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巨海帮帮主走出门来,远远看见中庭立了一袭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惊艳之后,便是喝问:“你是什么人?”
白颖华听了他的声音,便微微抬了抬眸光,把那淡淡的空远眸光投了过去,海大贵被那一派冷淡的眸光看得下意识心中一滞,此时身侧早有人凑了过来,低声道:“帮主,那是南宫神医的徒弟,白颖华。”
海大贵一愣,随即想到之前张京云派来的那个人,便知定是那人按照计划通知了毒娘子,但毒娘子与南宫神医早年隐居,偶尔下山却也是行踪不定,此次抓到南宫神医实在是运气,他却不想那个人竟然知晓毒娘子所处之地。当然他眼下要考虑的却是如何打发眼前这白衣公子。
见海大贵半晌只是拿探究的目光打量她,赶了许久路的白颖华似是心情颇好,也不去在意,便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着,任他打量。不过——谁知道她下一刻会不会厌了他的打量,直接出手要了他的命呢?
片刻后,海大贵向身边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而后便再度向白颖华开口:“白少侠,不知今日突然造访敝处,有何见教?”
白颖华闻言轻笑一声,眸光流转间尽是风情:“这可真是问得好呢。”她这样说着似乎感叹的话语,然下一刻那语气竟是愈发地漫不经心了,就连那眸光也渐渐地愈发空远起来,似乎整个人一开始的凌然气势渐渐地松了下来,只是这出口的话语却带着莫测的深意,“不是你巨海帮——邀本宫前来的么?”
此一句甫一出口,那周围早察觉了情况有变的武林人士们竟都是微微一愣。
——三年前,那一袭风姿清绝的白衣少年礼数尚全,并非如此地目中无人,即便此地不过是张京云的弃子,却也未有人直道“你巨海帮”这样的话语。更何况,三年前,这白衣公子也并非如此孤高冷傲,那一声“本宫”,倒真真是透着彻骨的寒凉。
海大贵闻言倒是一怔,随即心道莫非那人瞒着他向毒娘子送的消息却是以他巨海帮的名义吗?不过这样倒也无可厚非,原本按照张京云的意思,便是要他巨海帮在此次剿灭武林公害的事件中多出力气,以之名义倒也尚算情理之中。更何况张京云不仅从百尺门,还有其他诸多武林门派都派了些许门下弟子前来帮助围剿,若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只怕此一役,得了最大好处的便会是巨海帮。
海大贵便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便应下了张京云的要求。只是他不过落草为寇的土匪山贼,怎会知晓二十余年前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吟莲教和“毒娘子”芦荟的厉害,更不会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白衣公子,只凭心情好坏便会在极短时间里便能将他所谓巨海帮满门尽灭,包括那些个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们。
就在海大贵微微长了些自信之时,他身后走出一人,正是张京云派来协助海大贵的林立。却说这林立是百尺门十九代弟子中的大弟子,在百尺门召开武林大会时主持比武的那一位,算起来倒也与白颖华有过数面之缘,是以林立现身后,虽是乍看面熟,再一细看便认出了白颖华,当即笑道:“白少侠,别来无恙。”
若是三年前的白颖华,当会抱拳与林立好好叙一番旧,却只可惜——命中注定林立要命丧今日了。
白颖华对于不在意之人自是不会多记,然而自在苍山派从武明老祖那里得了张京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后要讨伐卉娘昔日罪过的消息后,便将藏花国百尺门记下了。连带的,此刻白颖华微微眯了眸子稍一回忆,便想起了眼前这四十余岁的壮年男子是谁。只不过,张京云她尚且不看在眼里,更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林立,是以白颖华只懒懒一笑,胜雪容颜之上愈发地云淡风轻。
林立似毫不在意白颖华态度傲慢懒散,只是道:“敢问白少侠,可是来接南宫神医前辈的?”
白颖华微一抬下巴,墨玉眸子里的流光愈发地冷淡傲慢:“看来,倒是百尺门策划了这一出戏,来与本宫稍稍解闷了。”唇角微微一勾,她缓缓上前一步,“或许待会儿,本宫该去蔓株城,好好谢谢张京云的一番美意。”
林立一惊,直觉哪里不对,却还是开口了:“神医前辈救死扶伤,我等并不欲相为难。不过二十余年前吟莲邪教的护法芦荟作恶多端,在场诸位皆是与芦荟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这一笔账,却是应该好好算算的。”
白颖华又是缓缓一步踏前而去,在听了他这一番言辞后,面上神色竟是愈发地淡远了,只是此刻若是盈月或其他落华宫众人在此地,当会立刻远远地寻了地方避开去——不为其他,这种情况下的公子,是万万不能相惹的。更有甚者,她会敌我不分,是以很多时候,偌大的素容殿中只有那一袭清冷白衣一人。
只可惜,三年余过去,林立不曾怎么变化,便也以为旁的人也不曾怎么变化了。故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地动了动,做了个手势。
白颖华似是看到了,又似乎不曾看见,只不过她并不向心中去,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深了:“怎么,标榜着名门正派,却要用这要挟人质的下流手段么?”
中庭距离正殿门口也不过五丈距离,然白颖华此刻行走速度却是一步一步,缓缓地,这说了半晌的话,竟是依旧距离林立和海大贵尚有三丈距离。只是仅仅三丈距离,就已经让林立倍感压迫。暗暗心惊于这一袭华美白裘的少年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势,嘴上却还是想要力图争取,毕竟没必要招惹落华宫。在他想来,落华宫虽然现在势大,倒不至于与整个武林为敌。更何况他们无非是将南宫神医抓来以求逼出毒娘子,并不欲加害身为白颖华师傅的南宫神医。而那毒娘子不管怎么说都还只是其师娘,即便南宫墨轩按捺不下这口气,没有做出伤及其师的事情,白颖华及落华宫便没有理由与整个
武林为敌。
“我等只是,为了清算旧账而稍稍用了些计谋而已。”林立道。
白颖华闻言,倒似乎是极为认同地,轻轻点了点头,如玉面容上浮出一丝看不出究竟何意的高深莫测之色,浅浅笑道:“你说得,倒也算有理。”
林立一怔,万没想到她会这般说。但觉得尚有一丝转圜余地的林立当下便接话道:“白少侠能明白,真是再好不过。请少侠放心,待擒了毒娘子芦荟,我等便自当放回南宫神医前辈,断不会做出伤害前辈之事。”
然下一刻白颖华却又向前迈了一步,面上神色不变,语气不变,甚至那云淡风轻的态度也不曾有一丝改变,可出口的话语却是与那面上魅惑的笑意全然不搭:“可是本宫……不喜欢等。”
林立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就在此刻,原本就在庭院中观望的众武林人士并巨海帮帮众齐齐持兵将白颖华团团围住。白颖华竟是全不在意,微微抬了眸光,便见两边房顶屋脊中也都围了密密麻麻的武林人士。
她微微抬手。众人屏息,紧张万分——原本按理来说,这里除却巨海帮,其他武林人士皆是在江湖上摸打滚爬过的,不该害怕这一个看起来才十几岁又身子赢弱的小少年,但不知为何,他们无端紧张,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微微刺痛。
“本宫的师傅——在何处?”根本不曾有人看清那一袭白衣是如何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林立身后,那抬起的手却是并指如刀,搁在他脖子旁边。待这一声问话话音落地时,林立身边原本立着的巨海帮几人,竟皆是已断手断脚倒在地上,惨嚎不已。
这一幕,让余下的武林人士皆是脸色一白。海大贵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袭白衣,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这是,究竟踢到了哪块铁板……
林立被近在咫尺的杀意笼罩,满额冷汗直流,却还尚有一丝身为名门正派大弟子的节气,只是紧闭了口,没有要说的意思。
见他如此,原本便没有多少耐心的白颖华便直接动了动手指,随即另一手微微一推,便见已经歪了脖子气绝身亡的林立的尸首,啪地摔在了正殿门口,血流满地。
许是见了血,终于将那参与围剿的众人刺激地回过神来,一时间喊杀声四起,众武林人士皆是持了自己的兵器,杀将过来。
混战。
不多时,中庭就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具尸首,血流满地。
尚还活着的武林人,有些已打了退堂鼓,有些却仍有战意,但无一例外的,几乎人人身上都带了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伤口。
那一袭华美的白裘上也溅了不少血迹,星星点点,仿若肆意盛放的雪中红梅。只是没有一朵,是以白颖华的血画成的。她依旧长身玉立,站在众武林人士的包围圈中,却神色漫漫,仿佛一切都不曾入她那一双美丽的墨玉眸子。
中庭之中,平白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拂过时,沾了血迹的白裘宽大的衣袖与长长的衣摆随风而起,那三尺青丝,更是飞扬飘舞,衬了那一张清雅魅惑的如玉容颜,煞是摄人心魄。
终有人忿忿一句怒骂:“妖孽!”
那一袭白裘优雅地回眸望去,随即便是缓缓抬起手臂,风姿清雅地凌空一指,那人遂保持着惊呆的表情,面向大地倒了下去,额头正中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
“哥——”另有一人凄厉地叫了一声,随即便不要命似的提剑直刺向那一袭白裘。白颖华不甚在意,不过微微侧了侧身子,衣袂飘舞间,衣袖一挥,那提剑之人便直直地坠下了地去,双目怒睁,似是死不瞑目,又似是来不及闭上眼眸。
又折损两人,而且竟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样看来,方才那一段时间内的拼杀,竟是他们不自量力地自以为再多努力一些、拼着受伤便可除掉这杀人不眨眼的白衣公子,此刻看来——此刻看来竟是他们太过高看了自己,方才这白衣的美丽少年不过在……陪他们玩罢了。
从那完全不在意的淡淡神情来看,也或许——他们此次不但杀不了毒娘子,更是可能会将身家性命都交代在这里。尽管日后武林或许会因之杀人而制裁其罪,可到底人是在意自己性命的,日后怎样,都得你有那个命可以等到日后才行。是以,此一刻,萌生退意的人愈发多了。
只可惜——他们有心退却,那一袭白衣却尚未尽兴。
等了片刻,却还不曾有一人再攻上来,白颖华稍稍有些疑惑,兴致缺缺地道:“既是你们不愿再来,那本宫便动手了。”话音未曾落地,那一袭白衣身影便倏地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心道不好,忙回身四望,却只听一声惨叫,却是那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他们的包围圈外,并指如刀,眨眼间又是一具尸体坠地。
明白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也明白若是此刻逃去只怕根本跑不过这身法诡异的白衣公子,众人竟是不约而同地一齐发力,各种各样的兵器一并向着那一抹仍旧漫不经心的华美白裘而去。
白颖华唇角勾起一个破似满意的笑容,随即脚尖一勾,却是将方才那人掉落在地的银剑勾起,执于手中,微微曲了手肘,将那银剑横在身前,而后便轻轻转了个身。发丝与衣袂那一霎飘飞临空,煞是好看。然那一群攻过来的人却没了看的兴致,一道泛着银光的巨大剑光横斩而来,反应快些的忙回剑自救,却也受了不少剑气震荡;反应不过来的,自是血溅当场。而那剑光之强,力道之大,竟是在击飞数道扑来的人墙之后,还余了一丝,直接划过众人身后的屋宇,削下一角墙壁来,霎时,瓦砾乱飞,烟尘四起。
一时间,尚还能拿着兵器站着的人,已不到五十人。
人人面上,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夹杂着恐惧
。
——此人,日后必将——为祸江湖!
待在这临时歇脚的小园见到罪罗,舞烟罗心中便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罪罗!”她疾声唤道,然而那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小少年却好似不曾见到她一般,直直地自她身边走过,半点停留也没有。
“罪罗!”有些气急败坏,舞烟罗伸出一只手扯住那面无表情的小少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罪罗是专门负责清理门户的……而此次主上前来玄风国,只带了她与执杀、希罗,为何罪罗会在此处?当然绮罗身为主上的贴身暗卫是一直跟着主上的,可罪罗寻常不是只在罪寻司里的吗?为什么……难道说……
那面无表情的小少年被她扯住,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慢慢转过脸来,依旧一尘不变的表情,依旧平板无波的声音:“舞烟罗。”
一袭紫色衣裙的妖媚女子松了手,然而面色却严肃起来:“是……执杀吗?”
——主上终究……还是弃了执杀吗?
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甚至依旧还是那副一片空白的面无表情,小少年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走开了。那一眼,似乎别有深意,又似乎什么意思也不曾有。
舞烟罗伸出手去还想拽住他问个清楚,却终究无力地垂了下来,任凭那花花绿绿的小身影愈走愈远。
——她自己都尚且顾不全了,更何况……罪罗出手,从无失手。
——就算……就算那个人是——他的哥哥也一样。
不久之前,那冷若冰霜的面瘫脸还倔着死脾气不肯说为什么失手,可这一次,这一次……明明他的任务与那个什么白颖华半点干系也没有,为何……为何主上就偏偏弃了他呢?
眼前忽地闪过那一日地下囚室里执杀面上的那一个笑容,舞烟罗苦笑一声,微微垂了脑袋,转身向放着寒月冰棺的房间走去。
——不管如何,她还要活下去。
——在找到那个东西之前,她,不能死。
推开房门,舞烟罗走进房间,却在下一刻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那一袭紫纱广袖罗裙的绝色少女,此刻正一脸温柔地依偎在主上身边,而主上则好似对待什么宠物一般,那般温柔地抚摸着那少女的脸颊。
见到她走进来,身着银蓝色袍子的俊美男子唇角划开一个弧度,向着她道:“烟罗,落儿说是饿了,快去吩咐备膳。”
“咦,颖儿,你什么时候又收了这么一个漂亮姐姐的呀?”那绝色少女见到她,随即好奇地凑了过来,“你叫‘烟罗’是吗?真是好听的名字耶!”
舞烟罗惊讶地看着眼前围着她转个不停,好像十分亲近的少女,又抬眸看了看神色莫测的主上,终究还是微微垂了眸,应道:“是,主上。”说完,她便转身掩了门退了出去。
而门内,秋沉落蹙着眉头看向那一袭银蓝袍子的俊美男子,口中唤着:“颖儿,怎么她叫你主上?盈月她们不都是叫你‘公子’的?”语气里满满的疑惑,那一双杏眸眨了眨,浮上奇怪的神色来。
那身着银蓝袍子的男子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她们何时唤我‘公子’了?落儿,你记错了。”
“是我记错了吗?”秋沉落微微歪了脑袋,面上浮起愈来愈恍惚的神色,“咦,奇怪,怎么好像有好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啊啊我不会有一天把颖儿也忘掉的吧?这太可怕了!我不要!”
那男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落儿莫慌,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嗯嗯!”秋沉落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随即抬起小脸灿烂一笑,“对啦颖儿,夙轩什么时候过来啊,我好想吃他做的糕点啊……嘿嘿要不你给我烤鸡腿吃?我记得师娘还夸你烤的鸡腿很香呢!诶?师娘……师娘?”
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上,渐渐地浮起巨大的恐慌和害怕,她一把扑进男子怀中,声音带着哭腔:“颖儿,颖儿,怎么办,好像我忘得越来越快了,怎么办,要是有一天,要是有一天……”
那男子伸手揽住她颤抖的身子,随即轻声安抚道:“我不是说了吗?凡事有我在,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他放开她,随即牵起她的手,走到床榻边,指着那具美轮美奂流光溢彩的冰棺道,“你看,这个冰棺有抑制你记忆流失的效用,记得每日要在这冰棺中睡上四个时辰。”
“可是颖儿,这个是棺材哎,我还没死,不要睡棺材!”嘟了嘟嘴巴,少女扯着银蓝色的衣袖撒起娇来,“而且我又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僵尸,总之我不要睡棺材!”
男子微微蹙了蹙眉,随即道:“可我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治好你的法子,在那之前你就先委屈一下,否则若是……哪一日你忘了我……”
少女身子一僵,随即忙挂了笑容道:“好吧好吧,我睡~!但是每次我睡的时候你要来陪我,颖儿,不然万一我要真的在这里面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说到最后,不知是不是失忆的恐惧又涌了上来,少女抓着他的手,微微颤抖。
男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弯唇:“好,落儿乖,我便来陪你。”
“嗯嗯!”那少女得了保证便立刻开心起来,道,“那我们这就去用膳吧~感觉好饿啊,好像好久没吃过饭了的样子……”
“你忘了吗?落儿,今日午时你可是吃了很多啊。”男子轻叹,眉间轻轻拢上一层忧愁,随即他又牵起秋沉落的手,道,“罢了,我们这便去用晚膳。”
于是那一袭银蓝袍子便牵着绝色少女的手,出了房门,向膳厅而去。
只是心情大好的少女不曾看见,那身着银蓝袍子的男子银色重瞳里的冷意和欣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