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连下三了三天三夜不见尽头,北邙山下的人口家禽多有冻死,朝廷格外重视此次冻灾,暴雪发生当夜,皇帝夜下批文送达邙关,第二日朝上众臣人人自危,生怕此时被发配至北邙山赈灾。
谁愿意在年底去担这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呢?
皇帝知道这些老臣心思,虽是气怒,却并不当朝拆穿,而是在退朝后招来一些刚踏入仕途不久的年轻官员,广集这些青年一辈的意见。
肖仲乂入朝不久,其实在刑部因行事太过偏激而并不得上司待见,此次由谢秦二位大人联合举荐,才得以如太液宫面圣。
最终包括肖仲乂在内的七名新官,由谢衡之子谢覃领头前往北邙山济灾。
皇帝在此事之上虽并未强求朝中官员,甚至朝前朝后与他们有说有笑,却是在暗中使劲打了这些老臣的脸。
太液宫为皇帝御用书房,能入太液宫觐见者在朝中也不过是三公独权,此次皇帝却昭告天下自己将年轻官员召入太液宫中,无疑是对朝中臣子的直白讽刺。
北方边陲的雪灾冻灾自他们入关以前就时常发生,不论是对中原百姓而言还是常年久居关外的邺人来说,都是习以为常之事,按理说只用按部就班即可,今年的举措实在有些大动干戈。
臣民间皆议论纷纷,猜想此次这些青年官员是否皇帝派去北邙山辅佐晋王的,想了想又很快否认,赈灾特使由谢衡长子谢覃出任,人尽皆知谢覃与太子为同窗,更因晋王与谢家姻亲一事结下梁子,谢覃的出现不会带给晋王任何甜头。
上朝时间已过,有一人在大殿里迟迟不肯离去,过了半个时辰,德全领着两个小太监端着茶水过来:“董大人,请回吧。赈灾官员名单是陛下亲自拟的,那上头没有你的名字的。”
董良跪得久了,也忘了起身。
“您若想接济晋王,那在永安府也是一样的,朝中总得有个人是不是?”
灾情文书一呈上朝廷,董良便立马提笔写了请愿书,但他是家中独子,亦是皇帝和太子身边的红人,他父亲一早就陈书皇帝求将他留在京中,太子也不会让他离开,他执意想去北邙山,实在令众人费解。
赈灾的官吏队伍已经出发,董良仍没能拿到北上批文,他在家中几日难寐,更染上风寒,手头的职责只能由别人交接,自己在家中养病。
董良的夫人子贤将夫君受的苦看在眼里,却不能苟同,没有做妻子的愿意丈夫放下高官厚禄去那不毛之地受苦。
“晋王又不是不回来,你这是何苦?”
董良气恼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半晌后道:“士为知己者死。”
此话一说,子贤立马发了怒,将茶水泼到他脸上,“亏你有脸说得出?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个丈夫,是个父亲?”
看着夫人失望的脸,董良先前的一腔意气也消弭了下去。
正如朝中大部分臣子所想,此次赈灾官员的前往并没有对晋王有任何帮助。他如今身份为罪民,无官无爵,只有一身值得杀头的罪。
赈灾事大,根本无人顾及深山里面的这间小屋。
风摧茅庐,霍遇将一天的时间都用来伺修缮房屋,生怕睡觉时屋顶塌下来将她和卿卿砸死在梦中。
大雪一来,山间猎物也没了踪迹,也没法去镇上买粮,食粮就成了问题。卿卿昨天清晨放出去的捕猎夹子至今一无所获,二人连续喝了数日清汤,都有些精神不振。
卿卿耐得了这苦,霍遇却过惯了王爷的日子,率先受不了,直接摔了碗。
“也不是那么难喝的,兴许明天就有猎物了。”
“这样等下去你我只怕得饿死。”
卿卿想,那也没辙。以前刚到北邙山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会饿死,可她不但没有饿死,还养活了侄儿。
“王爷就再忍上个几天。”
“卿卿,爷占着你不是为了让你一起受苦的。”
卿卿放下碗筷,拿帕子拭去嘴角汤渍,淡淡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王爷一起受苦的。”
“爷还记得卿卿当年独自将一头野猪抗下了山,不知可否还有当年英勇?”
卿卿见他挑着眉,准没甚么好主意。
“不记得的。”
“总得晒点腊肉过冬,卿卿说是不是?”
人没了食物会主动觅食,同理,动物也是如此。寒冬时饿的不仅是人,还有一些以小兽为食的大型畜生。若能猎得一头野猪,明年都不愁吃。
霍遇在林子里挖下陷阱,将弓箭交给卿卿。
“等野猪进了陷阱里,你便一通乱射,一共三十发,总能射中一二发。”
卿卿两手颤微微地握着弓:“行得通吗?”
“好过等着饿死。”
他说罢,弓腰将背露出,卿卿扶着树干,不大敢上前,“我自己爬得上去。”
“就这一回爷给你当小马扎,动作快些。”
卿卿犹豫再三,还是踩上他的背,抱着树干爬了上去。
天还未入夜,二人便在林子里守着。入冬后一些形单影只的野物再饥饿的情况下会选择袭击人家,霍遇点了篝火,诱野猪前来。
在这样的日子里,人快饿死,野猪也是,都开始选择相应的应对措施。
夜深时,果然有了动静,他举着火把引着猎物,猎物掉进陷进碰到机关,一张大网扑下来,卿卿便迅速拉起弓箭。
呼延徹教过她射击,射箭于她是引以为傲的,可箭在弦上时,她手又发了软,三十根箭全部扔了进去,一根没射中,最后还是得霍遇用长刀插进野猪的背部,将猎物杀死。
他在树下举着火把,照亮树上的卿卿。
卿卿装模作样看着天上的月亮,霍遇道:“跳下来,爷接着你。”
“我还是自己下来……”
“爷只是坏了只手,又不是断了胳膊,砸不坏的。”
卿卿没什么怕的,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那王爷您接好了,千万不要躲开。”
霍遇伸出双臂,献出他宽广的怀抱。
卿卿闭上眼,从树上跃下。二人胸怀接触的一刻,霍遇却是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身子,抱得她喘不过气来,因跃下时的冲击不小,二人双双跌倒地上,在雪中打滚几圈。
“卿卿,爷今日对你喜爱又多三分。”
卿卿抵着他的肩,“三分又是多少呢?”
“你现在要爷的命,爷都能给你。”
“王爷现在能轻易给我性命,因现在一无所有,若回到永安,便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只要荣华富贵面前卿卿仍愿跟着我,今日誓言仍旧作数。”
卿卿想,自己是要他的命吗?比起要他的性命,她更愿让他平安无虞地活着。
她无数次骂过自己,这该死的同情心——她已是可怜人,还要分五分同情心去可怜他!真不知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王爷说话算话?”
“你跟了本王这么久,当也知道本王是个重诺之人。”
“不想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想知道——明明是个犯众憎的坏人,却不曾负于任何人,无端惹人怜。
卿卿双臂环住他的腰,“王爷不用挽弓也能捕获猎物,比所有的弓箭手都厉害。”
霍遇此刻就像埋身于她的香软中长醉不醒,失了右手,换她这一句也值了。
二人一前一后托着野猪的尸体回到茅屋中,洗去身上的野物恶臭,霍遇先上了床铺,等卿卿回来时才挪开位置,这样卿卿入睡时被褥都是暖和的。
难得洗一回澡,浑身都舒坦,卿卿放松地躺着,正要入睡,被揽入滚烫的怀。
“卿卿会养狗驯马,会磨刀造箭,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念书不好的,字一多就头疼。”
“爷念书倒是不赖……若是如此,卿卿与我的孩儿当是没什么缺陷了。”
卿卿一听生孩子的事,满面通红,过了一阵,她怯怯道,“我还会许多呢。”
说话间,霍遇身下一紧,她的手心温柔地抚着自己那难听使唤的老二,还想与她装装样子,身体已出卖内心。
以色侍人,一旦下了这个决心,便没有不开窍的女子。
霍遇不惯被人掌控,这一刻却甘心做她裙下臣。
月影和乌云折叠间,他恍惚想起多年前的少年时光,他的许多年岁都是在战场上度过,上战场忙着饮血杀敌,下战场忙着享乐,也许一生都匆忙而过。
西南那段狼狈的流亡时光,和如今北邙山下无人叨扰的日子仿佛是偷来的,他分不清是自己也喜好上了安静的日子,还是舍不得有她相伴的日子。
她的吻一点一滴落在胸膛上,清晰却又模糊,他想要更多,可她给这些也足够在记忆里铭记。
“原来卿卿什么都懂……嗯……是爷小瞧了你。”
卿卿觉得自己腰肢已经要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骨头属于自己,谁知这事看图上画的是香艳,做起来确是这样累,不比被他压在身下好受。
“原本什么都不懂的,跟在王爷身边不想懂的也都懂了。”
“如此说来,爷真是卿卿的良师益友。”
“若我怀上王爷的子嗣,王爷是否就能回永安了?”
霍遇想起从前给她喝过许多伤身的药,实在不愿提及子嗣。他自然和许多寻常男儿一样渴望心爱的人给自己生子,如今想来,他真是做了让自己断子绝孙的事!
“反正爷都洒进去了,能不能怀上就看卿卿的本事了。”
“虽说现在的日子清静,可富贵荣华总是更诱人一些,北邙山冬天太冷了。”
“我与卿卿打个赌,不过明年三月,你我定能风光回京。”
“王爷如何笃信?”
“今年冬天播种,明年春上也该收获了。”他的揉上她的小腹,呼吸暧昧。
等卿卿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时,身侧只有起伏不断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