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府城依旧灯火通明。
曹府的角门大开,陈大管事望着门外,听见身后脚步声,忙冲两个儿子喝道,“东西带齐了?还不快跟上!”
陈岩和陈汉被自家老爹低声一喝,晚间吃的酒醒了大半,一个抱着斗篷,一个抱着伞,忙忙冲陈大管事招呼一声,快步出了角门。
见陈岩和陈汉追上前头的人,陈大管事目送众人拐出小胡同,才吱呀一声关上角门。
五福胡同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屋檐下挂了红灯笼,整条大路照得通亮,除了各家墙头内隐隐传出的人声,外间只余杨家一行人往家走去的脚步声。
三三两两并肩而行的人影托得老长。
过了子时夜更深沉,空气中的冷意更重,陈岩和陈汉赶到曹卓身侧,偏头一看才松了口气——今晚曹府上下不分主仆都在辞旧迎新,今晚并无贴身服侍的差事。方才杨家人准备告辞回家守夜,陈大管事急忙叫他们带着遮雪的用具跟上,以防半夜落雪,他们还奇怪这么近哪里用得着送,原来是曹卓跟着出来了。此时见曹卓怀中抱着的大郎,才知是怎么回事,并非他们失职。
大郎和玉娘早玩累了熬不住,玉娘窝在柳氏怀中背带中,含着小拳头睡得香甜。
大郎则趴在曹卓肩头,歪着脑袋也已睡得雷打不醒,新作的锦袍胸襟塞得鼓囊囊的,全是今晚得的压岁钱。
曹卓单手托着大郎,偏头看向跟上来的陈岩和陈汉,伸手抵在唇上示意他们噤声,省得吵醒大郎。
陈岩和陈汉忙乖觉的又放慢了脚步,落在人群最末端。
吴氏几个走在前头,自有说笑声不时传来,曹卓抱着大郎,和杨彩芽坠在后头
。
走动间,就能听到杨彩芽手腕间传来的对镯轻碰的脆响,曹卓目光直视前方,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杨彩芽耳中,“好容易能一起过除夕,你就没点表示?”
小孩子才爱欢欢喜喜的讨红包,再说同辈之间哪有互相给红包的道理。
想要对镯的回礼就直说,偏要拐弯抹角的问她怎么没有点“表示”。
杨彩芽闻言忍俊不禁,听着身后陈岩和陈汉的脚步声不远不近,才放心转过头,嘟囔道,“年前是最忙的时候,我哪里知道你会突然送东西给我……你放心,将来一定补给你,定不会让你吃亏。”
这话说的,好像他只是就事论事的讨要东西,明知他对人不对事,他要的是她的心意。
曹卓眼角一翘,想要反嘴戏谑回去,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落在杨彩芽嘴上。
微微侧仰的前脸上,红唇莹润饱满,说话间一张一合,呼出着寒夜的白气,白气似薄雾转瞬即逝,却越发衬得樱唇嫣红如盛开的红梅。
鼻端似乎真有梅香萦绕,瞬间就唤醒了之前两人亲密接触时尝到的香甜情动滋味,曹卓面色有些恍惚,半垂的眼中流光闪动,突然说道,“寒山寺外有一大片梅林,在苏州府颇负盛名。等到年初三去上香,我带你去赏梅。”
本要过完二月二龙抬头还算过完年,若是条件允许杨家本想待到元宵节过后,只是大郎要读书,杨彩芽二月十七就要办婚宴,二月十五就得从青山村出发,晚回不如早回,杨家便定下年初四就启程回青山村。
临行前要去苏州府城外的寒山寺上香祈福。
曹卓突然提起赏梅,杨彩芽倒也没有多想,笑着点点头,就听曹卓接着说道,“就我们俩去。”
就我们俩去。
这话怎么听的别有深意的样子,杨彩芽眨了眨眼,抬眼仔细去看曹卓,对上他晶亮视线心口不由一跳,脸上莫名就升起热意。
曹卓抿着嘴无声笑起来。
跟在几步远外的陈汉和陈岩面面相觑——他们跟在曹长史身边这么几个月,才从未见曹长史这样放松愉悦的模样。
两人安置思忖。
天地间似乎只剩前头杨彩芽和曹卓走路发出的踩雪声。
鞋底压在积得厚重的积雪上,嘎吱嘎吱不绝于耳,单调却静谧。
安置好大郎,曹卓便不再多耽搁,领着陈岩和陈汉告辞,好回去陪权氏守夜。
出了杨府才发现,夜幕重新落下细细的雪来,曹卓系上斗篷戴上兜帽,将伞让给陈岩和陈汉,大步拐出三角胡同,颀长的身影渐渐变长变淡,消失在路口
。
主子归家,杨府内外动了起来,端茶送水摆好吃食玩物,杨府内院才重新安静下来。
说是守夜,不过是坐在一起闲话吃茶,小辈累了便先回去歇着,吴氏和白叔、柳氏倒是坚守到了天亮,洗漱过后仍旧精神奕奕,喊了许二媳妇来,张罗着今天待客的茶点。
等一家人用过了早饭,将将坐下来喝茶,就听外头报说二狗和池方正回来了。
同来的还有吴大壮和林烟烟,身后跟着张大。
曹府那里今天自有一番热闹,杨府这里会登门拜年的,大概也就是关系亲近的吴大壮一家——大早上许昌德就来报说,沈练和卢午阳,还有安氏那里都送了拜年的名帖过来。杨府也回了拜帖,给常刺史府也送了一份尽了礼数。
众人忙将吴大壮一行人迎进正厅,一番契阔后吴大壮给大郎和玉娘派了红包,便冲二狗几个挥挥手,“昨天闹了一夜也累了,你们只管下去自在歇着去。”
二狗几个二话不说应下,告了声罪就退了下去。
这是有事要说?许二媳妇是个伶俐的,见状便冲白茶和红茶使了个眼色,拐去耳房守着烧水的小炉子。
厅内只剩杨家人和吴大壮三人,吴大壮这才说起正事,“盐矿已经盘下来了。有张大在,这事儿倒也没让我和烟烟多操心。已经看好几户长工,就等着过完年就能正式开工。”
这话说的含糊,只因除了杨彩芽,杨家其他人并不知张大曾经贩过一年多的私盐,对其中门道摸得比其他人清楚,接手盐矿这一块自然容易上手。
张大也是个乖觉的,窥着吴氏几个的神色,不动声色的加了句,“不是我有多能干,是沈大人知会了手下,帮着给了不少便宜,我才能这么快找到合适的盐矿盘下来。”
吴氏几个不知其中内情,只听杨彩芽提过一句,让曹卓帮着给吴大壮谋个正经出路,现在一听,便知是曹卓帮着走了沈练的关系,这才成了事。
即便是外行人,也知盐务是一本万利,日进斗金的生意。
吴氏几个真心替吴大壮和林烟烟高兴,白叔看向张大,“彩芽让你去大壮那里帮忙,你要尽心尽力,可不能丢彩芽的脸。”
张大现在算是杨家的家仆,杨彩芽让他去吴大壮和林烟烟手下做事,纯粹是人尽其用。
听白叔这不知隐情的正色交待,吴大壮和林烟烟面色古怪,张大倒是处之泰然,忙恭声应下。
白叔点点头,说起张二在新长史府的事,“你们兄弟俩都是机灵的,张二能跟着守约做事是他的福分,也要看他的造化和能耐。你虽是在大壮那里做事,也要想着你兄弟的脸面,做事要谨慎稳重,不要出了差错
。”
张大和张二是亲兄弟,有心人要打探能轻易得知这层关系,无论是兄弟俩那个出了差错,另一个都脱不了干系——自己出事不要紧,不要连累了主家。
白叔这是在敲打张大。
吴氏是寡妇妇人,而她再如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白叔这些话都是替她说的。
那些好听不好说的话白叔都替她提前说了,是维护她也是担心她。
杨彩芽听得心头又暖又涨,也不出声插话,只静静听着。
张大面无异色,似乎十分受教,只躬身仔细应和。
这是有了出路,心思放踏实了?杨彩芽眉梢微挑。
吴大壮和林烟烟对视一眼,互换了个眼色,吴大壮从袖袋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杨彩芽,笑道,“这些还给彩芽妹子。盘盐矿没用上,我们自己手上的银钱够用了。”
这是上次吴大壮去杨家,说起盐务的事,杨彩芽借给吴大壮的银两。
居然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了。
吴大壮手里有多少钱她当然知晓,杨彩芽接过银票没有收,目露疑惑看向吴大壮。
吴大壮指着张大,“盐矿能盘下来,干活的人手能这么快雇齐,都是张大能干。他出了不少力,自己也贴补了些钱。所以银钱凑手,彩芽妹子的这些银票就没用上。”
这话其他人听不懂,她确实听得明白。
早在张二劫持她后私下交出银钱给曹卓赎罪后,她就一直记着——张二当着曹卓的面,只许出去了贩私盐半年的收益。
她是知道张大兄弟俩贩私盐贩了一年多的,吴大壮一次就能赚一千多两,可想而知张大两兄弟剩余的半年收益有多惊人。
听吴大壮的话外意思,张大是将剩余的所有银钱都给了吴大壮周转。
说是贴补,大概是无条件的奉上了银两。
张大要动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能没和张二商量,两兄弟把剩余的全副身家都给了吴大壮,这哪里是贴补,是表态。
张大和张二这是正式像她和林家寨投诚了。
聪明人做事不动声色,还能做到点子上。够直接,也够安稳。杨彩芽转头对上吴大壮和林烟烟的视线,看到二人眼中的深意,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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