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弹指转瞬之间的事。
奇变陡生, 除了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剑尖刺向萧晸,场中那么多的人,谁都来不及反应, 更加来不及相救。
负责卫戌的羽林军副统领宋程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然而, 他刚叫得一声“有刺客!保护皇上!”营地之外, 森森山林之中, 蓦地火光大盛!驻守在营地四周的羽林军,全在这一怔愣之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围场来到他们身边的敌人割断了喉咙!
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片营地。众人眼前一下冒出许多陌生的身影, 浓浓夜色下,瞧不清这群刺客的面目, 只见他们毫不留情地下手杀了守卫的羽林军, 便不再向前一步, 仅仅犹如铜墙铁壁般,滴水不漏地围在营地之外, 将所有人都困在了里面。无数的弓箭冷冷地指着众人,意义明显——只要谁有异动,漫天的箭雨绝对将他射成血刺猬!
此时,终于有人明白过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叛乱!
营地正中,刀光剑影, 早已乱成一团。一霎, 只听得“当”的一声回响不绝, 却是萧晸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屈指一弹, 将短剑震开了寸许,侧身一避。剑尖堪堪擦过他的颈侧, 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那舞伶满脸狠辣狰狞,哪里还有适才的半分妩媚娇羞?见一击不成,便又缩回了刺出去的短剑,趁着萧晸翻身跃开,无暇反攻之时,狠狠地捅下第二剑!
郎璎珞看着舞伶的短剑两次扎向萧晸,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的反应,在第一剑刺出之时,她扑向萧晸身前,她的动作甚至比萧晸身后的范江还要快,当萧晸侧身避过时,她已迎向第二次落下的那把短剑。
她伸手握住了剑身。掌心剧痛,有温热的液体滴落,猩红而浓稠。然而,绵薄的力量,终究阻止不了剑尖的递近。冰凉的刀锋抵上她的脖颈,她没有松手,却缓缓闭上了双眼。
曾几何时,为了谁,她也曾这样奋不顾身?
记不起来了。
她只是在想,那一句话,她其实说错了。她以为她很怕死,再也不会用性命去换些什么了,可是,原来,她更怕萧晸死。
他有浩瀚江山,他有如花美眷,他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都需要他。
他必须活着。
好吧,那都是她的自欺欺人。她并没有那么伟大,她不是为了成全,她只是有私心,她想,纵使萧晸不爱她,但过了今天,他至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个人愿意为了他去死,最终也为了他而死。
与其被遗忘在深宫,倒不如死了,还能被一生记取。
哪怕,只是因为愧疚。
“娘娘!不要!”饮霜的惊叫清清楚楚地传进她的耳中。刹那,喉间猝然一痛,身子旋即被一股巨力往后一扯,郎璎珞跌进一个宽厚而熟悉的怀抱中。她恍惚睁眼,蓦入眼帘的是一双墨黑的眼,眼中写满了慌痛与惊怒。
“郎璎珞!你疯了么!”
另一边厢,刀剑相交,火花迸出。
孟菀菀秀眉紧蹙,紧紧握着那柄镶满宝石的宝剑。那是她在舞伶发难之时,趁势从舞伶的脚下拾起来的。然而,她正待挥剑荡开那舞伶的短剑,身后却猛然一股劲风袭至!她心下一凛,只好回剑去挡。剑光霍霍,五彩光芒流溢,她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与她刀剑相向之人,咬牙叫道:“师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左穆河攻势不减,张狂大笑:“小师妹,历朝历代,有哪个君王不想撤藩?又有哪个藩王有好下场的?你以为萧晸会放过我么?我若不先下手为强,死的,就会是我!”
他忽地温柔了神色,凝着孟菀菀道:“小师妹,别跟我怄气,把剑放下,跟我走,我会对你好,像是当初咱们在烟霞山庄的时候一般,你喜欢上街喝酒吃糖葫芦,喜欢找人比武,喜欢闯荡江湖,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的孩子我会把他看作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他依然是大胤的储君,甚至是皇帝……”
“然后,好让你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么?”孟菀菀苦笑。左穆河的内力透过宝剑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宝剑几乎脱手。
她知道自己怎么也打不过这个从小一同习艺的同门师兄,她拼着被左穆河卸下一条手臂,挥砍出一剑,趁着左穆河大惊之下生生收回抵上孟菀菀手臂的刀之际,提气往后跃开,转身便逃。
她知道左穆河为了她腹中的“大胤储君”,一定会来追她。少了他在一旁虎视眈眈,萧晸的胜算才更大。
同一时刻,郎璎珞只觉掌心与喉间剧痛,一阵天旋地转,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还在盛怒中的人已然怒瞪了她一眼,反手将她推到身后的范江手中。
“带她走!”话音落下,他已赤手空拳与那舞伶缠斗起来!
“娘娘,请随奴才离开!”范江语气强硬,不由分说地将奋力挣扎的郎璎珞从萧晸身边拉开。
左穆河看着夺路而逃的孟菀菀,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郎璎珞与范江,冷笑道:“谁也别想逃!”他展开轻功,顷刻便落到了孟菀菀身前。
孟菀菀一惊,当即转身往相反方向奔去。然而,奔了没几步,腰间骤然一紧。
左穆河一把将她箍在怀中,随即大喝一声:“放火!”
燃着火的羽箭如流星划坠,落到了一蓬蓬的营帐之上。
猛烈的火势腾地一瞬吞噬了营帐,将漆黑的天幕映得通红。
“十三弟!”
郎璎珞心头一寒,也不知道是那里生出的巨力,狠狠挣开范江,将他推向萧晸营帐的方向,怒道:“别管我,你快去救十三殿下!他还在营帐里!快!”
范江却寸步不移,坚持护在她的身侧,咬牙道:“皇上有令,奴才不能离开娘娘半步!”
郎璎珞不可置信地望向萧晸,只见他已夺下那舞伶的短剑,反手将她杀了,干脆利落,神色一派冷然平静,仿佛没有看见远处盛起的火光,她浑身笼罩着寒意,艰难地道:“萧晸……那是你的亲弟弟!”
萧晸的背脊微微一震,却只是默然。
郎璎珞终于被范江强行带离,与萧晸越离越远,也越发看不清他的神色。
羽林军副统领宋程领着近身卫戌的侍卫挡下左穆河随从的攻势,杀出了一条血路,护着范江与郎璎珞离去。两人奔至篝火照不到的昏暗之处,忽然,一个身影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冒了出来,却是谷彦询!
谷彦询低声道:“范总管,我用计暂时引开了这儿的藩王私兵,但是只怕他们很快就会察觉不妥折回,你快护着娘娘从这里离开吧!”
范江点了点头,将郎璎珞送上马背,突然咬了咬牙,跪下道:“娘娘,有一句话,范江今日不说,只怕日后便没有机会说了。其实,皇上由始至终从未对不起娘娘,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好,求娘娘不要恨皇上。十三殿下没事,皇上一早便将他送下山去了,皇上让十三殿下过来,是为了藉十三殿下的口告诉娘娘,沿着林子里那条溪流的下游走,便可以离开白山猎场。皇上原是命范江护送娘娘走的,但是范江不能抛下皇上,娘娘,范江求您了,看在皇上一片苦心,听皇上的话,您赶紧走吧!”
郎璎珞蓦地出神,怔怔地盯着这匹黑色骏马,马背上还拴着那个人的弓箭和马鞭,那是他今天才握过的东西,上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好,我走。”
抬眼望去,前方的密林有丝熟悉,赫然便是今天十三皇子带她走过的那条山路。她一提缰绳,策马缓缓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范江神色复杂地望着郎璎珞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对郎璎珞说了那一番话,心底其实是暗暗希望郎璎珞会留下来陪着萧晸的。他不知道自己这般自作主张是对还是错,但他看着萧晸为郎璎珞付出那么多,总是希望郎璎珞也能为萧晸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无情地说走就走。
虽然,让她安然离开是萧晸的愿望,但是范江笃定,萧晸并不会因此而高兴。
“范总管,有隐卫暗中护着娘娘,你不必担心。咱们也走吧。”谷彦询道。
范江心中微叹,点头转身……
当范江与谷彦询赶到之时,萧晸一方的形势险峻。
孟菀菀落入左穆河手中,宋程与一众侍卫皆尽负伤,萧晸更被左穆河的侍卫围了起来,插翅难逃。
“放开菀菀。”萧晸神色仍是淡淡。
左穆河一笑,“好,你把剑扔了,过来换她。”
萧晸二话不说,当即将短剑远远地掷开,一步一步地走向左穆河。
孟菀菀惨笑道:“皇上,你别过来!你若是这么做,菀菀不会原谅你的!”
萧晸却恍若未闻,径自上前,视线始终淡淡地拢着左穆河。左穆河不料他竟如此爽快,微一愕然,旋即一笑,放开孟菀菀,转而将刀架在萧晸颈间。他不怕有诈。萧晸已是瓮中之鳖,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为了这一天,他部署了许久,这座白山围场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只要他杀了萧晸,孟菀菀依然是他的!
“苍梧王,朕一直在等着你造反,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当孟菀菀跌跌撞撞离开了左穆河的掌控,萧晸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左穆河一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瞬间脸色大变。
那一刹,山林的深处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轰然而至,将左穆河的厉喝湮没。数不清的羽林军涌了上来,与围住营地的藩王私兵厮杀在一块儿。
但谁都能看出,羽林军比藩王私兵多出了整整一倍!
左穆河按捺下惊急,冷冷一笑,“萧晸,你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的手上!”
刀刃刺入了皮肉,鲜血迸出。左穆河微微冷笑,心中是难抑的、大业将成的狂喜,他想,只要再递进一寸,再一寸,萧晸就此完了。可是,那一刹,四周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人人皆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他更发现,原本云淡风轻的萧晸倏忽脸色一变,抬起的手猛然一顿,僵在半空,惊怒而又不可思议般地瞪着同一个方向。
他正欲回头,却听得极轻的微响,“咻”的一声,一股剧痛遽然蔓延开来……
后来,大胤百官始终记得承天元年正月初五的白山围场的篝火夜宴。那一夜,苍梧藩王左穆河猝然发难,武帝亦落入了苍梧王之手,形势岌岌可危。也是那一夜,原本已被武帝送离围场的郎后去而复返,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弓弦,将一支羽箭射向了苍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