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和霍遇在同一辆马车里,浑身都不自在,但她习惯了忍,忍得久了,这种不自在也变成了习惯。
霍遇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只要一抬头就能撞上霍遇的目光,所以卿卿不敢抬头,她觉得自己脖子快断了的时候,终于道:“能不能别看了?”
“你若生得再难看一些,本王便也不看了。”
王府许多丫鬟都跟她说过好看,可霍遇不一样,他是个男人,他说好看和别人说时,她觉得不一样。
她又想,霍遇是自己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好的,但心肠却是最坏的,所以长得好也未必有用。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卿卿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霍遇轻笑:“是有点当小娘亲的模样了。”
她神情突然就冷了下来,霍遇伸手抱她入怀:“怎么回事?成天阴晴不定的。”
卿卿目露嫌恶,霍遇反倒把她箍紧,他的鼻尖蹭着卿卿衣领上的绒毛:“你这狐狸精,把本王的魂全勾走了。等打完仗,你这肚子也卸货了,定要把你锁在鸳鸯帐中,让你叫都没力气叫。”
卿卿对霍遇的话似懂非懂,但她明白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那谢姑娘呢?”她冷不防问道。
“她在外头养姘头,以为藏得深,本王都是一清二楚的。”
“你找人跟踪她?”
“若她干干净净,也不会被抓到把柄。”
“她是你的妻子,你竟然跟踪她。”
在卿卿的认识里,夫妻应当相敬如宾,并且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又怎能像霍遇这样?
“她算哪门子妻?你放心,日后回到王府,就算她入了门,也是你主事,我不会叫她欺负你半分。”
“我不要跟你回去。”“不回去?你知道留在这里的下场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摸进卿卿的衣衫内,卿卿的腰身被他禁箍着,像是被绳子绑着,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只要是个男人,就可以这么摸你……像本王那样用嘴吃你这里……还有这里……”
“你放开我。”
“卿卿,我放不开你。”
卿卿被他逼急了,跳车的心思都有了,他却停手,双臂环着卿卿,下巴搁在她肩头:“今日擦粉了?怎么这么香?”
“衣服上的熏香。”
“华伶倒也尽心,昨日才跟她提过今个儿要带你出去,她今晨就备好了一切。回去赏她。”
卿卿没有心思听霍遇的话,他的鼻尖紧紧凑在自己脖子上,又痒又燥热,外头是隆冬腊月,她像被扔进火炉里一样。
“王爷,我肚子疼。”她借口道。
“装也装得认真一点。”
卿卿是只小狐狸,他就是那得道千年的老狐狸,什么看不透?
“你这张小嘴儿,怎么就不肯跟本王说个实话?”“我说过的。”
但凡是那些恨他、厌恶他的话,她从来不做假。
眼看快到镇上了,霍遇仍逗弄着她,卿卿的一双罗袜被他扔在脚下,那珍巧玲珑的脚趾被他握在手中亵弄,卿卿被捆了双手,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耳旁渐渐有了人声,但是冬季车帘厚重抗风,不把外面的繁华市集向车里头的人透露半分,卿卿只能在霍遇的荤话中捕捉市集里的声音。
她因这久违的热闹而眼眶发红,霍遇当是她受了委屈,又想之前关她进蛇窝,罚她在山上过夜,甚至更重的责罚也没见她说过什么,反倒是进了王府之后频频掉泪。
她从前是世家小姐,孟将军的独女,那是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女娃,却在还不懂富贵时遭逢变故,身份一落千丈,也不晓得刚到北邙山时她有没有抹过泪。
车马行到闹市中,霍遇见她忍着泪的模样实在可怜,才将她放开,他捡起白色的缎袜套在她雪白的脚上:“你若叫别的男人碰你这里,本王就砍了你的双脚。”
她通红着眼盯着霍遇,倒是恨不得现在他就砍了她的手脚。
霍遇似笑非笑:“吓傻了?”
卿卿双脚踩进鞋里,眨了眨眼,很快恢复寻常神情。车夫撩开帘子,霍遇先行下车,伸手去扶卿卿。
这时董良已经下车走了过来,随从都聚集在周围等霍遇发话。
卿卿如没看到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车沿跳了下来,底下人面面相觑,谁曾见过霍遇被人无视?
徐胜替卿卿捏了把汗,但见霍遇轻笑一声,僵在空气里的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卿卿的脑袋,道:“长脾气了。”
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卿卿实在是忍不住了,置身闹市,年幼出行的记忆浮现出来,那是但凡出街,都是前拥后簇的,父母和两位兄长格外疼爱她,恨不得把她宠溺坏了。孟将军带着女儿出街,在瑞安城里轰动不比皇帝出行小。
富贵荣华和瑞安城的和乐都是过去了,而今的她在边陲市集的车马中,被人捆住双手欺辱,是她不肖,令父母泉下蒙羞。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中酒楼,三层楼全被霍遇包了下来,一二楼布满霍遇的人,三楼却清清静静。
董良的夫人还没到,酒席先铺开。
当地太守作陪,席上都是卿卿没见过的面庞。但她在北邙山见惯呼啸的风、见过狂暴的风沙,觉得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不过如此。
这世上还没什么能可怕过霍遇的。董良夫人姗姗来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董良当初为发妻拒绝皇帝赐婚,众人都以为他的妻子会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她的露面令人大失所望,不过一个寻常妇人,皮相平平,身材消瘦,不见青春,无端令人想起“糟糠之妻”。
霍遇与董夫人相熟,又是这里头权势最大的人,他第一个开口:“嫂夫人迟来,按军中规矩当自罚三杯。”
卿卿曾被霍遇逼着尝过酒的味道,实在难喝,她喝罢就吐了,她心想霍遇是故意为难,却见董夫人端起酒杯,大方饮下一杯后才道:“阿贤来迟,是该自罚。”
董夫人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卿卿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她在北邙山的禁锢下长大,北邙山的人都是脸谱分明的,官兵是恶人,战俘都是可怜人,哪里见过董夫人这样爽朗的女子?
董良掺扶着自己的夫人坐下,斥责道:“饮酒怎能如饮水一般肆意?也不仔细点你的身子。”
霍遇见卿卿眼里有疑惑,竟然主动向她介绍道:“董夫人是我大邺的第一位开国女将,原本是巾帼豪情,谁料被董良这贼小子给收服了。”
卿卿心里噘着苦涩,自己原本也是将军府的女儿,谁料却做了仇人手中的折尾花?
霍遇身上的酒气激起了卿卿的反应,她干呕出来,惊得霍遇也是惊慌,董夫人倒是过来人,安慰道:“孕吐是很正常的事,你们继续喝,我带着姑娘去厢房歇息一阵。”董夫人命自己身边的侍女去扶卿卿,卿卿不惯,看了看霍遇的眼色,还是随她们走了。
董夫人命侍女去煮一杯清茶给卿卿散腻,卿卿许久未回神,董夫人笑道:“看模样你都还不大呢,怎么就当娘了呢?”
卿卿也想,是啊,怎么就当娘了呢?
董夫人的侍女端来茶,卿卿饮了一口,确实觉得腹腔中的恶心不再。
董夫人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叹道:“孟姑娘,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即使没了孟家,你也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卿卿闻言,心里触动,抬头盯着董夫人。
“姑娘有所不知,子贤曾受孟将军恩惠,能有今日荣华,都乃孟将军相赐。当年淮安饥荒,孟将军将口粮让给我与幼妹,当日我便发誓要做向孟将军一样能济天下、济世人之人。孟姑娘放心,子贤虽为邺人戎马,但从未将兵戈指向自己同袍。”
卿卿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佟伯说过,人都有很多副面孔,说假话很容易,不可轻信于他人。
莫子贤见她神色疏离,知道这些话对她来说是无趣的,但她将孟将军视为恩人,断不可无视恩人之女流落苦楚。她和霍遇是旧日同僚,深知霍遇秉性,欺男霸女一事他所为不少,也不难想他是如何将卿卿欺辱的。
他现在对卿卿是宠,这宠爱又能有几分?莫子贤道:“姑娘他日若有难处,尽管向董良开口。”
卿卿望着窗外,今天是除夕,还有小贩出街叫卖。
“如今……是不是有许多人都知道孟将军的女儿……委身于晋王了?”
莫子贤不知如何答,何止许多人知道?差不多全天下人都快知道了。霍遇不仅没想着避讳,还要把这事昭告天下,谁拦得住?
霍遇的目的很简单,孟家羽翼众多,卿卿是孟家遗孤,他要用卿卿来激出孟家余党。
酒席缺了女人,反倒更加尽兴,霍遇身旁已换了一波陪酒的舞姬,在这边陲之境,什么都缺,倒不缺美女。
有人调笑,但凡霍遇在的地方就不缺女人。
霍遇虽喝高了,但心里仍然惦念着卿卿,酒也不尽兴了,最后宾客都快散去,才问董良道:“孕妇可都是这般娇弱?”
董良觉得新奇,他阅女无数,竟也有这般不像话的疑问。
“怀孕可不都这样?性子也变得暴戾了,阿贤怀均儿时,大冬天想吃玉山的冻粉,买不到,就砸东西。总之凡事顺着她,毕竟安胎为大。”
霍遇一想,卿卿怀孕后脾气也没怎么变,她之前就是执拗的性子,也不比现在好多少。
夜里归屋,见卿卿老早就躺下,他又把人叫起来,问道:“想吃什么?”卿卿被扰了睡意,正烦躁,没仔细听他的话。
霍遇又重新问:“想吃什么?”
吃你的心肝肺,她心道,“没有胃口的。”
霍遇一手直接覆上卿卿的胸,蹙眉道:“这里都清减了。”
“我想出去看看。”
他本意是不愿同意的,又想到董良说,孕妇若心情不好很有可能影响到胎儿,遂耐着性子问:“想去哪里?”
“我……”
她也说不出想去哪里,霍遇却接话道:“城中有焰火,顶楼可观。”
她幼年时父亲时常带她去城门看焰火,也不知霍遇是怎么知道的,卿卿动容,霍遇见她面色犹豫,已率先打横抱起她,踢开房门走向顶层的观景台。
顶楼风大,卿卿又冻又困,但都抵不住心里头的期待。
风吹了半天了,爆竹声逐渐绽开,也不见烟花升起。鞭炮的声音炸耳,再到没落下来,都不见焰火。
霍遇说好带她看焰火,令她吹了半天的风,却什么都没有,他面上挂不住,嘴角尴尬地抽动,“外头风大,回去吧。”卿卿失望,霍遇来牵她的手,竟被她一把挥开。
二人都有些发愣,霍遇先道:“你若喜欢看,回头叫人买几十箱放给你看,旧岁已辞,小卿卿也长大一岁了。”
卿卿恼他食言,没有好脸色,霍遇有愧,握起她的手留住要走的卿卿:“今夜本王对你食言,许你三个愿望,除了要本王的命,都能答应你。”
“真的?”
“大丈夫一言九鼎。”
“我想回战俘营。”
“做梦!”
卿卿冷笑:“既然我是个不讨趣的玩意儿,你何必带我来这里又何必许下空话?”
“卿卿长大了,也会说出玩意这等字眼了。”他伸手去摸卿卿鬓角飞起的发,卿卿躲过,“不要碰我。”
顶楼灯火映得她面色半明半暗,她的眼睛藏着情绪,若戳破那情绪就失了乐趣。霍遇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卿卿下颌娇嫩的肌肤,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卿卿与他对视,等待他判决自己的生死,但他凝视许久,却说:“胖了些。”
霍遇不喜欢过汉人的新年,但这夜却无意陪卿卿在顶楼守岁,看着家家户户点起爆竹,合家欢乐,他也油然而生自豪感,这就是大邺的江山。打仗最初是为了防御外敌,后来为了掠夺土地金银和女人,仗越打越多,占有的城池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没什么想要的了,所以逐渐开始追逐百姓的安宁,追求敬仰。
霍遇记得自己未上战场时,就以孟尚为榜样。天下之师,皆以孟家为楷模,卿卿既然是孟家后人,那自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霍遇俯身凑近卿卿耳旁,含住她冰冷的耳垂,嘬一口,回味无穷,“蠢狐狸,我等不及你露出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