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扬风魅影(补全) (5) 唯美纯爱

斯特伦耐的鹰崖面对着梅伦拉湖的入海口,一百六十年前初春的那天傍晚,这里曾经聚焦过大批秃鹫。当时狂怒的维京贵族手持石块,将修道士阿维图斯和他的信徒们逼到礼拜堂的墙边。根据里歇修士的记载,第二天早上这里已经见不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暗红色的草地上散布着两百多块血迹斑斑的石头,粘满了牙齿、发丝和皮肤的碎片。

康拉德的指尖翻过一页羊皮纸,微小的灰尘轻轻飘飞舞起来。他坐着的这个满是书架的高墙属于斯特伦耐斯修道院历史悠久的藏书馆的一部分。阳光透过方窗上的彩色玻璃射进来,流泻在图书室粗糙尖锐的墙壁上,照亮了屋子似乎总也散不去的尘粒,就像那些早已经化为尘土的幽灵在他四周流溢,告诉他先辈们的命运。这命运就如利剑悬在他的脖颈上,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在书页里夹上一条银片,把它放回书架的顶端。走向屋子的另一头时他停下来片刻,站在窗户前俯瞰秋雾笼罩的梅拉伦湖。曾经赏心悦目的狭长的金黄色湖岸开始渐渐变得黯淡,岸边上挤满了新搭好的棚屋,一排排深灰的鱼网晒在门口,渔船降下了帆,有些静静地泊在码头上,有些被拖上岸修补。在更远的地方,绵延的山脚下的空地上,从运来的大理石切割得平滑光洁。地基已经打下了,但从遥远的河口传来了鲱鱼鱼讯,大教堂的工程进度因此完全停顿下来。

这场鱼讯拯救了他,康拉德心里非常清楚。国王的捐献突然停止了,各教区和修道院只象征性地上缴了半年的税收就再没有下文。如果鲱鱼不随着灰色的黎明从波罗的海上游过来,他还能拿出什么付给那些工人呢?

康拉德双手按着胸前的大十字架,花了一点儿努力克服了想见见伦瑟尔的迫切愿望。伦瑟尔就像阿波罗女祭司,只消瞧一眼对方的脸就能把未来潜在的陷阱和灾难细细摊在他的面前,栩栩如生的效果有时甚至超出康拉德所希望的。他常被他那种流畅而尖锐的言辞蛰得剧痛,然后更加清醒而坚决。

他把视线从窗外移向屋内,有一会儿感到眼前昏黑,除了门上的金色大十字架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可以听得见,门后面的声音时起时伏,他辨出了自己的名字偶尔迸发出来,又小心地给压了下去。

藏书室的大门通向另一间更加宽敞的厅堂,交谈声在他开门的刹那间沉寂下来,黑色的人体轮廓整整齐齐地立在长桌两侧,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比实际人数多。他们行礼时像商量好似的藏匿着自己的视线,然后又突然齐齐地抬头,端详着这位将他们召集而来的年轻人,好一会儿工夫没有人说话。

这种毫无赞美之意的注视康拉德并不陌生,那是人们第一眼见着他的外貌和年龄并意识到他的地位之后的沉默的不信任。人们因他的自尊而嘲笑他,因他的谦卑而更加蔑视他。他曾经努力过,相信才华和完美的处世技巧能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这并不是事实。现在他已经厌倦了,学会了熟视无睹,却还未学会习惯。

猛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卡尔·古斯塔夫的形象,他看见他倚靠在壁炉前的丝绸长椅子上,金发随意地披散下来,仿佛天然的冠冕。他的眼神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冰冷耀眼的鄙视,从不屑加以任何修饰。

国王的儿子是国王,教皇的儿子是杂种。

康拉德向前走,停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终于抬起头面对那些人。他感到好受点儿了。如果他的血统曾经使古斯塔夫名正言顺地侮辱他,至少现在不是他受到敌视的全部理由。

“您要明白,大人,如果他们决定与您敌对,您就不能指望我会为您申辩。您在这儿始终是个外人,然而我不同,我和希德主教曾经在同一所修道院抄写福音书;每到圣母领报节达米安修道院长都要给我送来最好的海貂皮和鲸油。佛拉·安吉利科主教的侄女的婆婆就是我表妹。您必须明白,这是场角力,现在您茕茕孑立,而我们这一方有22名主教和19名大修道院长。”

格兰切尔在会议前与他的密谈虽然冷漠,康拉德却明白是肺腑之言。罗德哈特大主教就被这个问题绊倒了。他一上任就想要大显身手,在给教皇的信中他预言五年内能将税收与人事任命统统集中于乌普萨兰大主教,这美妙前景令梵蒂冈振奋,却弄得他自己孤立无援,死了还让许多本地的主教和修道院长们庆幸不已。他心急火燎地挑战一无所知的敌人,却没有来得及回头瞧瞧。那些曾经宣誓忠于他的主教们将他推向国王横扫一切的惩罚,然后安身于各自的城堡中,静待这位雄心勃勃的大主教毁灭。

梵蒂冈的十字架之光在莱茵河以南还算辉煌灿烂,然而当它穿过厄勒海峡的浓浓秋雾和刺骨寒风到达欧洲的尽头时,已经稀薄得如同严冬的夕阳。从四百年前开始,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利益就游离于大陆之外,它是欧洲最后一块基督化的土地,直到现在它的教会还是像它的国王一样桀骜不逊。

“法座,”维拉尼主教似乎按捺不住了,“也许您不了解,我们的教规比南方那些本笃派更加严格。我们进来时您的两位神父就在礼拜堂外肆意嘻笑,脸扭曲得像猴子一样丑陋。”

康拉德看了看乌尔沃萨修道院长,他目光下垂,非常谦恭,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内心。

“他不会轻易出面的。他必定要主动攻击,但不是由他的嘴里说出来。”泰泽主教这样告诫他,“克莱门特修道院长是他的学生,维拉尼主教为了购买这个职位,至今连城堡的契约还抵押在他那儿。而巴基塔伯爵早已经为了将他推上大主教的位子而资助了达尔河以北的大部分教区。他们会轮番攻击您,直到您精疲力竭。”

“猴子不会笑的,维拉尼主教,笑容是人所独有的表情。”康拉德向他们点点头,“请坐吧,各位,我们尽量简短些。”

乌尔沃萨修道院长为自己倒了杯水,青铜杯子和牛皮水袋都是随身带来的,尽管如此他还在水里投入一块银币。他具有强烈的维京人的怀疑精神,相信怎样谨慎都不为过,更何况这是他祖先蒙受苦难的地方。一百六十年前,就在这间屋子外的高墙下,乌普萨兰大主教卡尔斯·乌尔沃萨,拖着支离破碎、滴答淌血的身躯爬向国王古斯塔夫四世。从他喷血的嘴里吐出的是诅咒还是哀求谁也不晓得,因为国王在他开口之前及时切断了他的咽喉。乌尔沃萨家族的幸存者抛弃了城堡和土地匆匆逃往北方的厄斯特松德,并且从那天起就一蹶不振。

小乌尔沃萨对家族秘密的礼拜仪式印象深刻,流亡者聚焦在昏暗而不通风的密室里,关于的巴比伦之役内容被反复讲述着,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以为那就是《圣经》的全部内容。

回到乌普萨兰。回到乌普萨兰。回到乌普萨兰。

卡尔斯大主教激愤的灵魂没来得及报复杀害他的凶手,却给自己的子孙们下了咒。小乌尔沃萨艰苦地、勤奋地努力着,现在的成就早就超过了那位在他6岁时送他进修道院的父亲和继承了全部家业的嫡长兄。但是远远不够,他相信只有双脚稳稳地踏在圣·亚尔班教堂的塔楼上,俯瞰这座曾经属于他们家族却失去了一个半世纪的城市,折磨才会停止。

这日子很近了,多么接近啊!似乎伸手就能够触摸到。只要他足够聪明,很快,他将收回一切,一切。

那位著名的大主教进来了,全身整齐的法袍。异类,他想,过分优雅而且轻捷,终日享受阳光的皮肤,那么细致,岁月和历练的痕迹在哪里?他靠什么平步青云?这副消瘦的躯体中的血液吗?

污秽的黑血。

上帝不需要这样卑贱的仆人,但上帝通常保持缄默,谁能洞悉他的心思谁才能获得垂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每个步骤都翻来覆去地在心里更新了好几次。严密、有效,而且安全,甚至无需他出面。

“我必须承认,单凭我个人确难以处理这件事,各位都发过效忠的誓言,所以现在,请务必尽全力提供我你们曾经许诺的帮助。”

乌尔沃萨捕捉到克莱门特的目光,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您不该再苛求我们什么了,法座。”克莱门特的大嗓门被天花板压得嗡嗡作响,“要知道现在战争才刚结束,每个教区都很贫穷,您实在是挑了个不太恰当的时机修建大教堂。”

“而且您还带了那么多神父和修士,他们的开销由谁负担呢?”乌拉·布森修道院长接了上来,“请原谅我冒昧,但您完全可以只留下必要的几位执事,我们的卫队和神父们随时都供您调遣。”

“你们在说什么?”康拉德皱起眉,显露出深思熟虑却迷惑不解的神情,“各位在征税这方面相当尽心尽力,我很满意,况且乌普萨兰伯爵的捐献从没有间断过。这件事并不值得我操心。我劳烦各位远道而来是为了……”他找到了那张文件,展开平铺着推向桌子的中心,“一个月前我向梵蒂冈提出的申请,已经得到圣父首肯。罗马教廷将在瑞典增设五个大主教区,除乌普萨兰之外。”他抬起头,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也就是说,各位中的五人将有机会晋升为教皇赦封的枢密大主教,享受与我同样的荣誉。”

沉默。

“按照惯例,这五个名字将由我向教廷推荐。但是很惭愧,我对瑞典41个主教区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尽职地帮助我,做出最公正的决定。”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马尔凯姆主教终于问:“只要是我们推荐的人选您就接受吗?”

“不完全,但绝对作为重要参考。”

“即便……全都是瑞典人?”

“我想,各位显然有所误解。”康拉德的神情很温和,但是没有笑容,“我被派到贵地,并非因为教廷对瑞典的权力有何企望,只是在大主教陨命之后长达两年中,瑞典教会始终没有选出新的大主教。我知道其中的责任不该全由各位承担,但毫无疑问,过去的六年间,这里是基督教世界中发展最缓慢的地区,无论是税收还是土地都没有增长。如果就这样放任,瑞典教会屈居王权之下的地位将永远不可能改变。”

“请原谅我,法座。”乌拉·布森发话了,“您在自相矛盾!您把我的教区给了卡尔伯爵。我们虽然曾经屈服过,但从来没有像您这样讨好他。您该反击,您该像罗德哈特大主教那样勇敢地……”

康拉德转过冷冷的视线瞧着他,“‘并且像他那样死去’,您是这个意思吗?罗德哈特大主教曾经两度写信给您请求援助,但是直到他死都没见着您那‘随时可供调遣’的卫队。而您现在居然坐在这儿教我怎么做?”

乌尔沃萨嗅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他立刻抬起头。

“这对于我们是损失,非常严重,几乎无法弥补……”乌拉·布森又做了一次努力。

下地狱的!他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我看未必。”大主教的声调变得异常尖锐,他从那一大叠的文件中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张,朝着乌拉·布森扬起来,新鲜的羊皮纸在空中发出刺耳响声:“‘教堂执事600金币,教区神父900金币,主教区神父1100金币,主教1600金币,修道院长1500金币。’——这是您去年的价格。我为您算过了,14年里您在这个位置上靠买卖圣职得到的金子足够弥补今后5年您的损失了。”

乌拉·布森修道院长的脸霎时间变的惨白。“您不能责怪我……”他喃喃地试图挽回,“有谁不这样呢?”

“是吗?这真令我吃惊!”康拉德望向他,目不转睛,眼里闪着微弱的火光,漆黑的眸子被染成了深深的暗红色。“您还能举个其他的例子吗?”他问,“因为,我的眼前,现在只有对于您的控诉。”

每个人都转过头去盯着乌拉·布森,他僵硬地贴在高背椅上,双手抓住膝盖,什么话也说不出。

短暂的沉默。

“当然,”康拉德缓慢地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语气放柔和了些,“这都是些道听途说,太多了,各位,完全不足信。证实这样的指控也于我的职责无关。我在瑞典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重树教皇圣威。只要我能确信不会再发生任何亵渎上帝的罪行,当我回梵蒂冈述职的时候,我就向圣父提出新任大主教的人选。自然我无法保证梵蒂冈会不加考虑地接受我的意见,但这份推荐对他们的决定还是会有某种程度的影响。”现在他可以自在地注视他们,面带微笑,“你们也许会说,我的敌人既强大又工于心机,但是请放心,只要不是纯粹清白的人,就胜不过我。”

他说完了,平静地向后靠,等着,等着。

他抛出了诱饵,芳香、真实、令人无法抗拒的诱饵。水面依然清平如镜,然而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根纤细的鱼线绷得笔直,正在微微颤抖。

他们中有些会向他身边聚拢,有些还在犹豫,剩下的则无法挽回地将成为他的死敌,人数多少他现在并不在意。只要他能订下规矩,这里就是他的天地。

乌尔沃萨修道院长突然悄悄地笑了,笑得刚好能让康拉德听见。

“那么您又怎样,法座?”他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向前探出身子,直视大主教,“您足够纯洁,可以无所顾忌地反击吗?”

“毫无疑问。”康拉德很快地回答他,不动声色,“就我个人而言,是的。”

埃克神父一个人蹲在修道院的敞廊下面,柱子的黑影恰好落在他的背上,他仰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广场对面巍然矗立的建筑物。高峻粗糙的石壁上一道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月光映着伦瑟尔的头发,他一边向埃克走来,一边用一块亚麻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夜幕中他的脸和双手都白得醒目。

他俩紧挨着彼此,语言断断续续,然后便是完全沉寂。他们朝敞廊尽头那两扇隐隐闪亮的铜门张望了好一会儿。门紧闭着,缝隙契合得令人窒息,一丝带着声响的气流都飘不出来。

“又是长篇大论。”伦瑟尔的拉丁文发音圆润流畅,有时甚至比康拉德的声音更加悦耳。但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若隐若现的怨气,仿佛有太多的抱怨要向上帝倾泻。“一群秃鹫。”他又嘟囔了一句。

“听你的口气,好像他是腐朽的尸体呢。”。

伦瑟尔快速地瞧了埃克一眼,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厌烦和恼怒。

“他是什么人?谁承认过他?他没有封地、没有军队,他能够依靠什么?危险到来时他去哪里躲避?谁会保护他?”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闪着幽幽的光。“如果他能够学会更照顾自己的利益,他的地位会比现在高得多。”

埃克朝他挨得更近些,他能听见伦瑟尔的心脏在肋骨和层层肌肉下面激烈地跳动。

“你怎么了?你很紧张,为什么?”

“因为我和那些东西呆了一个下午,到现在饿得什么都吃不进!因为我翻动着那些肉块时想着哪天我也不得不对你们这样做……”

“嘘,”埃克低低地说,“他们出来了。”

他俩同时退到敞廊深谧的阴影中。会议厅的大门平缓地向两旁移动,从里面射出一片长长的光,照在过道上。主教和修道院长们簇拥在门口,背光的轮廓微微弯曲成谦恭的角度。康拉德逐一与他们道别,准确地唤出每个人的名字。他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微微一笑,看见了伦瑟尔闪亮的金红色头发。

“怎样?有困难吗?”伦瑟尔问。

“不,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只是……”康拉德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唇,他话说得有些拖沓,很低沉,“太顺利了些。”

“今晚你要先睡吗?”埃克突然问了一句,“不着急的,现在足够冷,尸体到明日也……”

康拉德摇摇头,“走吧。”他简短地回答。“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兄弟,过去他曾这样称呼所有与他一样穿修士服在胸前佩戴十字架的人,但是现在他十分小心地使用这个词,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那些从修道院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人,成功地避开了世俗的黑暗情感以及死神的指尖,然而他的“兄弟”已所剩无几。

皮埃尔,马蒂亚斯,卡农,现在他与他们碰面时已经很少再交换私人经历了,但康拉德还记得许多次他们曾经一同巡夜到很晚,那时他们有过很多深谈,谈信仰的坚决与困惑,谈成年后就几乎不见面的父母,谈起那些最隐秘的烦恼时他们都会脸红。他们也谈过死亡,但无论你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死亡总是以最丑陋的方式降临。

伦瑟尔把火把点燃之后康拉德就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他们一起走进来时带动的气流惊动了荧荧发亮的绿色飞虫,它们嗡嗡飞舞,暂时离开了那堆灰白色的东西——灰白而有斑点,像腐烂多时的白菜叶子,连味道都有些相似。伦瑟尔预计到了他的反应,所以先用一大块亚麻布从脚趾到下巴将尸体盖住。脸没有被破坏,表情还算平静,整个头部很不自然地向后仰起。康拉德的目光稍稍往下移,就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脖子被完全割开了,从一边耳朵到另一边,气管、喉管和白色的皮肉碎片闪着光,往外翻出来,整个伤口就像个裂开的滑稽的大嘴。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一样的伤口,只是深浅不同。

康拉德咬紧牙关,直到稍稍平静些后才对伦瑟尔转过脸来。

“有任何可用的消息吗?”

“当我们找到卡农时他还活着,但没有活得足够长讲话。在被摆在那儿前,他们都被彻底清洗过。另外,”他把伤口指给康拉德看,“他们的血流光了。没剩下一滴。”

“难道是某种吸血的恶魔?”

“更糟。”埃克走到桌子的那头,两根手指夹住被单的一角掀开,苍白的脚踝上印着深深的黑色淤痕。“这个你熟悉吗?”

“麻绳?”

埃克点点头,“就像大主教脖子上的痕迹。”

康拉德沉默地俯视着三具尸体。有人绑架了他们,放干了他们的血,洗得干干净净后重新摆放在他们消失的那个地方。就像他们是一堆脏东西,必须经过某种仪式才能恢复纯洁。

“我不相信,这太奇怪了,根本不像他的风格。他要动手的话只会针对我和你们。”

“也许他找不到机会接近你。”埃克提醒他,“也许这只是个警告。”

“但发生了什么?我们没做任何激怒他事情。”

“也许原因在他而你不知道?上一次你们见面是多久前了?”

突然之间回忆的景象变得清晰锐利。

空荡荡的宫殿里充满着死的回忆,金发碧眼的少年透过厚重的尘埃望着他,笑容晦涩不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古斯塔夫坐在画像下的模样,炉火熊熊,可他还是用羊毛毯子裹住自己,抵御着看不见的寒意。

“我不相信,”康拉德重复道,“完全没有理由。”

他们交谈的时间里伦瑟尔再没有说话,而是远远地走开了。现在他的声音突然从墙角那儿传过来,阴沉沉地:“妙极了,你恰好可以当面问问他。他邀请你和普塞洛斯主教在去参加秋会节的狩猎盛宴。”他瞧一眼康拉德和埃克脸上的表情,“是的,这是他的原话——狩猎盛宴,在诺特利耶,希望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