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暖阳高挂,细碎阳光洒进杨家后院天井内,泼过水的青砖地面反射出层层亮白光晕。
光晕照得人眼花头晕,柳氏眯着眼睛晃晃脑袋,随手将水盆巾帕往一旁石桌上一丢,脚步颇有些虚浮的往上房而去。
撤下碗筷的方桌上,已经上好新泡的茶水,众人正围在桌前低声闲话。
吴氏见柳氏这副晕乎乎的模样,忙起身迎上几步,拉着她一块儿坐下,看向西厢房问道,“都安置好睡下了?”
看着柳氏脸颊浮着两坨红晕,又不赞同的说道,“你看你这样,酒力还真比从前差了许多。让你别喝,你还非要喝。”
柳氏打了个酒嗝,嘿嘿笑着摆手,“这不是给你们接风,家里又来了贵客,大家一起心里高兴吗
!没事,我们吃茶说话,一会儿酒就醒了!余先生醉得可比我厉害,他们都洗漱睡下了。等午歇醒来,大郎也该下学回来了,正好让大郎带着余先生他们去村子里转转。”
白叔也笑着摆手,“吴姐别操心她,酒劲儿过了明天照样能喂玉娘。玉娘已经能吃些糊糊了,少吃两顿奶没事儿。”
说起女儿刚得的名字,两人都乐得咧嘴傻笑。
众人的目光,不由就都转向厅堂墙角的高脚长桌——墙面上悬空挂着神龛,桌上摆着小香炉和供品,长桌正中是四姨娘的旧牌位,桌面上又多了一本簇新的线装大册子。
刚才比照着李大爷家的族谱,杨彩芽照葫芦画瓢替换掉关键字,按着大讯朝民间立家谱的规矩,仔细分了三部分——世系图、正文、附录仔仔细细的写下了杨家初代两辈的族谱,编写族谱的线装册子不过用掉几页,留了大半空白,内容虽显得单薄了些,留白却也是另一种盼头:总有能填满的那一天!
白叔兴奋不减,搓着手笑道,“彩芽,等你们歇两天,我就拿着大家的户籍去镇上县衙落户,等过了明路,我们杨家的门户就真正立下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能真的盼到这一天!”
她说过,她不会让愿意跟着她的人失望的!
新家落定还只是第一步,她承诺过他们的事,将来都会一一兑现!
她知道,能跟着她冠杨姓获得新身份,其中最为感慨的就是吴氏翠花和白叔。
杨彩芽盈满笑意的视线扫过三人,缓缓点头,“这事自然要趁早办好。我们一步步来,白叔和柳婶子先跟我们说说青山村的事儿,还有你们这一年如何,酸辣萝卜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白叔忙答道,“我们也是来了才知道,这青山村是后来建起来的,村长就是青山村大姓李氏的族长,这里的村民都是李氏族人。我们家这处院落多年没人住也没人打理,村长带着族人过来的时候,也不敢乱动,拿着县衙的文书划过地界,就盖新房开垦田亩林地。这一来,我们家倒落在了村尾。”
“你们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这青山村是这附近的大村,和官里村一样,大半人都是老庄稼人,只有少部分是果农。再往南面过去,还有两个无名的小村子,都是领着府衙这两年新颁布的政令,过来开垦新田的,只是些散户人家,听说不到二十户。要说真正扎根久的几个农庄,都在青山镇外几里地远。我们这儿,都快出青山镇的地界了。”
柳氏接口道,“彩芽,我们按着你的交待,先把酸辣萝卜的生意做起来。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上房后头跟以前一样,劈了块菜地种萝卜白菜。之前赶上我生玉娘,又要做月子,算起来这酸辣萝卜的生意前后也就做了四五个月。如今不像以前,有徐记的契约,家里一个月不过做个几十斤拿去镇上摆摊零卖。这四五个月就赚了三两多银子。”
能卖得动就行,她原本也不指望摆摊能赚多大一笔钱。
至于这里的物价,她在苏州府时留心打探过,和华云镇差不多,白叔他们这一年虽然进项少,但除去大郎进学的束脩,手里还有几十两存款,倒是温饱无忧
。
杨彩芽了然点头,话锋一转,“生意的事我另有打算,我们晚上再细说。”
说完就带着吴氏翠花转进内室,一阵窸窣响动之后折身返回。
吴氏翠花满脸压不住的兴奋神色,杨彩芽笑眯眯的落座,张手啪的一声拍上桌面。
纤细素手下压着一叠黄纸,上头黑字红章,大面额的银票数字,和通兑万义钱庄的字样十分扎眼。
白叔和柳氏惊呼一声,虽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真正见到实物,还是禁不住又惊又喜。
白叔只知道搓手,柳氏惊得连打酒嗝,泛着酒晕的脸颊更红了几分,舌头都大了,“彩,彩芽!这,这些就是从那毒妇手里敲来的嫁妆钱?怎,怎么比你之前算得还多出这么多?!”
可不就是敲来的?
杨彩芽笑得无辜,“我顺便把单府的聘礼钱也敲下来了!除去我们在李家一年的花用,还有南下的路费,买马车的钱。如今再算上你们手上的,我们杨家现在的家产……”
说着故意吊胃口的顿了顿,张开两只手比了个数,“一共是九千二百两有余!”
之前卖葡萄酒做生意的积蓄,还有两家变卖生意家产的钱,再加上杨府嫁妆三千两,单府聘礼五千两这两笔大钱,杨家的家底可谓一朝爆发。
吴氏和翠花仔细把账算给白叔二人听,边说边不禁笑得见牙不见眼。
白叔和柳氏却是哐当一声,被这半辈子没见过没听过的大财唬得手脚发软,一头栽倒在地,双双扒着桌沿,露出桌面的两双眼睛瞪着那一沓银票,满脸红光,“彩芽,你再说一遍!多,多少两?”
柳氏伸长脖子,把脸凑近一旁的吴氏,“吴姐,您快掐我两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二人的模样逗得杨彩芽三人绷不住大笑,又怕吵醒午歇的余先生主仆和玉娘,只能捂着嘴强忍得肩头直抖。
等白叔和柳氏好容易冷静下来,哆哆嗦嗦扶好椅子重新落座,杨彩芽才接着说道,“这钱是大家齐心协力谋划出来的!家里人人有份!按房头平分成两份!以后家里的支出和进项,也都按照房头均摊均分!该用的大家一起用,该得的大家一起得。账册我路过苏州府的时候已经买好了,今天开始就重新立账本。支出总账一本,两房房头利润账各一本。”
“我们这一房的账本就由我管着,要是自己有什么花用,就找我划账拿钱。白叔这一房,白叔和婶子虽不识字,但大郎已经八岁,我想着不能让他只知道读书打拳,也该学着打理家中庶务。账本二位管收,大郎管记。有总账本对照着,也不怕出错。大家觉得怎么样。”
心中有底的吴氏二人,笑微微的点头
。
再次被馅饼砸中的白叔二人,险些又惊得仰倒,二人交换个眼色正要开口,杨彩芽已经摆手道,“你们不用推脱,这钱无论多少,都是你们应得的。”
翠花嘻嘻笑道,“白叔,婶子,你们也别觉得拿的多心里不踏实。彩芽说了,这往后家业做大了,钱只会越来越多!你们要老这么一惊一乍的,家里椅子可都不够你们摔的!”
白叔二人闻言满心激荡,嘴巴翕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拉着杨彩芽三人又叹又笑的点头如捣蒜。
达成共识,杨彩芽便算出该分给白叔那房的钱数,在新账本上分别记好,将其中一本账本交给白叔,银票却被推了回来。
白叔正色道,“家里彩芽当家主事,账本分开钱就不用分了,彩芽管着我们放心。要是需要用钱,我们就跟吴姐和翠花似的,找彩芽领就是。”
柳氏点头,“就是,就是。这钱给我们,你让我放哪儿?放哪儿我都不踏实!”说着又嘿嘿笑道,“不过彩芽啊,你收在哪儿还是告诉我一声,我知道了心里踏实。”
到底是踏实还是不踏实?
众人许久不见柳氏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忍不住闷声大笑。
杨彩芽就当着柳氏的面,把银票装好收到内室床头小柜锁好。
众人看柳氏毫不夸张的大松一口气,忍不住又笑了一回。
左右大家都开心得没有睡意,干脆就不午歇了,打水的打水,擦洗的擦洗,一起动手将厅内包裹分好收起来,打开让白叔先带过来的箱笼行李,拾掇起上房东西两间次间。
五个人分工合作,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整理清楚。
上房东次间给杨彩芽,西次间给吴氏翠花,一切好像都和在官里村时一样没变,一切其实又都和在官里村时大不相同——如今的杨家今非昔比,不再是个空壳子,不再隶属于杨府,不再只有三个相依为命的妇孺。
这一方小小天地,才是她三年努力换来的,真正的家。
杨彩芽看着安顿好的新家,心中一片静谧安好。
看到前院停着辆眼生大马车的大郎却是心中疑惑,听着后院隐隐传来人声动静,小脸神色一怔随即大亮,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向后院。杨家后院就响起大郎带着哭音的激动喊人声,一阵欢快应和声后话音降低,移进上房厅堂的窸窣脚步声停下后,才传来杨彩芽的甜甜脆声。一瞬短暂静默之后,杨家后院再次响起尖叫,邻居家养的土狗这回连吠都懒得再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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