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狩猎疑云

一灯如豆,将两个人模糊的放大的剪影投射到雪白的墙壁上。寒浞抿一口茶,思索地放下杯子:“容臣斗胆问一句,不知事成之后,王妃将夏国托付何人呢?”姮娥用杯盖轻轻拂着茶沫,依旧垂着眼皮:“玉玺由国师伯浥掌管,大王没有子嗣,照规矩,当由国师主持另推贤才。”寒浞前倾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姮娥:“王妃觉得左司马是贤才否?”

姮娥抬起眼睛,微笑道:“寒大人德才兼备,权势显赫,自然众望所归。”寒浞坐直了身子,一脸恭敬:“蒙王妃高看,臣惶恐不安。”眼中的笑意却与他的表情并不合拍,“那王妃自己打算……”姮娥冷静地截住他的话头:“惟愿布衣还乡,安享田园之乐。”寒浞一口饮尽了杯中余茶,站起身:“王妃放心,臣当效犬马之劳。”

旌旗猎猎,华盖婷婷,早晨的灿烂阳光下,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热热闹闹出了王宫,穿过宽阔的街道,向城外迤逦而去。中间两匹装饰华丽的高头大马上坐着后羿和寒浞,两人都背着弓挂着箭囊。后面跟着两辆油壁四轮马车,一辆车里坐着王妃姮娥和巫师贝姬,一辆车里坐着东妃琳琅和西妃纯狐。后羿大声对寒浞道:“你挑的日子极好,今天晴朗无云,一望百里,正适合去围场狩猎。”寒浞笑道:“臣一番苦心,大王操劳国事,出来踏青放松放松,所谓张驰有道嘛。”后羿回头望望跟随的马车,会意大笑:“何止男人,女人们在宫里呆得久了,还不是想出来玩玩。”

围场在阳城郊外的山中,靠近后羿的别院。在寒浞的安排下,人马先到了别院稍事休整,姮娥换上了戎装,与后羿并辔出发。后羿赞道:“爱妃今日英姿飒爽,别有风采。”姮娥低头笑道:“我这是银样镴枪头,既不会舞刀也不会射箭,只能帮大王摇旗呐喊。”

后羿好久没打过仗了,又憋了一冬天连只野猪都没射过,围场的栅栏一开,他纵马奔驰,十分快哉。寒浞事先在围场中投放了不少小型野兽,后羿左右开弓,追赶着受惊奔逃的猎物,妃子们替他叫好,武士们跟着忙不迭替他捡拾战利品。这样的一个时辰,对后羿来说不过是进行了热身运动,他勒住马头,叫过寒浞:“都是些毫无战斗力的小家伙,太不过瘾了,打开栅栏,我要去山里猎头熊。”

“大王,围场里面臣都亲自察看过,可以确保大王和王妃的安全。一旦出了围场,山野荒僻,臣……臣无法……”寒浞踌躇着。后羿哈哈一笑:“左司马如此畏首畏尾,简直不像武士出身,本王战场上冒矢石如雨尚且不在乎,还怕深山老林?王妃留在这里,你跟本王一起去。”

寒浞打开了栅栏,后羿兴致勃发,快马一鞭,密密的丛林很快吞噬了两人。这个季节,冬眠的熊已经苏醒,贮存一冬的脂肪几乎消耗殆尽,它们急需补充食物,纷纷离开藏身的洞穴,在山林游走。这是猎熊的好时机。丛林深处,后羿敏锐地发现了前方灰褐色的庞大身影,他张弓搭箭,全神贯注。眼看这一箭将离弦而去,忽然,身下的战马一声长嘶,覆满落叶的土地毫无预兆地陷了下去,根本来不及反应,后羿连人带马向下坠落……

“大王——”寒浞跳下马背,呼喊着向凹陷的大洞跑去,那是一个猎人布下的陷阱,足有丈深,只听得其下传来痛苦的**,寒浞探头向下看去,原来陷阱底部竟安放着一块倒插尖刀的滚钉板!战马的颈部已被尖刀刺穿,喷涌的鲜血染红了泥土,后羿的双腿和双臂亦被几把尖刀穿过,疼痛难忍,却因空间狭小无法着力而动弹不得。“快,快找人把我拉上去!”后羿皱眉喘息着。

大王意外受伤,武士们七手八脚地把他运回了别院。姮娥、纯狐和琳琅也都焦急地过来探望。贝姬熟练地替他清洗包扎好伤口,面色凝重:“大王,扎伤您的尖刀常年埋在土中,到处都是锈迹,这样的伤口非常容易感染,您现在千万要静养。”后羿躺在床上,自嘲地笑笑:“胳膊腿都挂了彩,还能干嘛呢。”

姮娥望着火盆里的桃木片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她起身把灰末都倒进了碗里,拎起炉子上的水壶冲了一碗水。她把碗安放在托盘里,双手托着,走进了后羿房中。“大王,贝巫师开的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吧。”后羿正歪在床头养神,不以为然地笑道:“姮娥,你怎么也跟着大惊小怪,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本王是不死之身,怕什么感染。”姮娥劝道:“话是这么说,虽然伤不了性命,感染了究竟增些皮肉之苦。”

“姮娥,我喜欢现在这样,你越来越关心我了。”后羿伸手去接碗,眼睛含着笑意盯着她。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姮娥躲开眼睛,看着碗。后羿端起来,一饮而尽。“苦吗?”姮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你让我喝的,再苦都要喝。”后羿开玩笑地对她睒睒眼睛。“我……我先去把碗洗了。”姮娥感觉心口憋闷得喘不过气了,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姮娥刚刚离开,却有另一个人进了房间,她是琳琅。她怎么会来呢?因为就在刚刚,她听见相好的武士告诉她,他的一个朋友在左司马手下供职,前几天曾进山执行了秘密任务,据说捉住过一只熊。琳琅越想越可疑,所以她来见大王。“你有什么事,没看见我在休息吗?”后羿对她冷着脸。琳琅道:“臣妾冒死来提醒大王,难道大王不曾起疑吗?山林子那么大,这只熊怎么恰好出现在陷阱的附近?分明是寒浞有意陷害大王,陷阱是他挖的,熊也是他派人放的!”

后羿一愣,面色顿时变得沉郁:“你有什么证据?”琳琅道:“我没有证据,我只是听到外面有些议论罢了。”后羿狐疑地沉吟:“寒浞把自己的未婚妻都献给本王,他一心仕途,我正在重用他,他何必害我?”

“大王!”琳琅急道:“你怎知寒浞是心甘情愿献出纯狐而不是别有图谋?”后羿面色一寒,铁手一把钳住琳琅的喉咙,厉声道:“你到底听到些什么?”琳琅被制,忍不住呛咳:“大王,臣妾是替大王担心,怕大王被小人所害。我……我听说寒浞……是得罪了人……他却将计就计当上了左司马。”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后羿忽然觉得开启了另一条思路,不错,如果……如果一切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呢?过去的许多细节刹那在脑中回放,姮娥,她一直是保举寒浞的,这次狩猎也是她鼓动的,如果琳琅说的才是真相,那姮娥究竟知道不知道?他想到这儿,身体一阵阵的冷汗。“琳琅,去把王妃叫来。”后羿的脸上蒙着可怖的阴云。

琳琅吓了一跳,慌忙道:“臣妾只是忧心大王,道听途说而已,这些我都没告诉过王妃,她不知道。”后羿笑了,琳琅第一次看见大王对自己有如此亲切的笑容,接着是柔和的声音:“去叫姮娥。琳琅,你要是替王立了大功,王封你做正妃。”

琳琅慌慌张张出了屋子去找姮娥,她满腹心事,只顾低头走路,不提防在花园差点和迎面来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一把将她抱住:“宝贝儿你想死我了!”琳琅这才醒过神来,见是与她相好的武士,急忙挣扎:“你放开,我现在有要紧事去办。”武士笑嘻嘻地不放手:“怕什么,大王受伤在屋里躺着呢,这花园里静悄悄地又没人看见。”琳琅此刻哪有闲心,只顾推他:“不行不行,这会儿没空,大王有事要我办,还等我复命呢。”

也该事有凑巧,纯狐是第一次到这座别院,大王养伤,她无事可做便到处逛逛风景,信步走入了花园。忽然,她看到镂空的女墙外一个人影一闪,似乎是琳琅,接着竟有个男人的身影,与她纠缠在一起。纯狐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躲在了墙后,墙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哟,张口大王闭口大王,现在做了东妃,身价高了,看不上我了?”武士扭着琳琅,话带了酸味。琳琅亲了他一口,缓了语气,哄他道:“少来啦,不会薄了你。等晚上好吗?”武士戏谑道:“晚上你不用和西妃争宠吗?”琳琅闻言懊恼地啐道:“别提那个贱货了,本以为让寒浞吃个闷亏,大王玩玩她就算了,早知道她会被封妃,真不该去费那劲抓她。”两人又嘀咕几句,亲了几下,武士才放琳琅走了。

琳琅来到姮娥处,一推门竟见到寒浞也在,不由心慌,姮娥问她什么事,她低声道:“大王让王妃过去一趟。”“大王叫我有什么事吗?”姮娥问。“没……奴婢不知道。”琳琅躲闪着王妃的目光。姮娥和寒浞对视了一眼,寒浞道:“臣也正想看看大王的伤势,臣陪王妃一起去。”姮娥点头同意,琳琅忙道:“大王他……只让王妃一个人过去。”

寒浞心下起了疑,难道后羿喝下桃木灰感觉有异?不对,他不舒服应该叫贝姬才是。他犹疑着看了一眼姮娥:“王妃……”姮娥平静地说:“我进去见大王,左司马门外候着。”她转头对琳琅道:“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

琳琅转身朝门口走去,她刚开了门,姮娥和寒浞却听见她一声闷哼,身子弓了下去。门口站着的是纯狐,琳琅的身体向前倒在她身上,随即又仰面瘫软下去,纯狐的手中,握着血淋淋的一把匕首,琳琅的鲜血喷射了她一身。还没容屋内的人反应过来,纯狐跳到倒下的琳琅身体上,带血的匕首疯狂地没头没脑地刺下,披头散发,眼睛直直地叫喊:“贱货,我让你害我!我让你害我!”

姮娥尖叫一声:“你干什么……”寒浞飞身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纯狐,夺下她的匕首,纯狐在他怀里哆嗦着:“是……是她……害我们。”姮娥凭着第一反应迅速关上大门栓死,才敢来看琳琅。只见她血污满身,瞪着惊愕的大眼,竟已气绝身亡。“这可如何是好?”原本姮娥和寒浞计划好一切,正自按部就班,谁料竟横生此事,姮娥一时乱了方寸。寒浞抱着纯狐,镇静地对姮娥道:“王妃节哀,大局为重。请到偏房暂避。这里我来处置。后羿马上就会察觉,我们不能功亏一篑,我要调整行动计划。王妃放心,一切尚在臣掌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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