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日头尚算毒辣。尤其今儿天气晴好, 到晌午时分就晒得不行。
梁琨“逃走”后,黛玉又聚精会神地钓了半天,才勉强钓了一捧小鱼。无奈之下, 只得放弃, 起身吩咐道:“把这个拿去送给附近的老乡吧, 咱们回家去。”
旁边的春纤答应一声, 急忙手脚麻利地收拾好, 几人这才上了岸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李贵兴冲冲地跑过来,笑道:“姑娘, 今儿午饭就在村里用吧,老乡好客, 听说姑娘来了, 早已张罗了一桌好席等着姑娘赏脸呢!”
刚刚说完, 身后便转出一个四十上下的农人,一脸虔诚地给黛玉行了礼后道:“村民们早就听说姑娘要在此地建宅子, 想着日后定要沾姑娘不少的光,所以就张罗了几道乡野菜肴,恳请姑娘赏脸!”
“老伯,您太客气了。”黛玉一脸为难道,“其实, 我们建这座宅子也是自用, 恐怕给乡人们带不来多少好处……”
“好处肯定会有的, 现在就已经开始沾姑娘的光了。”说着, 指着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几个村民道, “姑娘瞧见了吧,那几个全是我们村子里的, 他们种田是好把式,提前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就到李管事这边做帮工。李管事是个善人,凡来问工的基本全留用,而且开的工钱还高,村民们感激不尽呢!”说完,再次盛情邀请黛玉进村用饭。
李贵见黛玉仍旧迟疑,急忙悄声道:“姑娘,乡民们张罗一桌好饭不容易,姑娘若是不赏面子,他们得多失落呢!再说,咱们又建宅子又种田,农忙时节多了要雇人的机会,咱们这也不算白吃白喝啊!”
“这……好吧!”黛玉真不好驳了乡民的面子,加上将来若是住过来,少不得要和乡民们打交道,手下的小厮们若想成家,估计也得在附近村子里选,提前熟悉一下也是好的。于是重新上了马车,李贵驾车,很快将其拉到了村里一户宽敞的宅院跟前。
黛玉一下车,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三四个特意换了干净衣裳的年轻妇人包围,个个眉开眼笑地把黛玉往里让。
黛玉礼貌地致谢,跟随众人来到厅堂。
厅堂内,早已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然摆了四个热菜。分别是一大盆炒土鸡,一碟油亮亮的蒜泥肉片,还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青菜,看样子,倒像是当地的特有野菜。
黛玉深表感谢,刚要开始用饭,就听角门一响,桐林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黛玉惊讶地赶紧起身,问:“桐护卫,你怎么也在这儿?”
桐林嘿嘿一乐,顺手把托盘放到了黛玉跟前,解释道:“我们九爷也受了乡民们邀请,正在隔壁院子用饭呢!他听说姑娘也来了,特意下厨亲手烤了一条鱼请姑娘尝尝。”说完把托盘上的盖布一揭,立时现出一条烤得金黄还热气腾腾的草鱼来。
黛玉再次吃了一惊,看看烤鱼,又看看桐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桐林笑道:“我们九爷说了,这烤鱼得趁热吃,才能吃到外酥里嫩的味道,姑娘快请吧。”说完,慢慢地恭身退下。
黛玉心中百感交集,只得对他说了句“多谢”,就再说不出别的来。
桐林目的达到,乐颠颠地走了。黛玉却盯着这烤香四溢的鱼儿,心中七上八下,一时竟忘了动筷。
最后,还是待客的妇人们有眼力价,急忙布菜的布菜,添水的添水,一个劲儿地让黛玉趁热吃。黛玉无奈,只得在心中长叹一声,默默地举起了筷子。
本是无心用饭的,谁知一块烤鱼肉进肚,却是格外的咸香顺滑。黛玉吃得微微发愣,突然眼眶就热了。再夹一筷野菜细细咀嚼,竟有股春日青草的气息,只吃过之后才觉得舌头微微有点苦涩。
妇人笑着解释道:“这野菜虽苦,却是个好东西。听老人们讲,最是驱寒的,若是体寒之人用了还能调养身子呢。”
黛玉微微惊讶,想不到这小小野菜,竟有如此大功效。可见万事万物皆有其用,谁都不能小瞧了谁!
一顿有滋有味地午饭过后,黛玉又在妇人的引领下略略逛了逛村子里的景致,这才告辞出来。谁知才拐到马车附近,就见梁琨已然端坐在马上,正微微眯眼瞧着她,一脸的傻笑。
黛玉尴尬地点点头,顾不得看别人探究似的目光,赶紧上了马车。梁琨见黛玉上了车,这才拨转马头,领着众人出了村子。
车子一路往回赶,等到快进镇子,梁琨才骑马来到黛玉的车前,隔着车帘跟黛玉道了别,然后一夹马腹率先打马去了。
梁琨一走,李贵就过来悄声回道:“姑娘,今儿这顿饭,其实是王爷出钱张罗的。那鱼也真是王爷亲手烤的,小人觉得王爷一片好心,只得帮着王爷骗了姑娘。姑娘,您惩罚小人吧!”
黛玉气得挑起车帘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你到底是谁的人?若是觉得王爷好,你就跟他去吧,我这里容不下你了。”
李贵一听,唬得赶紧双膝跪倒,指天发誓:“苍天在上,我李贵若是真有那等外心,让我不得好死!!”
“行了,多大点儿事就起这么大誓!”黛玉急忙让人停车把他喊起来,叹息道,“你如今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虽然身份尊贵,但你毕竟是我的人,凡事要以我为先,不能让别人左右了判断 。其实不单是我,将来你若换了新主家,也该如此行事,你明白?”
“是,小人明白,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完,郑重地一拜再拜,直到黛玉又着人把他扶起来才作罢。
打发李贵回去之后,黛玉一路沉思,想了很多很多。
梁琨无论让信鸽传字条也好,为自己提供能工巧匠修建宅院也好,说到底,多少还是带了点讨好的意味。黛玉不是不通透之人,略一联想就知其用意。何况他还屡次言语暗示,让她怎能不多心?
可她也着实困惑。她的处境他又不是不知,为何还如此行事?他就不怕自己连累他?还是他对她存了偏心,想让她当个侧室或侍妾,所以才不把她的身份放在心上。
呵呵,要真是那样,就该趁早让他死了这份儿心!
紫鹃见黛玉一路沉默,起先还忍着,后果见她忍不住叹气,只得开口问道:“姑娘,可是为王爷烦恼?”
黛玉微微抬了抬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神色又黯了黯。
紫鹃明了,想了想道:“说句该打的话,王爷这人别看行事莽撞了些,可到底心眼不坏。最关键的,他对姑娘上心,这一点儿就很是难能可贵。”
“快别混说!”黛玉急忙嗔怪道,“他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你若真认真,那就傻了!”
“可万一是真的呢,姑娘可要怎么办?”紫鹃仍旧坚持着。
黛玉拧眉,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紫鹃忍不住笑出来,“姑娘觉得他如何,心里总有个判断吧,早点打定主意,到时也不至于太慌张。”
黛玉烦躁道:“他那个人,一向阴晴不定,今儿是活菩萨,明儿就是活阎王,哪个姑娘受得了他?”
紫鹃讶异:“这么说,姑娘是不愿意了?”
黛玉一愣,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半晌,方微红着脸叹息道:“愿不愿意的,我也说不好。有时觉得这人胡搅蛮缠不讲理得很;有时又觉得跟个孩子似的,没心没肺得也挺好。至于其它的,我还真没想过。总觉得应该不会,咱们的处境他又不是不清楚,他傻了才会自找麻烦!”
“我倒觉得王爷没有在意这些。”紫鹃沉吟道,“若他真的在意这些,就不会三番五次地在姑娘身边献殷勤了。”
“谁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呢!”黛玉冷笑道,“所以咱们得冷静些,别一门心思地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万一他正憋着一肚子坏水呢?咱们却还在这里做白日梦,岂不可笑?”
“啊,不会吧?”紫鹃听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遗憾道:“若真是那样,那我可得提前准备一个大棒槌了!”
一句话,倒把黛玉给逗乐了。
两人一路又叽叽咕咕说了些体己话,车子很快也就到了家。
车子才一靠近,门房的小厮就上前回道:“姑娘,您可回来了,宋家姑娘在里边等很久了。”
“哦?她还知道来?”黛玉讶异,等车子进了二门,急忙下了车。谁知,才一下车,宋雨莲就灰头土脸地迎了出来。
“林姐姐,你可回来了!”宋雨莲一见黛玉,眼圈接着红了,看样子,竟是受了千般委屈一样。
黛玉吃了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宋雨莲抹了一把泪,抽抽哒哒道:“是章家……章家到我家催婚来了!”
“催婚?”黛玉不解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退婚吗?怎么还没退成?”
这句话越发扎在宋雨莲的心口上,立时就哭出了声,委屈道:“我是一直想退婚,可家里除了舅妈,没人赞成我退婚。偏舅妈家让我表哥闹得鸡犬不宁,舅妈又张罗着给表哥娶亲,根据顾不上我。——其实我也不愿她再插手我的事,毕竟她和我二师哥不知因为何事闹得很不愉快,若再让她去张罗我们的事,不太合适……”
“什么意思?”黛玉没反应过来,“你的婚事和你二师哥有关系?”
“我……”宋雨莲一愣,这才觉出自个说漏了嘴。但要想再掩饰,怕也不那么容易了,索性心一横,把实话说了出来,“也算是吧。我……我其实要退婚,就是因为二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