慕容琮有片刻的欢喜,只为自己为齐阳出了口气,只为自己终于听到这么多年想到的话,从此大权在握,只为从此朝堂之事他一个人说了算,不必再处处受制于人。
而经此一事,整个皇宫都会知道今日他和南宫太后大闹一场不欢而散。该怎么做,根本不用他说,那帮人清楚得很。
利益,永远是最好的导航。
“好,希望母后说到做到!对了,孤要告诉母后一件事,孤欲以皇贵妃的身份风光大葬阳儿,就葬于西山皇陵。既然阳儿生不能与孤同享荣华富贵,那么即便是死了,也要永远永远陪着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太后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梧不是说了么,齐阳希望他不要破费,力排众议提高他的位份,厚葬于他。既然这样,他就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最后气一气赐死他的人,气一气那帮嫉恨他的人!
很明显,齐阳说的是反话,他心里其实是愿意的!
听了这话,南宫太后不禁有些摇摇欲坠,无奈地抚额。
皇贵妃?还要葬于皇陵!她能说什么呢,他需要她说什么吗?不,他只是示威!
她只能缓缓地闭上眼睛,疲倦地朝慕容琮挥了挥手。
“出去!立刻给哀家滚出去!”
见状,慕容琮得意地敷衍地行了个礼,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地走出了寿康宫。
“母后您务必要多多保重,儿子有空再来看您!”
慕容琮一离开,南香和顿牟就冲了进去,一个替南宫太后倒水冲参茶,一个急冲冲赶去太医院传太医,丝毫不理会各宫安插在寿康宫的眼线找各种借口急着去各宫传递消息。
激烈争吵、打耳光、退步让权、母子情不再……
无论是哪一个劲爆的消息,都是安插钉子的主子们此刻迫切想知道的!
是以不出半日,随着钉子们四散开来进入各个宫殿,整个皇宫便都知道了这件事,也明白了南宫太后这是“失势”了,至少暂时如此,纷纷在心里权衡着日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频率出现在寿康宫。
不去寿康宫请安会惹怒南宫太后,毕竟哪怕人家再不如前但依旧是太后,依旧是整个大楚最尊贵的女人;去吧,说不定会惹怒慕容琮,毕竟这才是大楚真正的国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家族的兴衰荣辱自己的恩宠雨露全靠对方一句话。
一来二去,众人便有些犹豫不决,生怕走错了路,失了利益和机会。
不过,这原就不值得众人如此深思,因为该去寿康宫的还是必须得去,不管愿不愿意,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也因为,慕容琮马上就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在自己和南宫太后之间该如何抉择。
得了南宫太后承诺的慕容琮随即做了两件让大臣们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暂时没有心情去考虑他和南宫太后的关系。先是力排众议不顾众人激烈反对坚持按照皇贵妃的仪制下葬齐阳,并将其葬在了京郊西山的皇家陵园。
以后会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暂时还未可知,但是,往前倒数直至慕容家登上皇位起,西山皇陵里就从未葬过男宠!还是以皇贵妃这样高的位份!
这简直太荒谬了!想想都可怕!
大臣们甚至担心慕容家的先祖会不会气得从皇陵里跳起来亲自反对这种荒谬的行为,以至于出现种种异象。
只可惜,异象是没有的,慕容琮也明显是铁了心的,无论怎样反对都置之不理。大臣们又想到钉子们传回来的消息,连南宫太后都被迫默许了这个荒唐行为,他们又有什么本事让慕容琮打消这个念头呢!
最重要的是,反正齐阳人都死了,到底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虽然不合祖制,但基本上牵扯不到众人的实际利益,不痛不痒闹了几番也就由着慕容琮去了。
因此,齐阳的整个葬礼极尽奢华,若不是怕韦家不痛快暗中搞破坏,鼓动那帮文人乱写污了齐阳的名声,慕容琮还想用皇后下葬的礼制对待齐阳。
众人这才明白,慕容琮在乎的似乎不是礼制,而是想通过这场诡异的葬礼借以告诉世人,哪怕齐阳不能活着享受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是后宫诸妃的眼中钉,死了,也甚得君心,极尽哀荣。
见朝堂上的反对声不多,自己也如愿以偿了,尝到甜头的慕容琮甚便想给齐阳谥号,且所拟全是“恭慧庄端懿”之类只有历代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才能享受的待遇。
此提议一出,当时便有一位刘姓御史朝柱子上撞去,口中说着自己对不起先王楚武王之类的话,但慕容琮硬是目不斜视,甚至还颇具玩味地看着他往上撞。
结果嘛,刘御史自然是被同伴“及时”救下,却也伤了头部。慕容琮便趁机允了他辞官回乡养老的意愿,还赏了不少东西奖赏他的勇敢行为。
如此这般,动不动就撞柱的御史倒是不见了踪影。
当然,谥号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慕容琮也不是傻子,十分懂得拿捏尺寸。
只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这些老狐狸的底线呢?
风光大葬了齐阳,慕容琮也没忘记还留在浮光殿那些人心惶惶、生前伺候在齐阳身边的人。葬礼一结束,慕容琮便按照齐阳生前的遗愿根据各人意愿将浮光殿众人或遣散出宫或分到其他宫室。
且所分的宫室都不差,也算是全了他们与齐阳的主仆情。
小桐出宫去了,但没有回乡,而是按照小梧的吩咐和交给他的银子留在京城赁了间小小的屋子开了个包子铺。至于小梧自己,则利用慕容琮对他的最后的一丝怜惜分到了太医院负责采买。
汪公公听了,这才舒了口气,没有再动手为难他。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害得慕容琮还挨了南宫太后一耳光,这当中多少有这个小太监的手笔。
既然他自己知道错了,自请去了太医院,离后宫也还算远,那他也就假装不知道好了。连慕容琮和南宫太后都不欲为难浮光殿众人,他自然也是不敢乱来的。
不过是太医院小小采办之一,他还没放在心上!
至于第二件事,慕容琮上朝时当众宣布南宫太后得了急疾需要静养,言明她以后都不能劳心劳力,任何朝臣不得前去打扰,正式宣告南宫太后斩断了与朝堂的一切联系。
当然,后宫妃嫔除外。
南宫太后病了,她们自然是需要伺疾的。
大楚向来以孝治天下,虽然早就忌惮于南宫太后的铁腕而巴不得如此,但面上功夫还是做一做的,于是又有人上书,要求慕容琮以身作则,亲自伺疾,为天下人做表率。
也许是真的不想见到慕容琮,也许是不想见了没有话说平添尴尬,也许是因为这次激烈争吵母子间那一点情分早就磨光耗尽了,更不想慕容琮左右为难,总之,南宫太后主动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哀家年事已高,不幸染恙,若不静养,恐损寿数……”
这番话似是为慕容琮发声,却又实实在在的一股脑儿将所有的朝堂之事抛给了慕容琮,甚至还免了后宫诸妃的晨昏定省,谁都不见,乐得清静自在。
当然,也给自己留了后路,表明自己真的需要静养,但也总有养好的一日。届时,她自有一番道理就是了。
但众人却是不管的,以至于渐渐地宫里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流言来。
一种是最常规的,说是慕容琮和南宫太后母子情不再,现在种种不过是面上情,敷衍了事掩人耳目罢了;一种则是阴谋论,说南宫太后母子俩不过是配合起来演了场好戏给诸大臣看,实则暗地里还是有来往,一定会有后招。
但无论外界怎么说,妃位以上的高位份嫔妃们心中还是有数的,毕竟她们安/插在寿康宫里的丫头太监们比谁都清楚。南宫太后和慕容琮大吵一架是事实,南宫太后动手是事实,两人吵过之后慕容琮再也没去看望过南宫太后也是事实。
后来见南宫太后连诸妃请安都给省了,还包下了京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子带进宫,竟然开始专心听戏赏戏,有时甚至还亲自写剧本让那些戏子搬上台演,各人的心思便活泛起来了。
高自期许,目中无人。其中,以胜利扳回一局、心情颇好的韦皇后尤甚。
与南宫太后明里暗里过招多年,多以失败告终,但这一次却终于赢得漂漂亮亮,还让对方交出了手中的权力,这给了她极大的满足和信心。
铁血手腕的南宫太后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