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馆伫立在城北的一条街道上,这条街道并不宽敞,人流也少,在平时就是一条很僻静的街道。
而在今天早晨之后,这坐并不起眼的使馆突然多了很多人,外面还多了许多严阵以待的士兵重重把守,气氛变得严肃了许多。虽然并没有士兵把这条街道给全部封锁,但是胆小怕事的百姓纷纷避开了这条街道,所以本就偏僻的城北,看上去更是冷冷清清的。
但是在这处幽深的院落内,里面,却不那么安静。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喝骂声,倒像是有人在吵架。而且听着这怪模怪样的语调,好像还不是本地人。
“我们的族长说了,你们凉州有坏人,把我们护送的朝廷的大人给杀了。我们对你们很不放心,没有族长的命令,你们休想进去!”一名虎背熊腰的粗野汉子大模大样的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这汉子体格雄壮,双臂肌肉隆起,看上去孔武有力。只是看他身上穿的衣袍,粗犷豪放,与在对面的凉州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位兄台,我们是好意,请不要误会!”面对着这么多的壮汉的不善目光,任是谁也不会觉得感觉很舒服。只是使命在身,为首的那名军官也只好陪着笑脸耐心地解释,“我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使我们保护不周,但是死者已逝,我们要捉拿凶手,替死去的俞大人报仇,就不能不让我们进去勘察现场啊!”
“查案的事情,我们仇池勇士会去做的,不用你们这些人来捣乱!”对面的那名壮汉并不买账,梗着脖子继续吼道。
“你们这样一直堵在门口,又怎么去查案?这凉州毕竟是凉王治下,这里发生了这种血案,毕竟还是要我们当地的官府来去查比较合适。”
“去,我们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些人呢!你们这些汉人,一个个全是鬼精鬼精的。来之前,我们的老祭祀都告诉我们了,不要相信你们这些汉人说的鬼话,一切听族长的!”
“你们初到凉州,人生地不熟,靠什么去查案?而且,这里是凉州,不是你们仇池!”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被堵在这里这么久,还被一个粗鲁的莽汉一直指着鼻子喝骂,那军官也失去了耐性,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我们仇池勇士,不惧怕任何威胁!要想进去,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吧!”那仇池武士双眼一瞪,抽出了手中的弯刀向前大喝道。
看到这种情况,双方的士兵也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挑衅!双方的士兵抽出手中的长枪短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局势变得紧张起来。
锋利的武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森森寒光,双方士兵的呼吸开始变粗,身体微微前倾,一场厮杀似乎就在眼前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是不是还想要让这里,再躺下几具尸体啊?”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一个懒洋洋的童声突然想起,让这根紧绷的弦突然松弛了下来。
“是谁?”
两边的士兵一下子放松了紧张的身体,将已经出鞘的利刃又缓缓收回。这场还未开始的厮杀,于静默之中又悄悄地消弭于无形了。
凉州方面的那名带队的军官偷偷摸了摸脸上的冷汗,心中庆幸之余,又是后怕不已。
要是今天真的打了起来,势必又要出人命了。就凭自己手中的这些精锐士兵,收拾这么一点仇池武士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这后果,却不是自己可以承受得起的。
先是死了一个大人,就已经让整个凉州鸡飞狗跳了。如果自己今天带人把这些仇池武士给打了,不管有没有人死去,自己也是活到头了。使臣死因不明,接着随行卫队又被人给打了一顿,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而一旦事情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军官所能承受的了。不管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如何决断,自己肯定是要做那第一只刀下亡魂了。
“我说你呀,这是想要干嘛啊?你是来保护的还是来灭口的啊?”伴随着这一声清脆的童音,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突然蹦了进来。他指着那名犹自在后怕不已的军官,看来是在指责他。
“啊?”那名军官虽然在心里怕得要死,但是也不能忍受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训斥。
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竟敢对我这么无礼,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名军官满脸戾气地转过了头,正要开口喝骂,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小男孩面对这么多的虎贲之士,不但没有一丝惧怕的意思,反而满脸的从容。在闪烁着点点寒芒的枪阵中缓缓走过,步态从容。看样子不像是在穿过全副武装的军队,倒像是在看街上的江湖艺人的把戏一样。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还是大有来头,根本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那名军官正在惊疑不定地猜测着那名小男孩的身份,就在这时,另一个童声又响了起来,“你这个坏蛋,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这又是谁?怎么这里来了这么多的小孩子?
所有人都是一脑门的问号,就看到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看样子应该在十一二岁左右,身材娇小,面容姣美。只是现在的她气喘吁吁,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进门口,边骂边向里面走。
“婕儿!”还没等这名迷惑的军官想明白,一声惊叫突然从对面的仇池武士中响起。
伴随着这一声喊叫,一名年轻的仇池武士从队列中排众而出,直直地迎向这名刚刚走进来的小姑娘。
“哥哥!”看到了这名年轻武士的模样,那小姑娘也是满脸喜色,挪动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迎向这名疾步而来的武士。
原来是那仇池武士的妹妹,难怪见到这副场景也是毫不奇怪。
只是令所有凉州士兵们都大吃一惊的是,那名仇池武士一把将那名小姑娘抱在了怀里,而在后面的那群仇池武士们竟然全部哗啦啦地跪了下来,同时屈臂行了一个古怪地礼节,嘴里还说着一串古怪音符。
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个小姑娘还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家眷不成?要不然这些无视干嘛行这么大的礼?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跟这些人吵起来了?”亲昵地说了几句悄悄话,杨婕儿从哥哥的怀里钻了出来,抬头问道。
“还不是这帮汉人,良心太坏了!那名大人死的不明不白,这些人也不说给个说法。”那名武士听到这句话,表情马上变得愤怒不已,“他们自己有问题,还非得要接替我们,保护这些建康的大人们。结果现在出事了,倒显得我们保护不周!”
“所以父亲去找那凉王说理去了,他在临走之前下令:没有他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得进入使馆!”
“这些人想进去,你不让,所以你就和他们吵了起来?”杨婕儿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煽动,俏皮问道。
“没错,这可不怪我,等父亲回来了,你可一定要跟我证明!”那名武士又补充道,显然对他的父亲心有余悸。
“哼,你每次惹了祸,都要找我来帮你求情,羞不羞啊你!”杨婕儿扬起俏脸,向哥哥做了一个鬼脸。
做完了鬼脸,杨婕儿转过头来,对张曜灵斜睨了一眼,脆声喊道:“喂,张曜灵,你过来吧。这是我哥哥杨国,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张曜灵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好了,介绍吧!”张曜灵懒散地站在那里,一把拨开了杨国还没有完全收起来的刀柄。然后转过身,给了一脸得意的杨婕儿一个侧面。
“这小子是谁啊?”看着张曜灵这种谁都不甩的痞样子,杨国很是不满,皱着眉头问道。
“他啊,是一个又自大又不懂礼数的古怪的小男孩,可讨厌了。”杨婕儿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得色,怪声怪气地说道,“不过这小子的身份可不一样,哥哥你可要小心哦。”
“什么身份?我还会怕他一个小孩子不成?”杨国眉毛一拧,粗声粗气地反问道。
“他这个小孩子当然没什么了,不过他的爹可就不一般了,是一个大人物呢。”杨婕儿最喜欢捉弄自己这个憨憨的哥哥,故意不直接说出来,反而吊起了胃口。
“到底他爹是谁啊?妹妹你快说!”杨国是一个急性子,见到妹妹又开始像以前那样卖起了关子,赶紧催促道。
“那……我……可就说了,”杨婕儿过足了瘾,看见自己的哥哥满脸急躁,也不想真的把他惹急了,就开口说道,“他,就是凉王家的小公子!”
“什么?”杨国一下子变成了个结巴,舌头好像咬住了一样,吃吃地说不出话来。而他刚刚想要说出来的那些话,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小子就是凉王的那个儿子?
难怪见到了这种血腥的场面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表情依旧从容。难怪传说中,这个凉王家的小公子天赋异禀,聪慧异常,有“神童”之称。换了别的小孩子,只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吧?
别看这个杨国外表粗豪,看样子就是一个一根筋的莽汉。但是在这个粗豪的外表下面,却有着一颗外粗内细的细腻心思。
能在尔虞我诈的权力漩涡中活下来,并且脱颖而出的人,又怎能是一个没脑子的莽汉?
别看他可以和那些凉州的士兵们大吵大闹,甚至到最后还兵戎相见。这可不是他真的莽撞,而是他早就看清楚了这里面的情势。
自己可以尽管和这些凉州的士兵们吵闹,打起来了也没什么,就算出了人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他有什么大的靠山,而是他有一个最大的凭恃。
任何事情,只要遇到的不是一个完全不顾及后果的疯子,占住理的那一方总是最后的胜利者。
而现在,仇池一方,就是那占住理的一方。
不但占住了理,而且,还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
受害者,总是会获得人们更多的同情,也会获得更多的支持。
这一次接受朝廷使命,护送这一群朝廷使团去凉州,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在凉州的使馆内,官职最高的正使,居然被人杀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总要找一个人出来负责的。
这这个责任,只能是凉州来承担。他们,才是现在最被动的人。
不管是不是他们故意的还是疏忽了,这个保护不周的帽子他们是戴定了。而且万一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一利用,他们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现在凉州方面还没有查出凶手是谁,如果在这一个非常时期,一路护送使团安全来到凉州的仇池卫队,突然被凉州的军队给袭击了。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些建康的大人们又会怎么想?他们又会怎么对待凉州的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这些事情所有人都无法揣测出来,但是那结果,肯定不会是什么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就是了。
占住了理,就不怕凉州的那位凉王敢胡来。就算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那自己这一方也是受害者,最后得到好处的,也会是自己这一方。
这一点,自己猜得到,自己的父亲也明白。所以他才会让自己留下来,守住使馆。
换了平时,自己的父亲一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放在眼前牢牢地看着,生怕自己惹事。现在留下自己,就是希望自己把事情闹大吧。
正是因为洞悉了父亲的意图,所以杨国才会故意做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来,故意激怒那名带队的凉州军官,希望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得越大,自己就会更加得到父亲的欣赏,才会让其他的人收敛起来。
杨过可以肆无忌惮地与那些凉州的普通士兵发生纠纷,甚至流血冲突。但是面对张曜灵,这个只有两岁的小孩子,他却不敢再妄动了。
没办法,谁让他有一个好爹呢。
这个张曜灵年纪小小,就算是有什么神童之名,也不过是一份虚名而已,当不得真的。真正让杨国忌惮的,正是他背后的张重华,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个庞然大物——凉州。
不管杨国愿不愿意承认,相比自己的仇池,这个凉州,都是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
仇池辖地有武都、阴平二郡,地域狭小,与据有三州之地的凉州相比,根本就是有着天壤之别。他之所以敢挑衅这一个庞然大物,原因是他借了另一个更加庞大的势力的势。那一个势力,就是建康的晋室。
正是倚靠了朝廷的势,杨国才会大胆把事情闹大。因为他就算在这里闹得再大,那也是背负了一个为朝廷尽忠的大义名分。
而一旦要是伤害了张曜灵,这一个凉州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那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而如果把张曜灵给杀了那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堂堂凉王之子,而且还是凉州未来的继承人,下一代的凉王,这就不是死一个俞归那么简单了。
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步田地,仇池势必要受到凉州的全面报复。而到了那个时候,面对势大的凉州,连续多次打败羯胡强军的凉州大马,小小的仇池如何承受?
而就算是凉州灭掉了仇池,身为他们名义上的共主晋室朝廷,也是不会做出什么反应的。
你把人家唯一的继承人都给杀了,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吗?
所以在听到妹妹这么说了之后,杨国马上打消了继续闹下去的念头。只是现在已经闹到了这步田地,杨国也不能就这样马上收场。怎么说,自己也还是占住了理的。
“不知凉王的公子到这里来,所为何事呢?”杨国又做出了那副粗鲁的样子,粗声问道。
只是杨国并没有把这个只有两岁的小男孩放在眼里,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怕他根本就不会对张曜灵这么恭敬。
“哦,我听说这里死了个人,所以过来看看。”张曜灵把他的一系列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只是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这件事情应该是要凉王派人来处理吧。”打死杨国都不会相信,凉王会派他这个只有两岁的儿子,来负责这件事情。
恐怕是这个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点消息,心里好奇,所以就一个人跑过来了。杨国这样揣测道。
“难道这个凉州没有人了吗?竟然会让一个小孩子来查案?”旁边一个仇池汉子得到杨国的暗中授意,马上大喝了一声,然后整个仇池武士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我父亲当然不是派我来的,只不过像这种小事,我一个小孩子就可以了。”张曜灵故意做出了一副拽拽的样子,鼻孔朝天,一副根本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是张曜灵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子,如果是别的人作出这一幅样子来,肯定是惹人讨厌。但是由他做出这种模样,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张曜灵现在就是一个两岁的小孩子,本来就是一副粉团团白嫩嫩的可爱样子。现在他做出这种傲慢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却不会有什么别的观感。
“嘻嘻……”杨婕儿首先忍不住了,第一个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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