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莲不解其中缘由, 只见黛玉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主动开口询问:“姐姐可仔细看了文章?依姐姐看, 还过得去吗?”
“哦……自然过得去!”黛玉急忙回神, 复又拿起细细看了一遍, 方叹息道,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 竟有藐视世俗的勇气,实在是可敬可叹!”
宋雨莲惊讶:“姐姐果真这么以为?”
“自然!”黛玉笑道,“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宋雨莲长舒一口气, 叹息道:“可表哥却不这么以为。他总觉得我的那些话都是离经叛逆之道,反倒是二师哥能理解我几分, 可惜也是个墙头草两边倒的家伙。”
“哦?怎么说?”黛玉倒来了兴致。
宋雨莲想了想道:“以他的意思, 女子要强是极好的, 但太要强也不行。对了,他还说,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他还是最欣赏能‘以柔克刚’的女子!林姐姐,你说,这话儿气不气人,亏他想得出来, 这世上哪有这般睿智的女子?就算有, 也是偶然为之!”
“以柔克刚?”黛玉愣了愣, 细细思量之后, 方笑道,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就看他能不能遇到心甘情愿为他‘以柔克刚’的女子了, ”
宋雨莲一脸惊讶,刚要问个仔细,黛玉却不想多说了。
“好了,这第一关你算侥幸闯过去了,接下来我还会给你设置第二、第三、第四个关卡,等到第五个关卡的时候,你就算不会作诗也会赏诗了。”
“真的?”宋雨莲兴奋地两眼放光,黛玉却及时压制下她的兴奋,指着身后的一溜布匹笑道,“识字之事一会儿再说,你先来挑个花样,一会儿让人替你量量尺寸给你做两身衣裳,就算是我给你的回礼了。”
“呀,还要给我做衣裳呢!”宋雨莲兴奋地赶紧跑过去一瞧,立即喜得团团转,指着其中几个比较妖艳的花色道,“我要做这个,还有这个、这个……”
黛玉一一点头,让紫鹃先给她量了尺寸,然后才给自个儿和几个大丫鬟分别量了尺寸,这才让人把料子搬走。
等到下人们一走,宋雨莲忍不住问:“听舅妈说,姐姐的舅舅家被抄了家,姐姐没了靠山,日子应该过得很艰难了,怎么还舍得做那么好的衣裳?而且还要给我这个外人也做?”
黛玉淡淡道:“舅舅家犯事不假,可我们林家并没有犯事。所以,就算再拮据,换季的衣裳还要有的。再说,这料子全是我们布庄自个儿的料子,不但质地精良,花色也精美,我们拿来做几身衣裳,有何不可?”
“哦,姐姐名下有布庄了?”宋雨莲喜不自禁,嚷嚷道,“若是这衣裳做出来好看,回头我让我娘去你那布庄多买几匹回去,免得她东奔西跑地到处选料子累个半死。”
“千万不要!”黛玉笑道,“知道的是你真心喜欢这料子,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要贪你家便宜呢!”
“嘿,我看谁敢嚼舌头!”宋雨莲生气地立起眉峰,“本姑娘难得遇到喜欢的花色,多买几匹有什么大不了,再说又不花他家的银子!”说完,气哼哼瞪了自个儿带来的两个小丫鬟一眼,吓得两个丫鬟立即缩了脖子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接下来的一整日,是宋雨莲这辈子过得最老实的一日。因为她没想到平日里待人和气的黛玉,当真当起先生来,那股子严肃认真劲儿简直比她之前请的先生还要可怕。
“好姐姐,咱们今儿就学会头两个字吧,多了的那些我实在记不住。”临天黑时,她实在忍不住开始央求黛玉。
黛玉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一日十个字,一个都不能少。——其实你该庆幸,毕竟我不是正经先生。若是换了先生,你不但会认,还须得会写,所以,别给我讲条件,否则功课加倍!”
“罢,罢,十个就十个,再加上要写的一个大字,我今儿夜里甭想睡了!”宋雨莲哀嚎着。
黛玉不为所动道:“这才刚刚开始,所以你觉得累;等到你坚持半月之后,你就觉得轻松了。”
“半月?天呢,我不要活了!”宋雨莲一边收拾笔墨,一边又开始哀嚎。
黛玉忍俊不禁,替她想了个主意:“你若实在觉得苦,可以找个伴读,一来可以互相督促、比较,二来有个探讨,学起来会更有趣一些。”
“伴读?”宋雨莲若有所思,“难道我又得去求表哥?”
黛玉无奈扶额:“你表哥事务繁忙,哪里顾得上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可我一无闺中蜜友,二无姐妹,可找谁去呢?难道找二师兄?”
黛玉心想梁琨比你表哥更忙,可她又实在懒得跟她一一解释,便摆摆手,任由她自个想办法去了。
宋雨莲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出了修竹园的二门,猛抬头见园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霍俭正心事重重的站在马车前。
“表哥?”宋雨莲一脸惊喜,急忙快步奔了过来,“你特地来接我的?”
霍俭回神,点点头道:“是,快上车吧。”
宋雨莲喜滋滋地爬上马车,谁知外面的霍俭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表哥,怎么不走?”宋雨莲纳闷。
霍俭犹豫道:“我才想起来,上次给林姑娘开的方子里缺了一味药,今儿正好带过来,不如我现在给她送去?”
宋雨莲“啪”的一掀车帘狐疑地打量了霍俭两眼。霍俭心虚,急忙扭头躲开她的目光朝远处看去。宋雨莲灵魂突然开了窍,猛地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表哥你……算了,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是。”
霍俭如蒙大赦,急忙叮嘱了几句,直奔到二门口跟守口的小丫鬟说出了缘由。小丫头很快去里面回话,不大会儿功夫便出来引着他进了会客厅。
会客厅内,黛玉一脸平静地等在帘后。自打那日宋雨莲有意无意地提到霍俭与他母亲之间的矛盾之后,黛玉对霍俭就有些戒备。毕竟背后被人议论与猜疑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黛玉不想落人把柄,尤其是现在她身份地位异常尴尬的时候,她越不想惹事生非。
“林姑娘!”霍俭一进门就觉察出了黛玉的不对劲,因为之前从不离身的几个大丫鬟今儿却只有一个紫鹃在,这让他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黛玉在帘后如往常一般见了礼,待问清来由后,感激道:“我这么点子事,总是劳烦霍大夫记着,我这心里着实不安。”说完,吩咐紫鹃道,“赶紧给霍大夫拿双份诊金来。”
紫鹃答应一声刚要去拿,被却霍俭拦住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皱紧的眉头显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恼怒来。
“姑娘这样,是在羞辱我吗?”他问。一向温和平静的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激动。
黛玉在帘后摇头:“霍大夫误会了,这只是我的一点谢意,并无其它意思。”
“可你之前从来不这样,”霍俭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后方转过身继续道,“你之前……之前从不与我在金银上计较。你也知道的,我为你做这些,根本与金银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尽管黛玉努力压抑着情绪,但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颤抖,“我想,依我如今的尴尬处境,恐怕什么都不能满足您……”
“你不要这样自轻自贱!”霍俭急了,猛地朝珠帘这边走了几步。黛玉吃了一惊,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方与他拉开距离。
“无论之前还是现在,你在我心中是一样的。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霍俭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冲口而出道,“如果你愿意,我……我愿意陪你一起到老!”
……
黛玉闻听之后,身子不觉一震,不觉在心中哀叹道:果然,果然如我所料……
霍俭终于说出了憋在内心许久的心里话,一时也有些愣怔。但他毕竟是男子,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补充道:“其实,我对林姑娘倾慕已久,只是之前碍于姑娘身份贵重不敢高攀。如今姑娘到了如此境地,说句讨打的话,我不但不介意,反而很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敢对姑娘表白心迹。当然……我这样做的确太唐突了,但我再想不出其它法子,我害怕若是我再不开口,你就要被别人抢走,所以……所以……”
“霍大夫太瞧得起我了!”黛玉终于苦笑一声,感叹道,“在这人世间,我一介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算得了什么呢,值得霍大夫为我如此费心!但不管怎样,你能这样待我,我是感激不尽的……”
“不,不,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需要的是你能看到我的真心!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如妃娘娘,我前些日子就曾拜托她向姑娘提亲的,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娘娘没好意思开口……”说到这里,霍俭突然眼圈一红再说不下去。
黛玉急忙趁机拦住他的话:“霍大夫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我如今处境尴尬,心烦意乱,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还请霍大夫收回今日说的话,还是像往常一样吧。若是霍大夫执意不肯,那就别怪我无礼,我只能换大夫了……”
“不要!”霍俭只觉得两眼一黑,心里某一疼得钻心!
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有想过,但真正面临时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看来,他的确还是太欠缺了,不然黛玉怎能如此痛快地回绝了他呢?可他不甘心啊,实在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