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本准备在韦莱特里小镇盘桓几天的亚森斯子爵,第三天下午就匆忙离开了小镇——热中仕途的他再也听不进去佛雷多的劝告,执意要亲自回京城,把这个消息报告戈德华特公爵,还有贵族院和国王陛下。如此精辟的见解,一定能引起大人物们对他的重视。他似乎已经看见了通达的前程在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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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雷多让他替自己捎给公爵一封措辞谦逊的私人信笺,委婉地拒绝了公爵的邀请,理由是他最近两年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恐怕难以胜任公爵的重托。他相信朋友会为自己做证的,于公于私,这样做对亚森斯都只有好处。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佛雷多男爵一直没有拿定主意,到底向不向那位目速尔枪兵梨砂表白自己的心意。

梨砂大概并不是太注重那次让人不愉快的聚会,她依然努力地学习着灵文,心有愧疚的佛雷多已经把手镯上的所有读音都告诉了她,包括那一行短短的脱雷多努文字,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朗蝎手镯就象一块真正的木头疙瘩一样默不作声,看来,它确实是一个伪造得非常逼真的赝品。

就在佛雷多准备动身去卢贡城参加阿尔本侯爵结婚纪念日的前一个傍晚,当他们在溪流边慢慢地散步时,梨砂似乎在无意中向他讲述起目速尔人的故事。

“我们目速尔人并不象大陆上所有民族那样,有一个伟大的祖先和一个辉煌的过去,我们只是一个流浪民族,我们既不知道我们的起点在哪里,也永远都不知道哪里是我们的终点。”梨砂有点生硬地笑起来,“在我们民族有一个古老的谚语:只有婚姻才能捆住目速尔人的手脚。”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谚语。”佛雷多抬抬眉毛,也强笑起来。

他当然听得出女枪兵这句话里所包含的那种强烈的暗示,可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事实已经证明,她手腕上的朗蝎手镯只是一个逼真的赝品,她不是月神的侍奉者,当然更不可能是那位屠龙的圣徒。和一个平民结婚,而且还是一个目速尔女人,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在世俗的偏见和传统面前,他不得不再三地思考这会给他带来什么。

梨砂偏过脸来望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了。

佛雷多故作镇定地回望着梨砂,却把话题叉开:“我明天就要去卢贡城,你愿意和我一道去哪里么?你知道,居伊伯爵夫妇都很希望能在省城的家里款待你。”

梨砂失望地摇摇头。难道眼前的男人不知道她在暗示他什么吗?

她已经等得快要不耐烦了。她能看出他有多么地喜欢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的心事,可这个可恶的家伙却偏偏装得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天天彬彬有礼地陪着自己散步和聊天,教导自己各种各样的知识……天啊,那些东西对她这样的佣兵来说有什么用吗?除非她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贵族夫人,否则这辈子也不需要知道怎么样去鉴别葡萄酒的年份和出产地,不需要知道怎么样在一顿饭里使用不下十把叉子和银勺……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她是拼命按捺住性子在学这些没用的东西吗?

“我这一去可能会耽搁五天时间,”佛雷多说道,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个邀请呢?要是可能,他一天也不愿意离开……不愿意离开……不愿意离开这安静的小镇。他总算为自己找到一个足够好的理由。

“好的,我会把我的行程向后挪几天,等你回来之后我再向你辞行。”梨砂忽然赌气地说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会这样说,不过,当她这样说了之后,她却觉得很畅快。

“辞行?你?”佛雷多的笑容一下就凝固在脸上,这个消息让他彻底懵了。“你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说,在明年春天之前你都不会离开韦莱特里吗?”就是梨砂的这个承诺,让他一直不愿意去直面那个烦扰他许久的问题。在春天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他一直认为,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慢慢考虑这个或许会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事情。可现在,梨砂蓦然间说出的话,把他所有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梨砂撇撇嘴,淡淡地说道:“是啊,我说过,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根本就不理会气急败坏的佛雷多。是的,她要走,这就准备离开这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一个流浪四方的目速尔女枪兵,她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座小镇上,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座气派的皇家图书馆里。

“可是,可是……”张口结舌的佛雷多半天也没能“可是”出什么道理。

梨砂冷冰冰地望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的光秃秃的田地。

“难道,你就不能不走吗?”佛雷多说道。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低声下气地对一个平民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这个平民还是一个居无定所的目速尔女人。

“流浪是目速尔人的宿命,只有婚姻和死亡才能让目速尔人停止住前进的脚步。”梨砂说道。她在心里暗自得意地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佛雷多的张皇神色。从他那慌乱的眼神中,她能体会到他对自己的那份情意。

佛雷多使劲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纷乱得就象一团麻的头脑清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条。是的,她没有理由长久地呆这这座安静的小镇上,她是一个佣兵,她是一个目速尔人,只有婚姻才能羁绊住她的双腿——问题是,他,能不能给她一个可靠的婚姻?她又会不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厄运?

不过……

“我明天一早就会出发去卢贡城,”

梨砂疑惑地看着佛雷多,她再没想到,就在一转眼之间,佛雷多已经平静下来。

“来回大概会耽搁五天,至多六天,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相信许多事情都会有一个明朗的结果。”佛雷多很慎重地说道。五天的时间,这足够让他权衡轻重来做一个重大决定。

梨砂同样很慎重地点点头。她把佛雷多的话当成是一种诺言,实际上,她已经相信,当佛雷多从卢贡城回来时,将会告诉她的决定,一定是她期待已久的那句话。

“当你回来时,也许我也会告诉你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是你永远也猜不到的。”梨砂昂起脸来,凝视着佛雷多说道。他不但猜不到,也许还永远都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不过,那时她还需要得到他的一个允诺,让自己再去一趟伊迪斯城,为旧日的搭档莱克斯•道尔做最后一次努力……

第二天下午,心事忡忡的梨砂一个人来到佛雷多在图书馆的书房里,她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寻找一本书,随便是什么书都可以,只要是一本厚厚的、写满漂亮的花体字的书,都可以。

她很快就找到一本这样的书,并且在百叶窗前为自己找到一个既能享受到明媚阳光,又能舒服地把脚搁到上面的长沙发,然后她捧起那本书,随便翻到某一页,细心地阅读起来。她是如此的专心,以至于蹑手蹑脚的女仆为她送来茶和点心,她也没有觉察到,她甚至都没有抬头对女仆说一句感激的话。

“梨砂小姐在佛雷多先生的书房里专心地读书哩。”女仆立刻便把这消息散步到整个图书馆,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还从来没看见过漂亮的目速尔女枪兵读书。

“读书?这不可能!”图书馆的厨娘断然否定了这个谣言。“睡觉,倒是很有可能。”

梨砂确实是在睡觉,她整整一晚上都没能睡好,直到天亮前才迷迷瞪瞪地睡了一小会儿,现在,借助着那本书的魔力,她很轻松也很惬意地酣然入梦了……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什么人把茶杯重重地顿了一下,哐啷的一声响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佛雷多?”她一面疑惑地呓语着,一面吃力地睁开拼命粘合到一块儿的眼皮。

“我可不是佛雷多•阿莱切尔维斯男爵,”对面椅子的人轻蔑地冷笑一声,“我是黑麦酒馆的德西娜。”

这还算熟悉的声音让梨砂完全清醒过来,她收起很不雅观地搁到沙发扶手上的光脚,又抻抻长裙掩住自己的膝盖和小腿,这才问面前的少女:“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德西娜不知所谓地点点头,又昂起脸来四处张望着,说道,“我老爹刚从修道院里那些不规矩的修士手里买到一些祭神的上等葡萄酒,让我给佛雷多‘先生’送一瓶过来。”她的话音重重地落在“先生”这个词上。

茶几上正摆着一个大号的深褐色陶土罐,罐口用厚厚的蜡密封起来,还滴上了火漆,盖着教会的印签。这里面一定就是德西娜所说的上等葡萄酒。

“他今天一早就去卢贡城参加侯爵的宴会了,为了侯爵夫妇的结婚纪念日而举行的宴会,你难道不知道?”梨砂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是要代他谢谢谬里茈老爹的好意。”

“哦?”德西娜扬扬经过仔细修剪的眉毛,似乎是无意地说道,“是阿尔本侯爵夫妇的结婚纪念日吧?这事他老早就告诉过我,不过大概也不仅仅是参加一次晚会吧,阿尔本侯爵夫妇都有心把他们的二女儿许配给佛雷多,上一次侯爵夫人还专程带着女儿来图书馆里拜访哩。”

梨砂的眼睛猛然收缩成一条缝,她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德西娜在这个时候对她说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是随口说出的那样简单。

“侯爵的二女儿莱纱丽雅小姐可是卢贡城里出名的美女,温柔、贤惠、体贴、聪颖,不知道有多少贵族期待着她的青睐哩,可她却偏偏喜欢上佛雷多先生,”德西娜自顾自地说着,“有人说,还是在今年上半年的一次舞会上,莱纱丽雅小姐一眼就看上了佛雷多先生。”

“是么?”梨砂表情冷淡地说道,“这么说你也是一位有心人了,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也能打听得如此清楚?”

“是啊。你别忘了,我的父亲可是一位公会的执事,他很早就告诉我,什么事都打听清楚,总比希哩糊涂得好。一件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的事情,对某些人来说,或许就是一桩天大的消息,也许,还能打消她那份不自量力的妄想。”说到这里,德西娜的目光就象挑衅一般望着梨砂。

“是么?”梨砂避开她的目光,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顿了顿才轻轻地说道,“难道说另外一些人不也是同样的不自量力么?”

“再不自量力也比你好!”少女毕竟不象梨砂一般沉得住气,她的脸胀得通红,气哼哼地说道,“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一个目速尔枪兵,一个流浪的冒险者和佣兵,你难道就没想想,你这样的身份能成为男爵夫人吗?”她就象一只好斗的小公鸡,直端端地盯着梨砂。

“我从来没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目速尔人,我为自己骄傲;作为一个佣兵,我从来没愧对过我在佣兵之神卡都拉面前的誓言;至于男爵夫人的头衔,说句实话,我一点都不在乎。”梨砂同样凝视着德西娜,毫无退缩,“目速尔女人同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至少在危险来临之际,我能用我的长矛保护我的丈夫和孩子。”

德西娜几乎被她这话给气得笑起来。

“用你的长矛去保护他,保护佛雷多?你怎么保护他?是去杀光那些唾弃他的贵族,还是去烧掉那些把他摈弃出贵族圈子的人的房子?你难道就不知道,你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伤害?一个贵族和一个女佣兵结为夫妻,他的妻子还是一个没有国籍的流浪漂泊的目速尔人,光是人们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德西娜苦笑着摇摇头。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都能懂得的如此浅显的道理,眼前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目速尔女人却偏偏不懂?

“我……”梨砂欲言又止。

“好啦,求求你,别再纠缠着佛雷多先生了,他不可能象你一样能够忍受那种颠沛流离的冒险生活,他也不可能象一个普通的平民那样过着简朴艰难的日子,假如你真的深深地爱着他的话,你就应该明白,离开他,才是你们俩最正确的选择……”

梨砂又一次深深地打量眼前的少女,这样的话绝对不可能是她能够说出来的,哪怕她再聪颖也不会有如此的见解。

“谁让你来告诉我这些的?佛雷多,还是别的人?”

“不,没有人,”德西娜立刻仓皇地辩解道,“没有什么人……”

梨砂凝视着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昨天晚上,佛雷多是不是在你们酒馆里呆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这些话是蓦然间涌上她心头的。

“……是的,”少女不自觉地随口答道,不过她马上就改了口,“不,没有,他没有来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喝得酩酊大醉地走了……”

佛雷多先生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去黑麦酒馆,也从来没有人见他喝醉过。昨天半夜,酒馆里的顾客都散了,他们也快要打烊了,佛雷多突然一头撞进酒馆,一个人就要了整整一瓶烈性的阿卡略酒,闷着头喝个不停,最后还拒绝了她老爹的搀扶,一个人歪歪倒倒地走回镇外的庄园……她今天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昨天夜里偷听她父母谈话得来的……

梨砂的心突然沉下去了,就象一块石头扔进了万丈深渊,就那样无休无止地沉下去,沉下去……

五天之后的午后,一辆轻便马车风尘仆仆地来到鲁曼妥斯皇家图书馆高大的门洞旁,连眉梢都洋溢着欢喜神采的佛雷多•阿莱切尔维斯男爵,笑容满面地和每一位他遇见的熟人打招呼,并且热情地告诉他们,他已经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预备下一份微薄的礼物。是图书馆的所有人,从首席执事葛休特先生一直到刚刚满五周岁的小葛休特,每个都有一份礼物。当然,最好也是最贵重的礼物就在他的衣兜里,这是他即将要送给自己心上人的——一颗象征着灼热爱情的用红宝石雕刻的爱情鸟……

所有人都找出合适的托辞,仓皇地躲开他,只有那位女仆没办法走开。

“佛雷多先生,梨砂小姐……梨砂小姐,她,她……”女仆局促地说道,她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样告诉满心欢喜的佛雷多。“她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一封信?什么意思?她的人呢?她去哪里了?”

图书馆里没有人知道梨砂去哪里了,整个韦莱特里小镇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正象她匆匆来到这座安静的小镇一样,她又象雾一样消失在那遥远的地平线之外……

“佛雷多先生,真是很抱歉,我没有等到你就匆匆离开了韦莱特里,我的朋友托人给我带话,他们在佛继拿遭遇到一桩很棘手的事情,我不得不赶去帮他们处理。很高兴能认识您,希望有一天我再次路过韦莱特里时,还能再到图书馆来做客。

目速尔女枪兵梨砂

另及: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您,那个手镯不是赝品,是真正的朗蝎手镯,它的名字叫做‘凝滞’……”

“那个女人一定是个巫师,她带走了佛雷多先生的魂。”小镇上很快就有了这样的谣言,把这事说得最起劲的女人就是图书馆的厨娘,她简直是活灵活现地告诉她所认识的每一个女人,受人尊敬的佛雷多男爵现在是多么的颓废——早上她给他送去早餐,并且顺道打扫他的书房时,男爵大人把蘸了墨水的面包送进嘴里,还把羽毛笔反复地在蜂蜜里涮来涮去……

“那女人简直就是一个魔鬼,只有魔鬼才会有她那样漂亮!”这听上去似乎象是一条理由,人们在形容一个女人的身材时总喜欢用这样的词——魔鬼般的脸蛋和魔鬼般的身材。

“可怜的佛雷多先生,看得出他是多么喜欢那女人,可他的一片痴情却被那个目速尔女人拒绝了,”口沫四溅的厨娘就蹲在小镇的河边,一边锤打着铺在青石条上的衣物,一边和几个洗衣的妇人兴奋地聊着这件事。“你们都还不知道吧,佛雷多先生还送给她一个手镯哩,黑黝黝的,看上去一定是很古老的传家宝,我从来就没在以前的男爵夫人那里看见过的好东西,它肯定值不少钱。那目速尔女人倒是很识货,她收下了那礼物……”

她丈夫正牵着一匹耕地的老马在河对岸饮水,他也听见了自己老婆在人前叽叽嘎嘎的卖弄。

“你就不能少说几句!”男人恼怒地说道。他们一家租种的土地就属于佛雷多男爵,虽然正常年份的租金和别家比没什么差别,可两年前的那一场大灾荒里,佛雷多男爵不但免除了他们的租金,还给了他们四个苏的救济,就是这钱救了他们一家的命,不然光靠他老婆做厨娘挣的那几个子儿,能养活一家老小吗?听说,那一年镇上受过佛雷多先生好处的人还有很多……

“滚你的,老娘说话要你插嘴?”厨娘朝她男人吼了一句。在家里她才是主心骨,他在全镇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名声都传扬到了附近的几个村庄里。教训了自己的丈夫,她回过头来继续和女伴们絮叨:“你们都不知道吧,前一阵子佛雷多先生为什么病了呢?很多人都是说他去卢贡城时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其实啊,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告诉你们啊,其实呀,这是因为他……哎哟!”

厨娘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初冬的小河里,冰凉刺骨的河水立刻就冻得她一哆嗦。她立刻跳起来,抹了抹满脸的水,挣扎着寻找那个该死的肇事者,然后,满腔怒火就腾腾地冒出来。

——把她一把拉扯进河里的居然是她那个几巴掌也扇不出一句话的老实丈夫!

“你敢打老娘?!”恼羞成怒的厨娘浑身湿淋淋地,就象一只母狮子一样扑向她男人。

“打的就是你这个臭婆娘!”同样恼怒的男人就象一只雄狮子一样扑向多嘴的女人。

河岸两边立刻就聚集起两大群人,观赏打架和吵嘴,正是安静的韦莱特里人日常生活中不多的乐趣之一,估计这场在寒冷河水中进行的激战会让他们谈论很长时间。

指甲和拳头的比拼很快以厨娘的全面失败而告终,被丈夫揍得哭天跄地的女人悲恸地号啕着,这声音远比她平日里教训她男人时更大,也更刺耳。手里挥舞着赶马的小皮鞭的男人一路把女人撵回自己家……那天晚上,第一次出现在黑麦酒馆里的厨娘丈夫,很爽快地请每位自己认识的人喝了一杯便宜的麦酒,还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直到酒馆打烊,才和一位邻居一摇三晃地走出酒馆那从来也不会合上的大门。

“……翻过山去,走过河去,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在放羊……”两个五音不全的醉酒男人搭着肩膀,一起哼着跑腔跑调的民歌,忽而路这边、忽而路那边地在小镇上摇晃。感谢伟大的光明神,这两个醉汉总算还记得回家的路,不至于走错了方向。

“咔哒咔哒咔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个兴致高昂的醉汉们那惨不忍睹的歌喉,在前面的十字路口上停着一辆很平常的马车,马车边是几位骑马的仆从。他们大概是迷路了,一位仆从在马上附下身去,静静地聆听着马车里某位大人物的指示。

“是,大人。”仆从很恭敬地说道,然后他用手里的缰绳引导着马匹转向两个连走路都偏偏倒倒的醉汉。

“能向两位打听一件事情吗?”虽然是请求,不过仆从脸上的表情却只有高傲。

“听候您的吩咐,我尊敬的骑士老爷。”厨娘的丈夫就象佛雷多男爵家的那些仆人一样,很恭谨地弯下腰,不过他马上就和他的同伴前俯后仰地笑做一团,放肆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很刺耳。

醉汉的话显然让那位沉稳中带着几分警惕的仆从一楞,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让两个看上去醉得连站都站不稳的家伙识破的,可随后他们放肆的大笑就让他明白过来,这两个乡巴佬仅仅是在戏弄自己。一丝愠怒浮现在仆从的脸上,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向明明空空荡荡的左肋下,而且停留在那里,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阻挡了他的手掌。

可他很快就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他立刻便把手抽回来,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谦卑讨好的笑容——只是这种笑容实在是太僵硬了。

“您能告诉我,去圣莱特修道院应该朝哪个方向吗?”仆从问道。

“不知道,”一个醉汉很干脆地回答,不过厨娘的丈夫显然醉得没他那么厉害,还能敏锐地瞧见仆从由马上伸过来的手掌心里,躺着几个闪闪发光的银币。

两个醉汉争先恐后地告诉这位仆从圣莱特修道院的正确方向,不过他们的手指却恰恰是南辕北辙……

“到底是在哪个方向?!”仆从已经快失去耐心了,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咆哮。

“呃……是,是在那边,从这条路过去的第一个三岔路口,你就向左拐,然后穿过那片小树林,你就可以看见……看见修道院了……”厨娘的丈夫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舌头,总算在高贵的仆从发怒前说清楚修道院的位置。然后,他很利索地从骑士手里接过那几个银币,两个塞进了同伴的衣兜里,三个揣进参加的荷包里——他认为这样分配很公平,正是靠他的正确指点,他们才轻松地挣到这些钱,所以他理所当然要多分一点。

两个醉汉互相搀扶着,站在十字路口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马车早就消逝在黑黢黢的夜色中了,只有隐约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碾压过碎石时铁皮和石子的碰撞声。

一辆马车和七匹马刚刚接近圣莱特修道院,值夜的修士就发现了这古怪的一行人——他们的衣服太古怪了,按理说在这样的夜晚赶路的人,衣服上一定粘满了尘土,可他们的衣服却干净得就象刚刚穿到身上一样;还有,这么晚的时间里会到修道院来的一定是地位尊崇的人物,可这辆马车上任何表明自己身份的装饰都没有……

“站住!请通报身份!”修道院高高的围墙上,一个全副武装的教会战士谨慎朝还有一箭之远的车队高声喊道。他身边的两位战友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重型***,在熊熊燃烧的火把照耀下,亮镫镫的箭头闪烁着金属光芒。

“我们从教廷而来!有急事要见圣莱特修道院的米尼院长!”那位问路的仆从站在围墙下回答。“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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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证明身份的文件吗?”教会战士不大相信仆从的话。象教会所有的大修道院一样,圣莱特修道院的金库也足以让许多饿极了的强盗眼红。

“……没有。”

“那就滚!”值班的士兵大喝一声,又有两位士兵举起了手里的重型弩,四张弩同时对准了围墙下的仆从。“我只数三声!一、二……”

他再也没能数下去。

就在几个士兵的注视下,那位仆从身上原本穿着的普通平民服饰不见了,原本系在额头用来束发的布带,现在成了一顶多尔勇士盔;那件粗布衣服和粗布马裤,突然就变成一件金光闪闪的链甲,光他腰间那条似乎镶嵌着黄金片的腰带,也许就能买下士兵们身上的所有战士装备,更不用说那匹高大的战马,要是现在有一个见过识广的爱马者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大声欢呼起来:纯种多尔战马!森林之神乌库旒斯赐予精灵一族最高贵的礼物!这样的马匹连精灵王族也很少拥有……

迤俪而来的马队全变幻了模样,原来仆从装扮的人现在全是高贵的骑士,坚毅果敢的眼神和沉着镇定的神态就能说明他们的身份;那辆马车也变得豪华起来,围墙上的士兵甚至不需要费心去辨认车门上那复杂的图案,仅凭车夫座位上的这两位车夫也是骑士这一点,就能证明车厢里的人到底有多么的尊贵。

那位喝骂的士兵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进修道院,他的同伴们手忙脚乱地开锁起杠,恨不能把两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和铜钉的橡木门直推攘到门洞的墙壁里去,然后就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右手抚胸,以标准的战士礼仪来欢迎尊贵的客人。

圣莱特修道院的米尼院长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这样晚的时间还要他亲自来迎接什么教廷来的使者,他真是想砸点什么东西来泄愤。他一面在仆人的服侍下慢条斯理地穿戴着一位修道院院长应有的装束,一面心不在焉地把百叶窗推开了一条缝,悄悄打量着楼下庭院里的客人……

冷汗立刻就湿透了院长大人的内衣。

他第一眼就看见一位神圣骑士!

那个骑在纯种多尔战马上的年轻人,正是教会最年轻的神圣骑士季安•埃卢德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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