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米家镇印象

八月终于是结束了,2008年9月1日,我坐上了前往米家镇的客车,开始了我的初中生涯。同行的还有我的母亲和万世川,四婶并没有来。

客车上几乎都是学生和家长,除了必备的生活物品,还有一副副床板。我的床板是竹条做的,万世川的也是,是由老罗做的。在干溪镇,学生上学是一件大事,这些上学要准备的物品很早就备好了。大人还是不肯放心,尤其是刚上初一,大人几乎都会亲自给孩子打理好一切。但万世川是个例外。四婶忙着地里的活,并没有送他来,只是让我母亲帮忙照料着点。

米家中学比起青龙湾小学不知大了多少,毕竟是米家镇、干溪镇还有牧马镇这三个镇的最高学府。踏进米家中学的大门,我有些兴奋,也有些惶恐——这将是我独自生活、学习三年的地方了。

母亲给我报了名,我和万世川已经先去宿舍了。报了名,母亲又来宿舍,给我打理好一切。宿舍是八人间,不算大, 但我很兴奋,这将是我接下来几年的小窝了。我已经是十二岁的人了,她还把我当小孩子,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但话又说回来,我的确不会套被褥,我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万世川和我一个班,这让我觉得好歹有个熟悉亲近的人。只是和我不一个宿舍,不过也就是在隔壁。忙完了我的事,母亲又过去给万世川铺床,我也跟着去了。

“万川,你都弄好了?”推门进去,万世川刚好做完最后一件事,他抬起来,露出浓黑的眉毛。

“二伯娘,我已经铺好了。”他像是做了一件极其自然的事儿。

“这个娃娃真懂事,自己就铺好了,动作比我还快。”一个带孩子过来的母亲说。

万川也不笑,也不说话,就那样坐在床上。

中午母亲就回去了,对我和万世川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好好学习,不要调皮之类的。我已经厌倦了她的唠叨,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万世川话也少,顶多回个“嗯”。

母亲走了,我迫不及待去找万世川。他这会儿正坐在床上整理衣服。

“万世川,”我满脑子都在打算该怎么玩,“我们去走走,熟悉一下学校呀!”

他叠好衣服,不说话,跟着我出来了。我并不想在校园里走,而是出了学校,到镇上转悠。学校还要待三年,有的是时间熟悉,早晚也会厌倦,不如到米家镇镇上转转呢!

米家镇是黔水县最大的几个乡镇之一,并不是指面积,而是规模。米家中学在米家镇张家巷东边,并不算繁华。我想去的是米家街,这里才是米家镇最为繁华的地方,比起干溪镇不知繁华了多少。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也很是热闹,大概是学生开学的缘故吧。

张家巷并不大,却也和干溪镇的街道差不多;从学校出来往西走,走到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两所略显古朴的宅子坐落在路口,这就是米家镇最为古老却又不是体面的建筑,是属于米家的两所宅子。尽管我对米家没有好感,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起故事里的米国泰、张秉然、唐念、米家兴、米老大、米老二(现在的米老太爷),他们都在这里演绎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自己的故事。而同一时代干溪镇的建筑,却早就化为黄土了,若是算起来,也就只有干溪桥、仁济堂、石拱桥算得上同一时代了。米家镇的历史,比干溪镇更为精彩;米家镇的现在,也比干溪镇更为繁华。

这块真正算得上是灰千山脉庇佑的福地,有大片良田,曾经出产贡米;又少有遭到外界的干扰,几乎都是在本镇人的手上完成了历史上的变革。而坐落在灰千山麓的干溪镇,不仅土地赶不上米家镇的肥厚,只有在黑洞河沿河有一片水田,别的都是只能栽种苞谷、叶子烟的山地;还在近代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这也正是干溪镇并没有多少历史遗物的原因所在。

米家镇呀米家镇,当真是一块福地,你才是受灰千山脉庇护,又受黑洞河恩泽的土地。比起你多灾多难的同胞,你是多么的幸运。

除了米家的两所宅子,最为出名的就是米记茶馆了。干溪镇的米记茶馆就已经是不得了了,而米家镇的米记茶馆规模和赌客更甚。茶馆是三层楼的楼房,也模仿出吊脚楼的屋顶,半土半新,很是漂亮。我很想跟在别的大人身后上去开开眼界,又不太敢,只好站在街上打量了一番。

再过去就是一个药店,并不是仁济堂那种中药店,而是西药店,规模也不小。干溪镇也有一个,在东街,生意并不好,不如仁济堂。而米家镇没有仁济堂,这家西药店显然一枝独秀了。

最让我震惊的是米家镇的车,其数量、种类之多简直让我目不暇接。干溪镇也有,一辆通往黔水县的客车、几辆长安、**院里有些车,别的就只有摩托车和拖拉机了。和米家镇一比,干溪镇简直算是乡下的乡下,又或者是,米家镇已经算是一个小规模的城。

按理说米家镇土地多,应该有许多人忙着田里的活,可镇上的男人忙着卖瓜卖货,女人玩牌,比干溪镇的人更为悠闲。这些镇上的人,大概也是办了城镇户口,脱离了农田,丢掉了乡下人的标记了吧。

我还在街上看见了发廊,是的,是发廊,隔着玻璃门,里面给人理发的景象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来之前已经在干溪镇剃过头了,是在街边的剃头匠那里剃的。干溪镇还没有发廊,没有打扮光鲜的小伙子或是姑娘给人理发,只有街边的剃头匠,还全部是老人。剃头匠一手扶着头,一手拿着剪刀,或是梳子,几下就脱光了头发。两块一个头,我想起剃头匠的口气,好像剃的不是头,是一个脑袋。

这一路走来,我看见了好几个卖豆腐的,比王家的小块。赶集的日子,王子薇和白豆腐也会骑着三轮车,到这里卖豆腐。干溪镇的吃食,除了米豆腐也不多样,只有一家粉店,只有一碗粉面。别的就是米记茶馆,不过里面东西贵,我没去过。而米家镇吃食显然多种多样,米豆腐成了无人问津的东西,更多的是炸洋芋、凉粉、凉面。我看得肚子生了馋虫,本想叫两份米豆腐,但又觉得不合众,只好要了两份炸洋芋。一块钱一份,真贵,我每周的生活费也就五十。万世川执意要给我钱,我问他生活费多少,他比了三个指头。

端着炸洋芋,我俩继续往前走。最让我称奇的是和干溪镇一半楼房一半吊脚楼不同,米家镇米家街全是楼房,甚至还有三层、四层楼的,当然,米记茶馆和米家宅子不同。不过张家巷也和干溪镇差不多,一半楼房一半吊脚楼,让我觉得坦然不少。

一直沿着米家镇往北,就到了镇口,这就是我来的路了。前面不远就是风雨廊桥,黑洞河从下面流淌过。我并不是从风雨廊桥过来的,而是从边上的石桥过来。对于这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风雨廊桥,我还从来没有走进看过,只有在脑海里幻想。它一定是长九丈九,离河面九丈九,高三丈三,宽也三丈三的极为漂亮的桥。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了。

“万世玉,我们回去吧,说不定已经上课了,老师说了要开班会。”万世川扯了扯我的衣襟。

“我就去看一眼。”我说。已经能够看见风雨廊桥的轮廓了,却被一片苞谷地挡着,看不太清,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这座曾经在黔水县引起轰动的大桥,是多么恢宏大气,又是多么美丽。

“老师说了两点开班会。”万世川又说。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是母亲送给我的礼物,是我收到的最贵的礼物。指针就要指到两点了,那么,班会快开始了?诚然,我算不是是个好学生,但也不是一个坏学生,只是调皮了些。

风雨廊桥,只好下次来了,我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跟着万世川跑回去了。米家镇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跑,也跑了十分钟才跑到校门口。

“我们是哪个班?”我气喘吁吁地问,我的面颊燥热。

“初一二班。”万世川只是有一点点喘,他的脸蛋也只有一点红。

“我知道是初一二班,我问教室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万世川歪着头想了想,说。

真是白问,我怎么会问他?我只得问一个看起来是老师模样的人:“老师你好!请问初一二班怎么走?”我是多么感谢大爷和二伯对我的教育,至少让我懂得礼貌待人,尽管大多数时候我并没有做到。

“前面教学楼顶楼从左数第二间就是,”那人看着我,笑眯眯地问,“你是初一二班的学生?”

“嗯,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已经过了两点,我顾不得其他,匆忙蹿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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