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她就如此,为着自己的“自由之身”,放着眼前一条垂死的生命不闻不问,更何况,这人,还是为了保护她才……
片刻后,云容咬牙:“颖儿,你救他便是。”
那一袭出尘的白衣一点儿也不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唇角划开的笑意点点,一如一只狡黠的狐狸般:“容儿,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云容长叹一声,“他是为救我才弄成这副模样,”她抬眸望了一望床榻上呼吸若有若无,脸色惨白如鬼的男子,“我没办法看着他去死,就算搞不好我真的要一辈子困死在紫雪国的皇宫里。”
“容儿,你还是如此善良。”却不想,那一袭白衣却是如是感叹道。
——容儿的处境,她并非不知。只是她觉得,尚还不到动手的时机。更何况,要雪慕远当不成储君,办法实在是太多太多,若非此次他自己送上门来,她也绝不会向容儿点明。只是没想到,容儿一直冷情对他,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么?
——这样也好。
一袭飘渺出尘的白衣,那容颜绝代风姿清绝的公子唇角泛起一个如白莲盛放般绝代的笑容。
——她余下的时间,并不一定足够给容儿安排一个更好的归宿。若是容儿已然对雪慕远动心,那么,她要做的,就简单多了。
片刻时间已经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理出了头绪,白颖华向两眼灼灼看着自己的云容淡淡一笑:“既是容儿开口,那我救他便是。”微微歪了歪脑袋,她低唤,“揽月,一炷香之内,去取一套银线金针来。”
“是,公子。”蓝色衣裙一闪,一脸淡然的揽月便消失了踪迹。
白颖华望向一脸担忧的云容,笑了一笑:“放心罢,既是我已答应你,便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雪慕远,容儿。”
云容望着那白衣人儿略带促狭的笑容,忽地明白了什么,面上倏忽一红,微微跺了跺脚:“你想多了,颖儿。”
那一袭白衣微微地垂了眼睑,笑意宛然:“接下来我要为你的夫君缝合伤口,怎么,容儿要留在这里,以防我对这如花似玉的慕王殿下上下其手么?”
听她话音的意思,似乎……云容面上忽地羞红一片,丢下一句“你别太累了”就直接飞奔出了房间,留下面上笑意愈发寡淡的白颖华。
“你可满意了,慕王殿下?”白颖华忽地垂眸看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声线清冷。
原本躺在床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的雪慕远,虽然模样依旧奄奄一息、要死不活,却睁开了眼眸,一双锐利眸子里射出利剑一般的眸光:“白公子。”
“本宫是不知晓,为何你对本宫的敌意这么大。”白颖华心底微微一哂,面上笑意依旧渐渐地变得寡淡冷然,“可如今容儿要本宫救你,本宫便会救你,你不用如此强撑,免得原本不会丢掉的小命再去了一半。”
“你!”雪慕远怒极,面上神色陡然变得青黑,却最终不知是想起什么一般,无奈地闭了闭眸子,他道,“这段时日,还请白公子代为保护容儿周全。”
——不知是不是错觉,雪慕远只觉得,在他说出“容儿”时,眼前那居高临下立着的一袭白衣的绝美公子墨玉眼眸中一闪而过铺天盖地的杀气,却又倏地被压制下去,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揽月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白颖华身边,手中还捧着一个金色缎布的长条形小包裹,白颖华抬手拿过那小包裹,轻声吩咐道:“揽月,三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得接近这屋子。”
“是,公子。”揽月垂眸应声,而后便闪身出了屋子,自去为她护法。
白颖华唇角划开一个颇为恶劣妖媚的弧度,看得雪慕远心中一滞——眼前此人这般容貌,配上这样妖娆魅惑的笑容,实在是……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是狠狠一滞,一股寒凉之气顺着脊背攀沿上来,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白颖华眯起眼眸,忽地伸出两指并拢,闪电般点了雪慕远的穴道,封了他的行动和言语,而后才一挥衣袖,除却亵裤外,将他全身上下的衣衫和绷带都剥了个精光。
雪慕远身上一凉,随即剧痛袭来——许多伤口都只是倚靠着绷带止血,如今她拆了他的绷带,那些伤口自然又开始汩汩流血。想到自己居然在情敌面前赤身裸体,雪慕远忍痛怒瞪眼前这眯着眼眸仿佛修行千年的狐狸一般狡诈妖媚的白衣公子。
然那犹若实质般的眸光却不曾给那一袭白衣带去任何的威胁,白颖华唇角微勾,展开手中的布包,随手一扬便将远处的圆桌吸至身侧来,俯身放下布包,白颖华双手一振,雪慕远再看时,白颖华手中已然并了十根又长又细的金针。
微微侧眸,白颖华两手先后随意一扬,十根金针便依次没入他周身大穴。雪慕远一怔,身上伤口撕裂一般的剧痛居然眨眼间便缓缓地消退了。白颖华抬手再取出三根金针并两根银线,双手一错,那细极的银线便穿入了金针针孔,雪慕远顾不得惊讶,只看着白颖华唇角勾着恶劣的笑容走近他身边,微微俯身,薄唇轻启:“二十有六岁却依旧洁身自好如慕王殿下这般的,这世上当真少见了呢。”
雪慕远额头暴起一根又一根青筋,却又听眼前白衣公子笑声渐起:“呵,配我家容儿,倒是正合适。”扬手,一针下去,再一张手,一道极细的银线便将他胸前最可怖的那一道粗大伤痕完全缝合。
双手交错变幻,雪慕远身不能动,眼睛却尚还健全,望着眼前交错迷幻的数百双玉手残影,他呆住了。而那因为青丝稍嫌碍事便以银线尽数束起的白衣公子虽然面上神色依旧漫不经心,可那墨玉眸子里却是十二万分的专心致志。
——眼前这个被他视为强劲“情敌”的少年,的确有自傲的本钱,也的确有和他抢容儿的本事。虽然此一次自己的命是此人救的,但他却不会就此放弃容儿!
两个多时辰过去,白颖华额角微微见汗。细细的几粒汗珠布在她光洁的额上,一缕发丝黏湿了,微微地在她额前打了个卷儿,贴在了鬓角。白颖华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却因长时间地俯身而略有不适,踉跄了一下,旁边适时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扶了她一把。
许是长达两个多时辰的伤口缝合真的累坏了她,白颖华微微阖眸,低声吩咐道:“两日内莫要见水,七日后,我再来帮你拆线。至于伤口将养,我会开药给容儿,她自会照顾你,这几日,休要食用太过油腻和辛辣的食物……”
似乎终于察觉不对,白颖华倏地睁开眼眸,正见眼前一袭玄衫挡住她的视线,手中不知何时捻了一块方巾,正细致地为她揩去额角汗珠,见她睁开眼眸,那一双夜空一般苍远的眸子里浮起幽深的神色:“宫主,可需小憩片刻?”
白颖华的纤眉狠狠地拧了起来:“你为何在此?我明明吩咐了揽月……”话音未落,她便想起——
——揽月拦不住他。
眼前此人眼眸中清清楚楚地浮着“揽月拦不住我”的意味,白颖华的话便未再说下去,只是冷冷觑他一眼,抬袖拂开他的搀扶,意欲挥开他的身形。可却不曾想,那一袭玄裳仿佛生了根一般,拦在她面前,半点不动。
心中的怒气与戾气一并翻涌上来,白颖华唇角勾起诡谲的笑痕:“夙轩。”
然一袭玄裳的男子却只是转身随手扯了被褥给床榻上那赤条条的男子盖上,声音低低地,浮着白颖华一时未能想明白的酸涩意味:“莫要告诉我,你也是‘医者父母心’。”
——话语中的意思很好懂。
——白颖华,你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会医术,却不曾是个医者。
然而,白颖华蹙眉,想不明白为何她总觉得,夙轩此话,别有深意。
雪慕远瞪着一双黑眸,心中浮起的感觉却是不知该哭该笑——怎么这白颖华堂而皇之地将他剥了个精光便也罢了,这半路便出现瞪着他的玄裳男子到底和他有什么过节?一天之内被两个男子看光光,他虽然是个男子,可也是要廉耻的好吗?!
三个时辰到,白颖华开门,便毫不意外地看见揽月垂眸跪在房门外,一副领罚模样。长叹一声,她抬手要她起身,便和半道来守着的云容道了雪慕远的情况,又写了药方与她,这才寻了道,去自己的客房歇息。
可却不曾想,夙轩挥退了众人,径自闯了进来,一脸怒气冲冲。
白颖华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口。
——她很累,九玄针法并非是谁都可以施展的。不仅需要极高的针法造诣,更要有极深厚的内力,极广博的精神力,极强的耐力,对人体各穴位的熟知、以及快、狠、准的手法。一般用到九玄针法的,至多也是一个时辰。若是伤势实在沉重,便要将所需施针的伤口分为三道,分三次完成。但雪慕远情况特殊,若是分三道缝合伤口,即便雪慕远伤愈,原本的武功也只能再保留三至五成,那样的话,对容儿的处境,就太过危险了。
——只是,九玄针法的消耗果真不可小觑。
白颖华微微阖了阖眼眸,却不想眼前一阵晕眩,待再定神时,她已然由方才坐在椅子上变成了躺在床榻上,仰面向上,而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玄裳男子,显然没想到她会毫无反抗,此刻正怔怔地垂眸望着她,夜空一般苍远的眸子里满是惊诧。
白颖华启唇,费力地开口:“出去。”
似乎是这一声低低的声音惊醒了他,夙轩望着她的神色陡然由方才的怒气冲冲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夜空一般苍远的眸子里翻滚着白颖华无力看清的情绪:“宫主。”
一波又一波的疲倦涌上全身,白颖华任由夙轩压在自己身上,双手搭在身侧,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何事?”依旧冰寒的声线,只是音量小了许多,透着不易觉察的深深倦怠。
“好看么?”却不曾想,夙轩剑眉一蹙,溜出舌尖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白颖华不明所以地微微蹙了蹙眉,却发现仅仅是蹙眉,便已经让她有些力不从心。在心底惊异于九玄针法三重连用的副作用和消耗之大,她却只得摆着面上那一副无悲无喜的神色,带着仿佛烙印一般的浅笑。
那漫不经心的神色映在夙轩眼眸里,终是将他再度刺激到了。
“——你若想看,”他忽地笑了,唇角狡黠的笑意如同一尾惯常行骗诈人的狐狸,“不若看夙轩的。”说着,他便抬起一只手,扯了自己的衣带。
白颖华呆滞。
望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光洁如玉的胸膛,饶是白颖华,也呆了。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半晌,白颖华回过神来,虽然脑海一阵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都叫嚣着疲倦,然她却不曾忘记眼前这男子的威胁性,只得强打了精神,逼迫自己睁着眼眸,寒声道。
“是我比较好看,还是那什么雪慕远比较好看?”夙轩终于说话了。
白颖华极想蹙眉,可无奈力不从心,她便索性放弃动一动表情,只是墨玉眸子里浮着的惊诧却毫无遗漏地落入夙轩夜空般的眼眸。
——雪慕远?好看?这人到底又在发什么神经,什么好看不好看……
想着想着,白颖华忽地抓住了重点——莫非,此人是因为方才她看了雪慕远的身子,所以才来……
心中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笑意,白颖华墨玉眸子里毫不遮掩地浮现出来,这便让一直紧盯着她反应的夙轩看了去,夙轩一怔,完全不曾明白为何她会露出这般明显的笑意,却又一垂眸便发现,身下的绝色女子,忽地阖了眸子。
夙轩心头泛起一波酸涩感觉:“宫主,”他出声,却带着一丝不依不挠,“你还未说,到底是……宫主?”
察觉到身下人儿绵长低缓的呼吸,夙轩一
怔,翻身下了来,唤道:“宫主?”
然那已然陷入沉睡的白衣女子却是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夙轩望着眼前人的睡颜,心头翻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他戒心严重时,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入睡,这件事,实在是蹊跷。
顿了一顿,夙轩伸手将她轻轻挪了挪,又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垫在了玉枕上,而后才轻轻覆了锦衾,为她掖好被角,蹙眉望着她沉睡的容颜,心中忽地掠过一个想法。
抬手一招,夙轩低声道:“青,去查一下,白颖华方才所用的针灸之术,是什么。”
“少主。”出乎他意料的,应声的并非青,而是靛,“那是九玄针法。”
夙轩蹙眉:“九玄针法?与她此刻昏睡,有关?”
“九玄针法分为三重,慕王殿下的伤势一般而言用第二重九转游龙便可活命,但会使武功大打折扣,白颖华方才用的,是第二重九转游龙与第三重九天凤鸣的联袂之技。”暗处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
夙轩的眉蹙得更紧了。
似乎察觉到自家少主心情不好,靛忙补充道:“九玄针法的每一重,都需要极深厚的内力与耐力做后盾,并且——每一重极少连用,因为连用所需的内力和耐力并非常人所有,而且,一旦失败,所救之人必然身死,而施针之人也会元气大伤。”
“第二重与第三重的联袂之技,消耗极大,且……”靛在暗处小心翼翼地说着,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家少主的脸色愈发不好了,这接下来的话,便不知到底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而且什么,说!”夙轩暴躁道。
靛忙叽里呱啦道:“第二重和第三重的联袂之技一旦成功,施针者至少需沉睡半年来弥补施针时所透支的内力与精力!”
虽然为了防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靛已经把那个“沉睡半年”说得够模糊不清了,但很不幸地,夙轩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深知自家少主脾性的众安危在靛话音未落前便已经飘身十丈之外,可出乎众人意料地,少主并未如他们所想般大发脾气,而是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观望半晌的众暗卫便偷偷摸摸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主的脸色,随时准备少主一发怒便遁地就逃。
夙轩望着床榻上一脸疲倦安详沉睡的白衣人儿,心中荡漾满了温和的柔情蜜意。
——自收到那封莫名其妙的修书,他疾奔回府,和无月商量半日,终于定了计策将那个莫名其妙的赐婚给推拒了,还顺带给宫瑾羲又制造了一些麻烦事儿,这才稍稍安定下来,为以后的事情着手开始布局。却不想,他不过刚开始着手查探分析青竹山的问题和情报,嫣月便传书来道白颖华受伤失踪。
——了解到白颖华离开前曾拼着受伤为灵溪疗伤,捡回了她一条命,他心中半点为了自己手下人才脱险的喜悦也无,有的全是暴怒!之前她因了秋沉落一句话便敢与他的血玉楼对上,如今竟然因为小柒的一句话就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压根儿连她一根头发重要都不抵的灵溪!
——他担心她的伤势,更担心她会对小柒……
——对,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开始考虑小柒可能造成的威胁,也就是那时,他彻底地对秋沉落和小柒起了杀心。只是同时,万花楼开始动作不断,他便只能一边四处查探她的下落,一边给宫瑾羲使绊子,让莫之去掀了万花楼。
——待当真从她曾经落脚的地方问出她与小柒夫妻相称……
……
——好在如今她已经回来了。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她都回来了,这便足够了。
——于他而言,她回到这里,回到他身边,便已足够。
砰!
房门被蓦地踹开,一袭红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小华华,小华华!小……呃,楼主?”血柒嘴里不断地叫着白颖华,却在看见夙轩时,倏地住了嘴。
——夙轩衣衫半落,胸前光洁的肌肤若隐若现。而他身边,正躺着熟睡的白颖华,覆着锦衾的绝色女子微微侧着身子,面容向着身边衣衫半开的玄衫男子……
“这、这、这……你、你……”血柒瞪着眼前这景象,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地,言语不能。
夙轩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眸光,看见了他惊讶之处,心中闪过一丝恶劣的捉弄意味,眉微微上挑,夜空一般苍远的眸子里浮现出浓情满满的笑意,声音暗哑:“小柒,嘘,宫主累了,你莫要吵着她。”
这声音温温和和,语气温温和和,内容也温温和和,可若配上如今这样一副光景,饶是再如何单纯的人,只怕也要想歪了。
血柒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渐渐地,琥珀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不知是受伤还是愠怒的神色,竟然拔剑便向夙轩刺去:“你混蛋!”
斜地里伸出一柄剑,正架住血柒的黑曜,血柒抬眸望去,却正见揽月一脸淡然地望着他,心头顿时更加火起:“揽月你滚开!”
揽月却只是执剑,架着他的黑曜剑,半点要让开的意思也没有。血柒顿时红了眼,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倏地抽回长剑便攻了过去,一招一式,竟然皆是下了杀手。揽月心中一顿,她早在此地,自是知晓公子与夙轩大人并未发生任何事情,虽然眼前这境况着实让人浮想联翩了些,但她倒没想到,血柒不是同那些个话本子里写的一般掩面奔逃,而是气红了眼要杀人,于是她想也没想,本能地便抬剑阻住了他。
你来我往地打了半晌,血柒也渐渐地冷静下来了,毕竟他和揽月打了这么半晌,楼主都只是嘴角噙着笑意有意无意地刺激他,而那个本该警觉心无比高的白衣女子,却一直在昏睡,不曾醒来。
“等一下!”血柒终于抽了空,向揽月打了个手势,叫了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