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风雨廊桥印象

天一亮,万世川就来叫我了,我还沉浸在睡梦中。但一想起回家,我就从床上弹起来了。回家咯,我们一路奔向汽车站,挤上第一班汽车。

从米家镇到干溪镇也就半小时车程,我总觉得慢。原来,我是一个恋家的孩子呀,或许应该称为少年了。同车上有许多小学同学,都不大搭理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他们都聚在王子茜周围,唯她马首是瞻。

王子茜和王子芸两姐妹,明明是一奶同胞,性格却是天差地别。王子茜分明是个假小子,总是和我作对,有时候不是我调皮,是她招惹我的;相比之下她的姐姐王子芸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话也不多,还小气

。她们两姐妹我都不怎么招惹,一个是不敢招惹,一个是不想招惹。

二伯总是要我和王家两姐妹打好关系,不要总是斗嘴,可有时候不是我的错,或许是命中八字不合,反正要我和她们和好是不可能的。

米家中学我们这一届分四个班,王子芸在一班,总算是让我甩掉了一块牛皮糖。至于罗如烟,好像是在四班,没怎么碰面,不过她应该是不会讨厌我的,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在每年四、五月份放鸭子花中建立了友情,但我怕有一年,只有一个人放鸭子花了,我们的友情也就终结。

在我的毫无逻辑的想象中,车已经到了干溪镇。由于干溪镇只有一班客车,并没有停车场,所有这辆从米家镇开往黔水县的客车就停在了镇口。又回到了熟悉的干溪镇,我才觉得踏实。但我总是在两种情感中徘徊——一是爱干溪镇,一会到这里就觉得踏实;而是想要离开干溪镇,并不想被禁锢在这一方土地上。往后的日子里,这两种情绪周而复始地有序出现,左右着我的乡情与梦想。

我迫不及待地回家,告诉母亲,告诉爷爷,告诉二伯,告诉四婶,告诉幺爷,还告诉老罗我当班长了。可这一天下来,兴奋劲也没了,我又时时刻刻盼着去学校,尽管寝室不如家里温馨,尽管饭菜不如家里可口,尽管床不如家里舒服。

第二天中午,我迫不及待去叫万世川了,他还在帮忙扫地。叫上了他,我又去叫罗如烟,他们两个算是我在米家中学仅有的几个朋友中最为熟识的了。到了米家镇,我并没有急着赶往学校,我只是想去一睹风雨廊桥尊容。这座横亘在黑洞河上最大也是最美的桥,我竟从来没有走近瞧过。往常我也来过几次米家镇,都是从五橡树垭口来的,并没有经过黑洞河。而现在往黑洞河过,也只是从石桥上走,风雨廊桥隔得远远的,一闪而过。我想见见,这座象征着米家镇历史的风雨廊桥,到底是多么美丽。

而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从米家镇往前走,走出镇上,就是大片的水田了。黑洞河就在那里,静静地淌着,终年不停歇。穿过一片苞谷地,终于看见风雨廊桥了。

我失望了,最美存乎梦境,我想去瘦竹竿偶然间说过的一句话。我想象中的风雨廊桥,不说是雕栏玉砌,怎么也应该是美丽的。可眼前的是一座颓丕的木桥,尽管长是九丈九、离河面九丈九、高有三丈三、宽也有三丈三,可我怎么也不能把它和故事里的风雨廊桥想到一块。合抱大的支柱已经错位,用石块垫着,像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顶上的瓦砾少了许多,露出一个个窟窿,让我想起了天井坝;桥身铺着的木板也遗落了不少,大的缝隙甚至有一米宽,人若是失足,肯定会掉下黑洞河,成为河鬼。

“这桥好大。”万世川说。

“也很漂亮。”罗如烟也说。

既然已经来了,那怎么说也得留下点东西,尽管它的形象实在是和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但也差强人意。

站在桥头,边上有一簇映山红,这时节并没有花,看来,只有灰千金顶的映山红才能反季节开了,可外公讲得故事里,这儿这簇映山红也应该会在这时节开花呀。当年张老爷(张二公子,乐乐父亲)举全镇之力修建了这个风雨廊桥,造福一方;当年唐龙王为了唐念,带着人马从这里走过来,火烧米家镇;当年米小姐就是在这里决定了嫁给陈老三,也就是我的外公;当年李老二和侯老幺吃了酒,也是到这里散心撞见了心爱的但却不敢表白的米小姐;当年米老二(米老太爷)骑着高头大马,从这里把我万家的姑娘娶回家;当年米家兴老爷就是在这里结束了他这个米家镇的王的统治……这座破烂不堪的风雨廊桥,见证了米家镇分风风雨雨,见证了米家镇的百年历史。它老了,也乏了,是该结束自己的一生了。

通往风雨廊桥的小路长满了草,看起来是少有人来了。这座桥,已经是晚年了,不能渡人。远处的石桥已经修建多年,继承了风雨廊桥的使命,继续渡人,默默记载着米家镇的历史。或许以后,它也会被淘汰,也会杳无人至,也会成了历史。但现在,它依旧像它的前辈风雨廊桥一样,继续自己的使命。

顺着风雨廊桥的几阶石梯,走上风雨廊桥,我的手掌抚摸过一根根老朽的柱子,我的脚掌踏在老旧的木板上,我的双眸注视着头上的残损的瓦砾,一时间感慨万千。凭栏远眺,看见的不止眼前的景物,还有这一段历史。我不是历史的亲历者,也不是历史的见证者,我只是历史的产物。我没有亲历那一段历史,也没有见证那一段历史,我只能用我贫瘠的语言和烂俗的文笔,尽可能还原这一段历史。

温情的黑洞河静静地淌着,滋养着上游的干溪镇,中游的米家镇和下游的牧马镇。如果不是熟悉它的人,一定会被它的温情所魅惑,殊不知,它也是无情的,吞噬了多少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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