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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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当大块大块的云朵又遮住夜空时,到处粗野的纵情欢乐已经平息了。没有人还是清醒的。能直立行走的把那些酩酊大醉倒在地上的拖回屋舍里,自己也随即一头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似乎熟睡了的康拉德突然睁开眼睛,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迅速站起身来,轻捷地挪步离开了床。

山坡上原本耀眼的火光,这时已经变得很稀薄了,海面静静地反射着夜空。初夏的微风在屋子周围轻轻荡漾,寂静笼罩着整个堡寨。

康拉德弯下腰,从床下拖出一堆织物,他利索地摸到一头,双手一抖,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条就甩了出来。

两条被他“扔进海里”的床单,两条现用的,他利用那几个孤单的日子制作出来的“绳索”,那时他就知道,如果能有机会,这绝对将是仅有的逃生手段。他怀着赌徒般的紧张,把它隐藏在唯一可隐藏的地方。幸好每次男人来的时候,只顾着**,并不注意屋子里其他的摆设。

他把一端拴在床脚上,使劲拉了拉,木制的床很沉重,完全经受得起他的重量。一甩手,剩下的布条被抛出窗外,飘飘荡荡地落下悬崖。

康拉德闭上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他的手很干燥、很稳定,四肢和精神都极度清醒。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右手抓住布条,左手在窗框上一撑,纵身跃出窗外。

云块掩盖了星空,黑夜,完全没有一丝光亮。他的脚下,是阴森森的树林,篝火堆里只剩下些零星的余焰,酒饱饭足的人们,期待着天亮后更诱人的纵欲,都沉沉地睡去了,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海上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波涛声。

布条的长度,只够到石崖的一半,剩下的那一段,康拉德只得攀着树根和藤蔓一步步缓缓向下爬。石壁很潮湿,黑暗中,他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落脚点,每当他在滑漉漉的苔鲜上踩空时,松动的石块就噼里啪拉地滚落到石崖下面的砂地上。

这时,只要有一个人走出屋子,只要他朝这个方向无意看一眼,康拉德所有的计划,以及这么久的忍耐和对抗,都将只会换来一个更绝望的地狱。

云朵在游动,一点点飘散开。月光渐渐透了出来。

快!快!没有时间了!他在心里不停地催促着。

双脚终于稳稳地踏上平地时,康拉德来不及喘息一下。他弯下腰,全神贯注地听着。

沉静的夜空,云块在月亮下面浮动,在海滩上撒下稀疏的阴影。四周一片死寂,连海浪似乎都平静下来。

抓紧!每分每秒,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直起身体,舒展了一下关节,朝着海湾上大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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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的硫磺味,依然非常浓重。海风是向着这个岛上吹来的,使那些流散出来的希腊火硝不能轻易散去,全都积在岸边的水面上。约德尔的船队,就停在这样的海湾里。

“它是所有船只的噩梦,知道吗,大人。它能在水面上燃烧的。”

康拉德顺着铁链,攀上一艘船,几十桶的火硝就堆在甲板上。他抽出穿过山坡时,在篝火堆旁拾到的拨火钳,用力锹开一桶,把它倾覆着推下海里。

他停下来,屏息倾听了一会儿。海浪的轰鸣,把木桶落水时发出的那一声微弱的";噗";完全掩盖住了。堡寨里毫无动静。

他一秒也不敢耽搁,挥起铁钳,继续砸向另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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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从中天移到了西方。

康拉德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背,肩膀,小腿的肌腱拉动全身的肌肉,一颤一颤地抽搐起来,太阳**上的动脉也突突直跳。极度劳累和疼痛所引发的痉挛,拷打着他的神经。他张开嘴呼吸,只觉得嘴唇不住地颤抖,喉咙口涌上阵阵的咸腥味。

他数了数,发现这么长的时间,只砸开三十几桶。他抬头看了看海湾的面积,粗略地估计了一下。

不够,绝对不够。

怎么办?

康拉德靠在船舷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有时间了!

只能赌了。

他丢下铁钳,抬起一桶未开启的木桶,直接把它扔进海里。如果燃烧的火焰足够的话,这些木桶就会起火,引燃里面的火硝。

当最后一桶火硝被扔下船后,康拉德的手脚突然发抖起来,几乎令他无法站立。他挺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紧张到僵硬的四肢。海风吹来,额上大粒大粒的汗珠立刻变的冰冷。他舔了舔发白嘴唇,再一次向四周望去。

这些天,他日复一日地在那个噩梦般的囚室里观察着。他知道约德尔的旗舰,停泊在岛的另一头,以一个突出的石崖,同这个海湾分开。他也看到出海前,海盗们把几艘救生小艇抬下来维修,又抬回旗舰上去。那些小艇上都装有水和食物。

他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从隐隐燃烧的篝火中抽出一支,投进这个布满希腊火硝的海水里。

一步步来,谨慎、准确、果断,从过去的困境中积累下的经验,敲打着他的耳膜,告诫着他。

他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