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73节 这个娃娃
“吱呀呀”,于宅的双扇黑漆排门缓缓地分开来,却见于老爷子背负了双手,当中而立,老管家袁其隆和儿子于平江左右相拥,后面还有十数个仆人,都笑眯眯地盯了客人。
咱中国人有个讲究:排开双扇正门,家主率了从众亲迎,乃是主人迎接贵客的礼节。
蓝风生上前,给双方做了引见,一番的作揖行礼,一番的点头问好。
于老太爷眯了眼,盯着李若瑟:嗬嗬,这个一头银发,高鼻子,蓝眼珠子的老头儿,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若瑟,川东教会的李主教嗦。
李若瑟也盯了于慈恩:㖿,面前站着的这个中国老头儿,瘦瘦精精,目光如烛,就是三河县的地头蛇嗦。
见过面,行过礼,问过好,双方你推我让,上得堂屋,又有丫环上得茶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的“请茶”“谢茶”。
品过茗茶,少不得又是一番的“久仰”“久仰”,再拉扯一些闲话儿。
李若瑟却是心不在焉,只把一双蓝眼珠子四处地瞅,四处地瞅。
于老爷子:“不知主教大人,却在寻啥呢?”
李若瑟:“小娃娃呢?小娃娃呢?”
于老爷子没反应过来:“小娃娃?”
蓝风生:“唉呀,于老舵爷有所不知,主教大人对贵孙孙可是久仰得很嘞。此次登门拜访,欲要与贵孙孙谋谋面儿,说些要紧的话。”
李路易点头不止:“Yes!贵孙孙!Yes!贵孙孙!”
于老爷子:“哦,咱家小孙孙嗦,去了蒋先生家,想是玩儿得兴起,忘了返家。”
众人一边儿品茶,一边儿闲话,看看天色将是傍黑,外院传来三个娃娃的说话声。
于老爷子冲李若瑟笑笑:“唉呀,我这小孙孙,贪玩,嘿嘿,贪玩,成天的野,贼黑才回。”
李若瑟咧了大嘴笑笑:“娃娃嘛,怎不贪玩?正常,嗯嗯,正常。”
话音未落,门口闪出三个娃娃来。李主教一双蓝眼珠子,盯向门口处。
两个半大的小子,拥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矮矮小小的个头儿,粉嘟嘟的圆脸庞儿,两只大眼珠子一闪一闪地眨,跳跳蹦蹦,脑儿一条小辫子一甩一甩,倒也惹人喜爱。
小娃娃进得门来,见得一屋的客人,闪着两只黑眼珠子,在一众的面上扫来扫去,最后定在李路易身上。
“哈喽!”李路易掩不住的兴奋,跑上前,弯了腰,拉着于信达的一双小手摇来晃去:“哈喽,密司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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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信达咧了小嘴儿笑:“哈,李路易!哈哈,李路易!”
李路易:“来来来,见过叔父,见过叔父。”
于信达被李路易牵到李若瑟面前,眨眨眼珠子,然后躬了小身子,“见过叔父……叔父……呃,不对哟……”仰头盯了李若瑟,小脑袋直晃,“不对不对,白头发,白胡子,一脸的皱纹,怎是叔父呢?”
“哈哈,聪明,小孙孙聪明!”李若瑟咧了嘴笑,“叫爷爷,对,叫爷爷……”
于信达把半个手指头含在嘴里,低了声音:“爷爷……洋人爷爷……”
“哈哈,久闻小孙孙伶俐可爱,哈哈,果是伶俐可爱……小孙孙,来来来,礼物,洋爷爷,给礼物。”李若瑟一边笑呵呵地赞道,一边伸手入袍,掏出一只怀表来,“礼物,哈哈,礼物。”
于信达却不伸手,转头盯了老爷子,只绞着两只小手,小身子扭来扭去的。
于慈恩:“接着噻,洋爷爷的礼物,接着噻。”
“哦,接着。”于信达显着十分的高兴,伸手接了怀表,在两只手掌里掂来掂去地看,“噫,嘀哒嘀哒,嘀哒嘀哒,啥东西呢?噫,嘀哒嘀哒,嘀哒嘀哒……”
“哈,嘀哒嘀哒么?我瞧瞧,我也瞧瞧。”小刀小炮两个半大小子拥上前来,伸手去夺。
“哎呀哎呀,开抢么?怎就开抢么?”于信达把怀表紧紧儿地攥在手中,再把双手紧紧儿地贴在胸口上。
“哎呀,小气鬼,拿来,我看,拿来,就看看。”小刀小炮两个围了于信达,抢夺起来。
“不要!咹,不要!”于信达一边挣扎,一边捂紧了胸口,撒开一双小脚丫子,径向后院里跑去。
堂上众人一阵地笑。
“回来,回来!”于慈恩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仨小子,忒不听话,给老子,就没个省心的时候。”
三个娃娃却不管不顾,打打闹闹,嚷着笑着,径去了后院。
咱这山里的光阴,就是比坝上黑得快。不多久,黑暗便笼着了县城。
春娟丫头擎着一支臂膀粗的红烛,上得堂来,向着于老爷子躬了身子:“老爷,萍儿大妈相问,可是晚饭了?”
“开饭!开饭!”于老爷子把手一挥,然后低声嘟哝道,“臭小子,别喊去,任他疯,整天的疯,饿他一晚。嗯嗯,饿他一晚。”
大刀大炮也不管老爷子嘀咕,拥了三位客人,随在老爷子身后,进到饭厅,围了圆桌。
第一杯“迎宾酒”,自是老爷子来提。
“主教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老爷子停了说话,皱着眉头,扭头盯了门口。
“哈,开吃啰!哈哈,开吃啰!”
“哈,咋不喊呢?春娟这小妮子,可是肥了胆儿?”
“嘿,怎怪得着娟儿呢?”
“哈哈……不怪她怪谁?明日说与萍儿大妈,罚跪,嘿嘿,罚跪!”
“你敢!春娟儿若是受了罚,咱定揍你!揍你个死去活来!”
于信达打头,小刀小炮撵在身后,闹闹嚷嚷,拥进厅来。
于信达一边扭着小身板儿往椅上挪,一边眼睛往满桌的菜肴睃,口里哼哼:“猪蹄呢?噫,咱的猪蹄呢?”
田小刀挤上桌来:“哈,猪蹄?尽是骨头,没意思,没意思。鸡腿,我要鸡腿!”
程小炮伸长脖子:“哈,坨子肉!肥,肥得流油,嘿嘿,坨子肉,我最爱!”
三个娃娃也不管众人大眼瞪小眼,自顾一边儿嚷嚷叫叫,一边儿抓了筷子,伸向一桌的菜肴,专拣肉食,直往嘴里塞。任是一桌的好菜,也堵不住三个娃娃的嘴,边嚼边嚷。
小刀嘴里一大块的鸡肉,边吞边说:“呜呜……这鸡腿……香……呜呜……忒香!”
小炮更是嚣张,筷上挟着,碗里堆着,嘴里嚼着,口水和着汤汁,顺了嘴角直淌,还边嚼边嘟囔:“哇噻,坨子肉……最爱,嗯嗯,肥,嗯嗯,好肥,好爱。”
于老爷子瞪了大眼球:“嘿,成何体统?嘿,可是饿死鬼投的胎?嘿,贵客在座,嘿,成何体统?”
三个娃娃哪管这许多,自顾了挟着肉食往嘴里塞。
于信达挪着身子,跪在椅上,左手抓着一只猪蹄,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用右手拿了筷子,指着远处的盘碟敲:“鸡翅,爷爷,鸡翅!”
“哎呀,成何体统?”老爷子一边儿嚷嚷,一边儿却提了筷子,挟了鸡翅,往小孙孙的碗里放,“慢点,别噎着,慢慢啃,别噎着。”
于信达一边往嘴里塞着猪蹄,一边嘟嘟囔囔:“嗯,慢慢啃,嗯,别噎着。”
众人都忘了提杯,尽把眼光盯了三个娃娃。
小炮嘴里嚼着肥肉,用筷子指向于信达,直嚷:“哈哈,倒了……哈哈,倒了……”
小刀嘴里嚼着鸡腿,只把眼光斜睨了于信达:“嗬嗬,就蒋先生那书屋,玩了一下午的躲猫猫,能不倒么?”
于老爷子拍拍小孙孙的脑瓜子:“哦哟哟,睡着了,果是睡着了。”
众人看去,这小孙孙手里抓着一只猪蹄,嘴里含着一大块肉,口水顺了嘴角直流,却是闭了双眼,把个脑袋趴了在桌上:睡着了。
于老爷子冲小刀小炮两娃娃瞪了大眼:“嘿,你两娃,还不抬了去?”
“哦,抬了去,抬了去。”小刀往嘴里塞了块鸡肉,一边应着,一边离了座。
小炮把小半盆坨子肉挪到面前,专拣大块的塞得一嘴,恋恋不舍地离了座,口里嘟囔道:“这盆,留……留着哈。”
小刀抱了上身,小炮抱了双脚,嘿哧嘿哧,抬了于信达,径去了后院的宿房。
于老爷子欠欠身:“哎呀,我家小孙孙,哎呀,自小惯下的恶习,又贪玩,又贪吃,哎呀,贵客休笑,失礼,失礼!嗨,咱说他作甚?请酒,来来来,请酒。”
李若瑟虽是应了于老爷子的酒话,端了酒杯,凑向唇边,心下却是一肚子的的疑惑:就这娃?十一二岁的娃,啥都不懂的娃,贪玩好吃的娃,能把侄儿糊弄得团团转?
于宅有的是空屋,当晚,李若瑟一行,自然就宿在了于宅。
毕竟上了年岁,经不得长途的劳顿,再加上几杯酒力上头,主教大人回得宿房,倒头便睡,把个满腹的心事,留在了第二日。
于宅的茶室的烛光,却是幽幽的亮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