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扬风魅影(补全) (1) 唯美纯爱

“发生了什么事?”埃克又重复了一遍,努力跟上康拉德的步子。他是跑着回来的,埃克在二层楼的过道里遇到他时,他正无力地支在墙壁上,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他一看见埃克便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拖着他沿着楼梯向上跑。“我已经告诉他们套好马车,现在我需要你来帮我收拾东西。”

“但是,但是普塞洛斯主教明天要来拜访你,你忘了答应过他的!”

然而康拉德的语气强烈,几乎不顾一切:“我现在就必须走,国王很快就回来了!”

“康拉德!”埃克踉跄了一步,他牢牢拽住他,强迫他停下来。“康拉德!冷静些!你见到亲王了吗?你在国王之前见到他了吗?”

对面的墙上有扇门突然打开,光亮从门里放射出来落在他们身侧,他们立刻住了嘴。几名骑士匆匆走了出来,窃窃私语,似乎满怀心事,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拐角的大主教。康拉德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那没有用,他已经死了。”

“什么!”埃克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你……你让他这么做了?你竟然让他杀了他?”

康拉德浑身一震,他瞪着埃克,像是受了惊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不,那不是你能够想象的。”

他们来到了大主教的卧室外面,康拉德停留了片刻,埃克不再说话,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等待他恢复自制。

“你还是先通知其他兄弟们做好准备吧,”康拉德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还没有完全镇静,“然后马上过来,我想来得及。”

屋子里没有点灯,窗板大开着,一束月光斜射进来,照亮了桌面上几叠被石块压着的文件。康拉德一刻都不敢耽搁,他将那些文件拢成一堆塞进大木箱里。门轴吱嘎嘎地在他背后转动,他直起身,还来不及挪动脚步,木门一声巨响,阖上了。

康拉德站在那儿,前额沁出薄薄的一层冷汗。他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清晰而且短促。他缓慢地转过身。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木窗板咿呀作响,他身上的汗霎时蒸发得干干净净。

月光中他看见古斯塔夫荧荧发亮的轮廓,还有他眼睛里闪烁的光。当他从阴影里移动出来朝他靠近时,康拉德无力动弹,只是默默地发抖。

“他和你说了什么?”古斯塔夫问。

恐惧就像黑色的波浪一样淹没了他,康拉德向后退,一直到无路可退,壁炉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脊梁骨。那个古旧的、承受过教皇祝福的青铜十字架就悬在他的头顶,每当畏缩和动摇袭来时,他只要伸手触摸耶稣的双足,就能感到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从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入。然而现在,他在压倒一切的颤栗中迷失了,他痛苦而清醒地意识到,这雕像只不过是个空虚的幻影而已,上帝不在这个屋子里,即使在也救不了任何人。

古斯塔夫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举起胳膊,把手放在康拉德的脖颈上,而康拉德甚至连一个轻微的躲避的动作都做不到。他张了张口,声音哽在喉咙里。

从古斯塔夫的手上传来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力度,仿佛为了他所要求的答案,他将不惜捏碎康拉德的颈骨。

“你知道些什么?”

血液全都涌上了他的头顶,康拉德觉得自己的脸在膨胀,眼睛已经突了出来,他知道下一刻他一定会昏死过去。怀着最后的求生的本能他挣扎起来,抓住古斯塔夫的手指撕扯着。他听见了骨骼的响声,但是分不出来究竟是他的喉咙破裂了,还是古斯塔夫的双手正被掰断。他们扭打成一团,狂乱地在家具和墙壁间碰撞、滚动,就像两条被地狱之火灼烧的鬼魂。

然而古斯塔夫突然松开手,扔下康拉德,自顾自地走到一边。他在那个角落里快速地来回走动,胸膛一起一伏。

“陛下……”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

“住嘴!”他咆哮道。

他转过脸来望着康拉德,刹那间他的表情令他震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古斯塔夫,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他会看见杀机,看见恨意。然而那双摄人的蓝眼睛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某种绝望的渴求。电光火石间康拉德猛然醒悟过来,这么长久以来他第一次能够确信无误地理解那双眼睛传达的意义:他要他告诉他那些他再也听不到的话,他要从他这里获得答案,除了他没有人能给予他的答案。

他听到了卡尔·古斯塔夫永远不会对他问出口的那句话:

他要对我说什么?

“不要问我!”康拉德冲着古斯塔夫的脸吼道,“我一无所知!我只是个过路人,与你的痛苦,或者他的痛苦毫无关系!为什么要把我拖入这些罪孽中去?你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古斯塔夫瞪着他,他听见了康拉德的质问却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理解了的迹象,他依旧固执地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但是他一定和你说过什么……他一定留下过什么。他不可能就这样走……”

“那又怎么样?他死了,结束了。你再缠着他还有什么用,让你自己自由吧!”

“结束了……是的,但什么都没有解决……”

“那么让我自由吧!别要我和你一起承担你的罪!你没有权力这样做,你不能……把他对你所做的那些发泄到我身上!放过我吧,陛下!”康拉德几乎是在哀求了,他感到难以自持。黑色的漩涡,刻骨铭心的绝望。他曾经发誓,无论古斯塔夫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都绝不会让他得逞,然而现在,当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时,他害怕了。“去找别人吧,你有那么多男孩随手可得,比我更年轻、更柔顺,你迟早会遇到一个能与你相互慰藉的……”

这句话击中了古斯塔夫,他猝不及防,怒气冲冲。“你以为我在求你给我慰藉吗?”他很快地反击道,康拉德看得出他被深深地刺伤了。在最痛苦的日子里,康拉德幻想过各式各样的报复,上帝啊,请您惩罚他吧,请您消灭这个魔鬼吧,请您让他受折磨吧,他曾经无数次祈求,但从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没有提防这个。

“知道我为什么中意你?”他现在就立在他面前,尖锐地冲他笑着,“因为我喜欢看到你苦苦挣扎,喜欢看着你爬向十字架却触摸不到它,喜欢看着你那渴望天堂的灵魂和沉迷肉欲的身体相互撕扯。我喜欢看到你受苦。”

“这样就能令你平静吗?你就能忘记……忘记他对你做过的事情吗?这样就能使你继续前进,并且找到新的开始?”康拉德试图平心静气,不成功,完全失败了,他反而提高了音量,“你真的知道你在找什么吗?”

“是的,我在找伙伴。”古斯塔夫眯起眼睛,他笑了,近乎歇斯底里,“我知道我会在地狱之火中,永无终日。但是如果有人怀着和我一样的罪孽,我将感到非常、非常欣慰。”

“但我不可能有和你一样的痛苦,因为我不爱你!”康拉德好不容易收住了那句他们几乎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话:“而你爱他。”

沉默突如其来,巨大而且深彻,像冰冷的铅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古斯塔夫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只有这样泪水才不会夺眶而出。康拉德看着他,觉得再也受不了了。他的手指插入了古斯塔夫的金色鬈发中,他把他的头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难道你从没有想过,离开地狱而不是不断地将别人拖入其中吗?只要你愿意,上帝会原谅……”

“上帝?”古斯塔夫大笑着甩开康拉德,他指着墙上的十字架,手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枯叶,“我曾经跪在他面前整夜整夜地问,为何这种痛苦居然能够被允许发生,而我又该怎样结束它。我抛弃了一切到耶路撒冷去,就是为了求他的原谅。而你看最终他给了我什么!”他停下来,意识到他正放任自己的情绪奔往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他扭过头去瞪着十字架,许久,直到重新获得自制力。

“上帝的地狱或者天堂与我无关,在这个现世的地狱里,我需要一个同伴。我发现你是如此完美地适合我。你的痛苦,你的谎言,你的罪……”

“那不是我的罪,那是你的。你强迫我……”康拉德噎住了,他发现古斯塔夫正用那种混合了轻蔑和嘲弄的笑容盯着他看,他无比熟识的表情。

“继续啊,”他冷冷地冲康拉德点点头,“我不介意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弥天大谎,如果这能让你觉得舒服点儿。”

这就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卡尔·古斯塔夫,而且现在他发现,这是他惟一能够并愿意接受的卡尔·古斯塔夫。

康拉德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手落下来,垂在身体两侧。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缓慢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理智的铁幕降临了,将他们彻底隔绝开。

当他再次遥望古斯塔夫时,康拉德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声调。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绝对不会成为你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我不会像你那样绝望,也不会像你那样去折磨人。”古斯塔夫的手搭在了门闩上,他认真听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康拉德的眼睛,“我不是你的同伴,永远不是。”

那个临时拼起来的简陋的棺材就搁在楼梯下,一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被扛出来,白色的尸布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像是悬浮在半空中飘动着。人们甚至连盖子都没有合严就匆匆将棺材拖上马车。

康拉德伫立在门楣下的阴影里,注视着他们。他怀抱一大束金盏菊,花瓣被维特恩湖上飘来的细雨给打湿了。他慢慢地呼吸着,这才发现从昨天晚上以后,自己就什么也没有吃过,也没有合过眼。士兵在广场中心那个干涸的饮水池旁边乒乒乓乓地钉着棺材,那声音就像榔头直接敲打在他的头骨上,他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清晨他坐在窗户边,那个空荡荡的死的居所刺激着他的眼睛,他决定必须做些什么来结束这一切。

他径直走到马车边,伸手将棺材盖推开一半,扑鼻而来的异味立刻令他皱起眉。

“为什么没有处理?”他抬起头盯着吉恩,“到不了乌普萨兰他就会腐烂的。”

吉恩耸了耸肩,“陛下不允许。他一直把这个锁在地下室里。”

康拉德没有再说什么,他一把把地揉碎菊花,细小的花瓣洒满了尸布,最后他折断了茎干,一起扔进去。新鲜的植物的香气一下子掩过了死亡的味道。

“他会被埋在哪里?”

“沼泽的东北角上,那个坟场。”吉恩的声音有些暗哑,但是不带感情,“他没有资格埋进王室的陵墓,而教堂的墓地……”

康拉德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解释了。“我明白,他是自杀的。”他静默了片刻,知道已经无话可说,于是往旁边让出了通道。

吉恩策马与他擦身而过,突然又折了回来,停在了康拉德的面前。

“您今晚留在城堡里吗?”他低声问道

“是的……”

“那么我建议您最好锁上门,哪儿也别去,特别不要去见他。”吉恩并没有费心去解释这个“他”的所指,而是很快地接了下去,“今晚有一场庆祝宴会,我已经看见他们运来了酒和女人。您是知道胜利之后他们可能做的事,会出现最丑陋的场面而您根本无法控制。请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吧,别去招惹他。”

康拉德几乎忍不住要露出一丝苦笑。招惹他?如果上帝垂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离开这一切——任何他能够付出的东西。

他竭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再次望向城堡二楼的那个房间。黑暗的窗户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瞪视着他。那里面有依稀可辨的人影在晃动,明亮的发色闪现片刻,然后消失了。

康拉德经过楼梯的拐角时,已经听到大厅里飘来一阵喧噪。

火光的红晕,杯筹交错的清脆响声,高昂而兴奋的欢笑声,从敞开的橡木大门里倾泻出来。他走得更进些,就闻到美酒和燃烧的松木的香味。

他一直等到了深夜,然而酒会还在持续着。暖烘烘的空气加热了情欲,男人们如醉如痴。

他在大厅外面的走廊里来回徘徊,送餐的少年从他身边经过,都吃惊地望着他。他知道他们一定不时地将这个怪异的现象报告给国王,然而古斯塔夫却既没有戏弄般地唤他进去,也没有派人来驱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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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探地靠近门边向里望去,第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少年。他很惬意地摊开四肢,倒在古斯塔夫的臂弯里,在朦胧的醉意中显得特别柔顺和妩媚。国王用嘴唇贴着他的发鬓耳语,一边缓缓抽出他衬衫的系绳,把手伸进去感受着他的肉体。少年发出低低笑声,他用胳膊环绕住古斯塔夫的脖子,向上弓起身子,紧紧地顶着他。

康拉德从过道的阴影里走上前,他终于看清了整个大厅的景象。他原本以为那座孤岛悬崖上的小屋子就是地狱,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地狱在这里。肉体滚动着,男人和女人们发出动物一样的声音,就差熊熊燃烧的火焰。

古斯塔夫的视线扫向门口,他发现了康拉德并深深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去吻那个男孩。他的眼神终于促使康拉德下定决心。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厅,一直来到国王的座位前。他拉起那个男孩,把他拖离古斯塔夫的身边。

“你祈祷了吗?孩子?”他不动声色地问,“还是准备留到明日才忏悔呢?”

男孩被大主教严厉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他想要远远地躲开,却醉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康拉德叹了口气,小心地让他靠着一张椅子躺下来。

他取代了男孩紧靠着古斯塔夫的位置,他把脸侧向一旁,现在除了古斯塔夫,任何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轻柔地开口。

“你问我的那些话,现在还希望得到答案吗?”

刹那间,有道阴影在古斯塔夫的眼中一掠而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云翳散去,他的脸色旋即又变得无动于衷。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朝离他最近的酒杯探出身去。

康拉德劈手夺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溢出来洒满了他和古斯塔夫的袖口,酒渍像血迹一样发着暗光。古斯塔夫朝他抬起了脸,他们肩膀轻触在一起,在这个肉欲的地狱中彼此望向对方的眼睛,却仿佛身处寂静的旷野,四周空无一人。

“只有一句,如果这对你有意义的话,”康拉德淡淡说,“他在对你的爱和对王位的渴求间挣扎,那些过分强烈的欲望折磨着他,现在这种折磨结束了。”

古斯塔夫的手落到桌面上,那只手攥成了拳头,青筋毕现。

康拉德不得不将目光移开,却无意间撞上雅诺侯爵大张着的嘴,他红色的舌头闪着湿光,顶在上颚上。原本伏在他两腿间的女孩坐直了,她抹了抹嘴,茫然地望了康拉德一眼,那种无所谓的表情简直要让他崩溃。

她多大了?十五岁?也许十六?她是妓女吗?还是普通的佃农的女儿,为了一块新鲜的牛肉或者一袋燕麦而被临时召进来的?也许这只是她的义务,因为毕竟连她的除夜权都属于这屋子里的某个爵爷。

康拉德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这些人都是接受过洗礼的信徒,他们定期上教堂做礼拜,他们忏悔,他们为教会捐献土地和金币,这一切就为了在天堂里得到一块灵魂的立足点。然而什么样的天堂竟会允许这种灵魂进入?他知道当他为这些人做临终忏悔时他一定会想起今夜所见,他必然要说“我赦免”,但他的良知绝不能原谅。这是一种谎言吗?那些听信了他的谎言而安然死去的人会得到救赎吗?

他蓦然站起身,却被古斯塔夫攥住了手腕。他没有看他,但能体会出他通过掌心传过来的坦白的欲望。

他知道今夜他要占有他,他要用他的肉体让他平静。

一声尖细的叫喊非常突兀地响起来,真正的孩子的声音。康拉德惊惶失措地向那个方向望。一个黑头发的女孩正死命拍打着压住她的男人,她的手胡乱地撑住地面,发出越来越高的尖叫,直到男人抓起盘子里的剩面包将她的嘴塞得满满的。

康拉德突然跳开,他腰带的环扣挂住了桌布一角,两三个杯盘被扯得翻砸到地板上。

“阻止他。”他冲着古斯塔夫说,“她还是处女!”

“已经不是了。”古斯塔夫回答他。

康拉德的嘴唇在颤抖,古斯塔夫不得不把身体向前倾,才能听清楚从他嘴里吐出的诅咒。

“你会下地狱的……绝对……”

是他的表情而非他的言辞让古斯塔夫陡然变色。康拉德从他面前拂袖离去的刹那,古斯塔夫确信,自己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瞥见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康拉德发现自己拐错了弯,这个城堡的每条走廊都异常相似,虽然走过无数遍,昏暗中他还是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时候古斯塔夫追上了他,将他拖入一个又深又冰冷的角落里。他把他按在石墙面上,当他进入他的身体时,康拉德发出了低沉的叫声。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古斯塔夫一声不响地动着,很快就射了出来,而康拉德甚至还没有完全勃起。

他从不曾经历过像今夜这样绝望的性交。他伏在那张华丽的大床上,疲惫不堪,古斯塔夫却还是不停地将他翻过来,掰开他的双腿。然而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他的下身涨得发痛,却始终得不到足够的刺激达到高潮。

“够了,到此为止吧,”他说道,“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他听不到回答,却似乎听见了隐约缥缈的哭泣声。他想要抬起头细细辨认,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刻,他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