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德妃的这些说辞,他自是深信不疑的。
从好几个月前当街把他掳走不惧被撞见,然后放置在京城,抛开请各色人等教他学艺这件事看上去稍显简单,其余的,尤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又来到此处,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一切都说明,德妃等人一直在谋划着这件事,是必定会成功的,没有自己,也会有其他人。
既然这样,倒不如看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他既期待有人来救他,带他脱离苦海,又希望没有人会来,就让这位气急败坏的天纯公主打死自己算了,也算是彻底解脱了,从此便不必去面对那些龌蹉的事。
因此,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因为他竟带着一种验证对方会不会来的迷惑在期待,同时也在退缩。
他这个样子,倒越发显得单纯,看得天纯公主冒火!
这样的美貌,偏生还这样青春,凭什么!
汪直跑在前头,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慕容琮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一个有七八分像齐阳的人此刻正趴在春凳上,一脸无辜和害怕,对还有几分期待。
而他的身后,是两个神情凶恶的壮奴以及怒目而视天纯公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毕竟,她向来完美,笑靥如花,温柔如水。
而他的表情更值得玩味,迷惑中带点期待,期待中带点害怕,清纯中带点妖冶,看见他的刹那,有些许不可思议,有故人重逢的喜悦。
更多的则是委屈,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声哭出来。
“大胆,是哪个狗奴才敢破门而入……皇上,你可要为本宫做主啊,这个阉奴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哪个宫派来害本宫的,偏生还嘴硬,句句顶撞本宫……快给我打,打到他招认为止。”
那两名壮奴是见识过慕容琮对上官小婉的感情的,简直是离了她不行。见慕容琮并未开口,举起板子就要打下去。
可趴在凳子上的人偏生一动不动的,也不求情,就那样看着自己,一如当初他在人群中发现的齐阳一般,无助而倔强。
“放肆,孤还在这里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汪直更是走上去左右开弓,一人赏了一耳光,喝退两人,心里惊讶的不得了,同时反应过来,今日这事怕是与德妃脱不开干系。
哪里就那么巧了,又是托梦又是纸条的!
可慕容琮却不这么想,就那样直勾勾看着苏思勖,心里认定了这人便是齐阳的转世。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奴才叫苏思勖。”
“先前伺候在哪个宫?”
“奴才……奴才先前干活时出了些意外,伤了脑袋,一想起过去的事脑子就疼,竟是啥也想不起来。唉……”
见他因为努力回想而头痛的模样,慕容琮心疼极了,也不再管什么礼仪,更不想顾旁人在想什么,一下子便冲上去将苏思勖拉了起来,紧紧拥入怀中。
很好,连那股子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
“阳儿,孤的阳儿,你终于回来了。”
“皇上,奴才不叫什么阳儿,奴才叫苏思勖。”
“苏思勖?好,苏思勖,即日起你便不用伺候其他人了,就在乾清宫当差吧!”
说完,拉着苏思勖便离开了,连正眼都没给上官小婉。
待看着慕容琮三人的背影远离,藏在不远处的德妃嘴角的笑意更浓,心道这场汇合到底还是成了,也不枉她费劲心血,挖空心思。
却也没急着回宫,而是径直走进了甘泉宫,看见了意料之中呆若木鸡的天纯公主和一宫不知所措的下人。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仙殿德妃参见天纯公主,愿公主吉祥安康。”
略微行过礼,见天纯公主还是那番模样,德妃假意上前安慰,说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扎心。
“公主?天纯公主这是怎么了,这般失魂落魄的?”
“哦,没事,本宫方才不过是在想事情,想着想着便想入神了,倒是让德妃娘娘见笑了……不知德妃娘娘过来甘泉宫有何贵干?”
两人在这之前从未联系过,更没有见过。
若不是德妃自报家门,她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呢。而既然谈不上什么交情,更何况她爹还是御史,关于她一直住在东西六宫的事想必没少弹劾。
而且还来得这样巧,她前脚刚被慕容琮忽视的透透的,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后脚她便来了,说是偶遇也没有人信。
“哦,是这样的,虽从未来拜见过公主,但臣妾却常听皇上念起公主,是以知道公主时常会头风发作。眼见着天越来越冷,臣妾便过来看望公主。”
“是么?皇上是怎么说本公主的?”
难不成,这是个来巴结自己的,好让自己在慕容琮面前美言几句,多多宠幸她?
若是这样,倒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她忽然想起,谈及御史们的弹劾,慕容琮似乎并未提及张德妃的父亲。
“皇上常说,公主乃我辈楷模,是他的好姑姑。当年,为了家国不受损,为了大楚万千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公主舍了自己远赴他乡和亲,这才换了多年的和平。”
闻言,天纯公主一脸不快,这也太露骨和恶心了吧?
“皇上还说……”
还说个屁啊,她不想听!
“好了,德妃娘娘不必说了,你的心意本宫已经收到,本宫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一口一个姑姑,一口一个舍了自己,搞得她好像很老很脏似的,可自己今日这身打扮……
是了,刚刚忙着处理那个小太监,还未梳洗,坏发乱形,那简直就是一定的,难怪慕容琮根本不拿正眼瞧自己。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阉奴有魅力!
“这是臣妾托人在宫外寻到的良药,乃鲤鱼山上生长了百年之久的天麻,据说治疗头风最是有效,公主只需取鱼头或者鸽子一起炖上两个时辰,喝汤即可。打扰公主休息了,臣妾告退!”
待玉洁将上好的天麻放入锦衣手中,略微福了福,德妃便带着人笑着离开了。
这下轮到天纯公主纳闷了,谁能告诉她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明显的是,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的,应该是在她和亲期间发生的。
慕容琮也太在意那个小太监了!
就他方才那般模样,说是痴迷也不为过,更何况还是当着她的面,这种事在以前可从未发生过。
“去给本宫查,查查那个小太监到底是何来历!”
至于德妃的来意,她却是暂时管不上了。
虽然时间上有些太过巧合,但人家手里是真的拿着治疗头风的天麻,一切都说得过去。
当然,德妃回去之后也没闲着,早就准备好的面生的钉子们开始四处传播,无论是在浣衣局,还是在内务府,无论是在东西六宫,还是在前朝,甚至连宫外都有传播的趋势。
这个说天纯公主宫里有个面容姣好的小太监忽然得了慕容琮的青眼,那个说天纯公主为了固宠竟然枉顾宫规从民间寻了个与齐阳长得十分相似的人进来伺候慕容琮。
当然,还有些更难听的,牛都踩不烂,不说也罢。
是以不出三天,整个后宫都传遍了,偏生甘泉宫有些偏僻,天纯公主的人又忙着查苏思勖的来历,竟是有些大意了,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危机当中。
慕容琮当夜便将苏思勖留在了自己的寝宫,百般疼爱。
强忍着心里的恶心,苏思勖半推半就。
见眼前这个人不仅容貌相似,就连行为举止、坐卧习惯都与齐阳神似,又没有了先前的记忆,慕容琮更加在心里相信,这个人就是齐阳的转世。
多半是因为喝了毒酒的缘故,这才伤了记忆!
不过这样也好,前尘往事,记不得最好!
只是,这个人儿总是一副哀伤的模样,无论他如何逗他或者许他荣华富贵,他都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天,同德妃计划的差不多,慕容琮爱极了苏思勖,与苏思勖出则同行,进则同住同宿,生怕自己离开片刻苏思勖便不见了。
又吸取齐阳的教训,派了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
这日早朝后,三步一回头,竟是万般不舍,见苏思勖静静坐在屋子里看书,这才朝寿康宫走去。
这三日,南宫太后并未派人去找他说话,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会听之任之由着他胡闹。
最好的办法,便是打消南宫太后的疑虑。
当顿牟高唱“皇上驾到”时,南宫太后也不奇怪,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显然做好了见慕容琮的准备。
毕竟,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要想得到自己的首肯,让那个小太监在宫里活下去,他是必然会来找自己谈的。
而她之所以没动手,一则当初的齐阳事件相信已经给慕容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回他应该知道分寸,二则还有比这件事本身更重要的,那就是到底是何人把这个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宫来的!
这才是她的底线!
“儿子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南香,去给皇上沏碗好茶来。”
闻言,南香挥退了众人,给母子俩创造一个谈话的空间。
“母后,儿子……”
“好了,你我母子间竟不必如此,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只要你不把他安置在乾清宫,碍了你处理朝政,不铺张浪费奢华无度,就只伺候在你跟前,不僭越不任性妄为,哀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乎没想到南宫太后这般好说话,慕容琮有些愣住了。
“母后,儿子……”
“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儿,又历经千辛万苦抚养你长大,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过得快乐。莫说一个奴才,就是全天下你想要的母后也会替你找来。”
“只是凡事都有个度,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依旧逃不脱一个度,希望你这一回不要再像上回那样惹得群臣非议难以收拾了,否则,到时候即便哀家不出手,也自会有人按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