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离别
泷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梦里尽是李君佑悲伤的表情,金碧辉煌的宫殿,冷寂空荡的王府,浮华喧闹的花楼,人来人往的街市,巍峨秀丽的山间,满天繁星的月夜,可无论场景怎么变换,不变的都是李君佑那张流泪的脸。
这让泷卿感到心疼不安。她几次想上前将他抱住,却只是换来急速的场景转换。
“好,我放你走。”
为什么是这句话?不对,李君佑分明是笑着对她说这句话的,即便她当时意识再怎么不清晰,也不会记错的。
记忆中的李君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这样绝望而悲伤的表情……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李君佑!”泷卿惊慌地睁开眼,猝不及防便掉入了李君佑深邃忧伤的眼波中,初醒的她意识还十分迷离,望着李君佑那双久违的充满了情感的眸子,反而陷入了怔愣。
李君佑并未给她太久沉溺的时间,松开被泷卿握得有些发麻的手,轻柔而又技巧地避开泷卿的伤处,将她昏睡得有些虚软的身子扶起靠入自己怀中,才终于填满了满怀心慌。
闭了闭眼沉淀情绪,才开口道,“口是心非的丫头,不想离开爷就说不想回长安,这样睡的天昏地暗算怎么回事,嗯?”
泷卿一时并不理解他的话,“嗯?什么?”
“你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吗?”
泷卿这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思想,梦里那张悲伤的脸也带着强大的后劲涌上来,驱使着她的双手抬起紧紧环住李君佑的腰,“你…一直在这陪着我吗?”
“…嗯。”沉默良久还是如实道。
泷卿心安地笑了笑,又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一直悲伤的 ,流着泪看着我……”
“那只是梦!”李君佑的声音忽然有些失了平稳。
“只是梦吗?”泷卿似乎又陷入梦中无能为力的悲伤。
“嗯,我答应过你的,陪你一直到你醒来离开,也答应了你,放你走,两件都会兑现的。”
见那姑娘闷闷的不说话,李君佑拿起方才婢女端进来的清粥,道,“大夫说你脾胃虚得很,所以现在只能喝些清粥,好几天也饿了吧?”
“我不想喝。不是说等我醒来就放我走吗,我已经醒来了。”
其实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走,若李君佑不说,她便想当那句话不存在的,可偏偏李君佑如此郑重地旧事重提。
“彻底养好了再回去。乖,先喝粥。”
泷卿知道自己如何固执都不可能犟得过李君佑,微微撑起身子接过李君佑手中的碗,“我自己喝,你走吧。”
李君佑表情一僵,继而缓缓站起来,一脸轻松看着泷卿道:“已经差人去请纪大夫了,等会儿要重新给你换药,不是怕疼么,待你换完药后爷再离开。”
泷卿舀着粥的手一顿,他记得,她说希望他陪着她换药的话,原来他都听进去了。
心中虽有感动蔓延,但落于表面上,泷卿只是扭头看了他几秒,复又垂首喝粥。
李君佑依然一脸轻松的表情,甚至还微微含了笑,他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但至少现在,除了送她走,别无他法。
长安,那片繁华昌盛的土地,那个对自己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对于泷卿,却是最安全的存在吧。
泷卿走的那天清晨,空中飘着绵绵细雨。
她特意去锁艺馆吃早膳,站在锁艺馆顶层阁楼的窗户边,看见淮南淹没在迷雾之中。
瑾岁拉着她的手红着眼,道,“真的要走吗?”
泷卿用剩下的那只手状似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瑾岁你尽快带着成继来长安玩,我保证包吃包住。”
瑾岁扭过头去抹了一把泪,嘴里一边骂骂嚷嚷,“没见过你这么坏的丫头,坚持了这么久,居然真的忍心……”实际上却对这姑娘心疼的不得了。
泷卿板正瑾岁的脸,恶狠狠地打断她的骂嚷,“叫你家成继好好保护李君佑,一日三餐定要监督他好好吃,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休息,有危险别老想着自己顶,有难过也别总自己扛着……”
“我家成继又不是王爷的管家婆,这么放心不下你干嘛还要……”一个走字在泷卿的眼泪如断线之珠落下时,就这么哽住了瑾岁的喉咙。
最后瑾岁却是再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沉默着将泷卿抱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抽动的肩。
送别的时候却是在湖边。
尽管淮南多数人还在朦胧的睡意中,但这湖边已经有早起的船家披着蓑笠摇着船了,哗哗的水声伴随着似有若无的捣衣声,将泷卿的思绪也拉着有些渺远了。
山路里来,水路里回去,淮南的一场曲折美好,竟像一场梦,还未醒来,便已开始让她怀念了。
花韵暮,花韵景,瑾岁,成继,秦伯,幼青,还有许多相识的人,甚至是落颜都来送别,独独,没有李君佑。
泷卿在岸边张望了许久,直到南宫让来扶她的手臂,“泷姑娘,上船吧。”
难掩失望地应了一声,还是由他搀着登上了乌篷船。
良辰美景都似昙花一现。
色相是空偏偏挪不开眼。
心机枉然道有缘终究归无缘。
太多有情人最是无情天。
怪谁贪得无厌。
一梦百转千回万年不断,
纵我七情六欲半晌贪欢。
将自在换痴缠朝夕暮旦, 待得海誓山盟烟消云散。
留我八荒六合只影孤单,
明月夜青光满天地作伴。
小憩浮生看花落爱恨情仇不堪说。
空得我三秋执着。
得失不需问因果相思重时轻承诺。
恰解我一世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