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萨卡达斯大漠深处而来,拂过戈洛库草原,闯进丘陵。
然后便会被阻隔在湮香山余脉的屏障之巅,再也吹不到西云内陆。
虽是六月季节,只是离开槐阳,北上进入漠涟境域,气候便是浑然不同了。尤其是在这丘陵脚下,尤觉丝丝凉意,十里外便是一望无垠的戈洛库大草原。
戈洛库草原绵延千里之后是没有人可以进足的萨卡达斯大漠,大漠之上寸草难生,空灵凶悍的龙卷风常年肆虐。途径的驼队商人说,在哪里时常听见呼天抢地的哭泣声,那片荒凉的大漠,或许就是通向往生的大道,生命从那里终结,轮回从那里开始。
传说大漠的尽头是一望无垠的冰川,那里的雪一落十年,千年不化。更有传说,冰川的正中心有一方绿洲,那片神秘的地域,被浮云世人称作“中神之地”,那里居住着神的后裔——韶氏一族。
西云万里,这浮云境到底有多大,中神之地又占据多少,古来也只有那隐退于人世的韶氏一族知晓了。
此刻太阳已经西沉,留着些许的余光,烧红了西方的天。
只是,在这丘陵脚下,汜水湖周侧的绝壁挡去了从西方而来的余晖,这里的天暗得格外早。远处尚有一丝光亮,这里已是黑了。
篝火“噼噼啪啪”地炸开来,纵兮动了动烧着的柴,炸开的势头愈是烈了些。这里与草原接近,猛兽惧火。但是此地也不宜久留,猛兽虽是惧火,火却也能吸引猛兽。
黑袍裹着身段,玉冠束发,胜绝女子的容颜,五分霸气,三分英气,二分俊秀,再没了平日里的胭脂味道。
纵兮把玩着手中的墨玉,这剑着实冷得很。
“阿衿。”纵兮轻启薄唇,温柔吐字。
身后有水的声音,从槐阳出来,赶了一天的路,身上发臭,不得不清洗一番。只是,子棠素来惧水,此刻她就在身后的浅滩旁。她不敢下水,只能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边上,慢慢捞着水。
一下一下,水声清泠。
“阿衿。”纵兮再次轻唤。
尽管隔着不到十丈距离,他还是放心不下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唤她一声,只有作答,方会停下。
子棠再三叮嘱不许回身,那便只能背着身子,一声一声唤她,方才知道她是安全的。
“阿衿。”
第三次开口,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纵兮蹙了眉,墨玉一抖,稳稳地落在手中……
转了身子,方才知道,那里依旧有水声。而子棠即使落水呼救,他也是来得及的。
浅浅一笑,眸光流转,原是那碎女子烦了他。此刻,他自己方才意识到,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他足足唤了这个女子不下百声!
换做自己,怕也是嫌烦的。
知晓无碍,却不曾再把目光挪开,反是换了姿势,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女子。嘴角的笑意越发盛了盛,眸色愈是柔和。
这个女子啊,是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都说男
子会爱上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子,这个女子从来长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一言一行都刻在了心里,恰恰也验证了那句话。
夜色下,如皓月一般的肤质,虽只是个背影,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如缎的青丝随意地绾了个结,铺洒在身后,在地上铺成开来,越发让人痴迷。
这个女子,不是他府上生得最好的女子,却是可以用上人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胜过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说他云纵兮是天下第一美人,在他云纵兮眼里,眼前这个女子才是天下间最为美丽的女子。
她的美,只是属于他一人的美,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他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这些年,除去最初时候的需要,他再没有碰过女子,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每每想起,眼前都会出现那年在他身下死去的那个无辜女子的苍白容颜。那个女子本也是绝色,却是死得那样可怕,满身的鲜血,脖颈处的动脉被咬断,全身的血液被他吸干!
这是怎样的痛苦啊,连他这个造孽者都触目惊心,也难怪那个女子如何也不能瞑目。
然而这一刻,明知不该如此无耻地偷窥,却是无论如何都挪不开目光,甚至在心底里面竟是渴望这个女子的身体!
目色暗沉了些,明明第一次的时候,自己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为何每每睡下,都似乎可以闻到这个女子的味道,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女子的惊鸿艳影!
“啊……”
子棠是断断没有想到,一回身便是撞上纵兮一双含笑的眸子,幽蓝的瞳孔散发着慑人的光泽,虽是干净明澈,却因着颜色的缘故,依旧染上了狼一般的危险气息。
那一刹,她陡然一个激灵,未着寸缕的她,双腿一软,一声低呼便是往后仰了下去。
“阿衿!”
那一刹,玄袍男子顷刻之间冲了出去!
本欲借着水力,一手撑过水面,便可借力稳住身形。却不料,子棠陡然伸手狠狠地抱住自己。如此,他身子一颤,凝聚的内力瞬间化了去。
于是,两人双双落水。
子棠素来惧水,身子沾得水的那一刹,便是狠命地本能地将身子贴向冲过来的男子。求生的本能,纵使明知不会淹死,亦是无法摆脱昔年的阴影。
水其实不深,刚刚漫齐腰处。此刻,因着纵兮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力托了托子棠,方才稍稍稳住,不至于两个趴下去。却也仅仅是不至于两人沉没下去,纵兮的锦袍没有幸免于难。
跪在水间,冰凉的谷水漫过子棠的脖颈,在纵兮胸口起伏。
子棠个子高挑,身段素来生得完美,此刻紧紧地环在纵兮身上,美得犹如舞动在月色下的白蛇。
“阿……阿衿。”纵兮喉咙颤了颤,发现自己竟吐字艰难。
那一刹,他的魂都被她拿去了,虽是知道即使如此任她摔下去,也无大碍。然而,他却是如此不假思索地动了身子!
对于子棠,他发现自己竟舍
不得她受一点的伤害!
此刻,子棠死死地抓住纵兮,紧抿薄唇,闭着眼,死也不敢再动一下,甚至都忘记了呼喊。唯一的,便是紧紧地把自己贴到纵兮处,纵兮是她唯一的救命草,似是只要一分开,她便会被淹死一般。
纵兮无奈地缓了缓,他不知道当年这个女子是如何被那沉溺的仪式搞成这般摸样,可是那场轰动天下的祭天,即使是槐阳城里的他,也是听说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是个受尽宠爱的孩子,经历那番劫难,在水下挣扎不得,当水浸过头顶,愈是往下沉愈是沉闷得难受。
那个时候,她定是害怕极了。
是以,她是如此地惧水!
感受到怀里的女子终于缓过气来,僵持着的身子动了动,轻缓吐息:“没事了。”他很小心地哄着她,望以慰藉子棠的惊恐。
“嗯。”子棠轻哼,知道没有被淹死,算是缓过来了。只是,一看自己依旧在水中,还是不怎么敢动。这个地方太大,不比平日里沐浴的浴桶,一伸手就能抓到东西。这里,她只能抓着纵兮。
纵兮总算舒了一口气,手下的力道也松了松,还能回他的话,应该没事。
“不要放开我!”子棠敛着声音,略略低吼,她是急了,生怕纵兮一撒手就不管她了。刚从惊吓中缓过来,声音沙哑,带着些许的委屈。
“好。”纵兮回了力,那一瞬的松懈,子棠便是抓他紧了几分,他只能如她一般紧紧扣着她。
她再次动了动,完全没有心情顾忌自己此番的状况。缓了缓,确定自己不会被丢下,小声道:“上……上去……”
“好。”语气越发柔和,瞳孔的蓝色亦是越发柔和。
他真是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这个女子最需要他。这一刻,这个女子最是温柔。这一刻,这个女子最是乖顺听话。这一刻,他最是好拿捏这个女子。
只是,这一刻,任何都比不上这个女子的恐惧,他必须听她的吩咐。
纵兮抱着子棠往岸上去。
只是,一及地面,怀中的女子便是“咻”地从怀里挣了出去。
下意识地,纵兮顺手一把捉住子棠的脚踝,不知为何,这个动作来得甚是突然,纵兮自己都为之一愣。
因为逃脱不得,子棠怔怔地望着纵兮,此刻,她不知道这个男子心里在想什么,而她想要的不过是尽快摆脱这尴尬的态势。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回身竟是撞见这个男子一瞬不瞬地锁着自己,幽蓝的眸色,是莫大的危险。只是顷刻之间,她便是慌了神。
纵兮亦是怔怔地回望着她,这个女子心里清楚得很,根本没有吓到痴傻的地步。方才的乖顺不过是她刻意的掩饰,在水中她挣脱不开他更不能放开他,是以选择委曲求全。
现下,这个女子方及地面,便是逃得比什么都快!
“先生……”子棠显然没有料到纵兮会一把扣住她的脚踝,此刻为着自己过于谨慎的反应有些后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