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而过,扬起演武场中俗尘无数。
那一袭华美的白衣长身玉立,虽然身形稍显瘦削,然却让一直围在不远处的那些个百尺门弟子心湖中,微微漾起点点波纹。山风凛冽,挟着一丝寒意,撩起那白衣身后恣意垂散的万千青丝,如云的衣袂随风舞动,衬着那一张风华绝代的如玉面容,那一缕唇角微勾的寒凉浅笑,实在撩人心魂。
然自她唇间逸出的那番话语,却是让不少人都呆了一呆,有些不明所以。张京云面上神色几变,最终却只是愈发阴谲狠毒地死死瞪着那一袭白衣的少年,而后者,却依旧神情散漫。
片刻后,四周议论声起,张京云终是再也耐不住性子,身形一闪,便倏地出现在那白衣公子的身前,青黑的指甲愈发长了,微微带着弧度,迅疾地抓向那白衣公子的面容。
——这一副绝世倾城的容颜,他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只微微偏转了脑袋,堪堪闪过那泛着诡异光泽的曲爪,白颖华轻笑一声,那清冽如山泉般的笑声低低的,还带着一丝少有的无奈。然那一丝无奈似乎是错觉般,听在张京云耳中却异常地刺耳,他阴阴一喝:“你笑什么!”
白颖华却是眨眼间便已然又和他拉开了至少七丈的距离,站在远处遥遥地看向战圈外的血柒,唇角一勾,清冽的声音却是透了去,掠过张京云的怒气,带着一丝愉悦:“血柒,可看出什么?”
远处的血衫男子琥珀色的眸子一直紧盯在她身上,一时之间倒没怎么明白白颖华此话何意,只一脸茫然地望向她。心下微微一哂,白颖华一边闪过张京云再度伸过来的曲爪,衣袂飘扬间发丝轻舞,如玉面容上浮着的漫不经心那般地摄人心魄,她道:“看仔细了。”
张京云心中戾气愈盛,见曲爪并不能对白颖华造成伤害,脚下竟是行起了颇为奇异的步伐,衣衫残影交错,血柒揉了揉眼睛,惊愕地望着一团淡淡的青黑色雾气渐渐将张京云笼罩。
——方才经白颖华一提醒,立于战圈外的他遂将注意力搁在了张京云身上,而后他便惊讶地发现——原本他与张京云交手时眼睛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可方才张京云再度向白颖华袭去时,他却勉强看清了张京云的身法。
血柒站在原地思索这前后张京云速度变化的缘由,却不想身后传来百尺门弟子的惊呼声,他抬眸看去,却是正看见千钧一发的一个大变故。
青黑色雾气将张京云笼罩的那一刻,饶是白颖华也稍稍惊讶了片刻——原本她以为《魑血秘笈》实在是下乘武功,路子又十分阴邪,故而只草草翻了前面几页便没了兴趣,却不想这魑血功除却可以改变一定范围内所有人的体感速度以外,竟还有后着。
唇角勾起一个稍稍兴起的浅淡笑意,那荡漾着慵懒魅惑神色的胜雪面容愈发地风华凛然。白颖华抬袖抽出袖间沉檀木骨折扇,风仪落落地在原地长身玉立,十分大方地等张京云先出手。
而张京云周身缭绕的青黑色雾气愈发浓重,诡谲阴邪的味道飘散开来。揽月眸光闪烁,甫要执剑上前,却不想橘月一抬手扯住了她,摇了摇头,劝道:“你忘了公子吩咐了吗,揽月?”揽月面色一僵,只得又退回血柒身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血柒被揽月瞪得莫名其妙,然他此刻心思都系在白颖华的安危上,故而也只是抑郁了那么一瞬,便又将眸光紧锁在正对峙的两人身上。
蓄势已了,张京云终是抬起血红的眼眸,看向白颖华。那血红的眸子里带着青黑色的诡异死气,铺天盖地的杀气延伸而去,就连远在战圈外的血柒等人和众百尺门弟子,都不禁面色一变,只觉全身都好似陷在了无比险恶的地方,死亡——近在眼前。
血柒心中荡了一荡,忽地远远望见白颖华的神色凝重起来,右手握着折扇,竟是一眨眼之间便划出七道无形内劲,向着不同方向袭去。空气波动细小而无从捉摸,可那七道内劲却是明明白白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金戈交错一般的声响。
白颖华唇角勾出一丝浅笑,身形旋转,长长的衣摆和宽大的衣袖便划出优美的弧度。血柒瞪着眼睛看着数道白绫以那出尘的白衣为中心攒射出去,无论力道、速度,都比秋沉落那两道白绫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喃喃道:“小华华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是自然。”身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应和,血柒侧眸,却发现应他话的竟是一直对他没好脸色的揽月,当即心中好笑。再转眸望去,八道白绫分别缠上了什么东西一般,以白颖华为中心,四面八方的正位上皆是停着一道白绫。血柒张了张口,甫要诧异这诡异景象,却见那八道白绫尽头渐渐地从虚空中弥漫出青黑色的雾气。令人更加不可理解的景象缓缓地出现——那八道白绫,竟都对着一个张京云。
白颖华一挥衣袖,右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打开,宁神静气的沉檀香便渐渐弥散在空气中。这正是南宫老头儿查遍医书寻到的熏香方子,而这一把沉檀木骨的折扇,也是将将才制好不久的。南宫老头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这沉檀木折扇的沉檀香气经久不散,反而历久弥深。也或许多亏了这一把沉檀木骨折扇,白颖华才不曾在百尺门大开杀戒。
此刻,那一袭华美白衣的公子面上缓缓漾开一个清淡的浅笑,右手中折扇轻摇,山泉般清冽的嗓音如同小桥流水一般缓缓滑过众人心间:“张京云,这是你最后的手段了罢?”
虽用的是疑问的语气,然而那其中的笃定,却是那般地明显。而她对面的张京云面上划过一丝不甘的神情,冷哼一声,仿佛寒风挟着湿滑的毒气一般袭入众人心间,与此同时,其余七个“张京云”皆是身形一晃,烟消云散。
眼前看见的情景已然愈发超出自己对武功这种东西的理解,血柒僵着嘴角,
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然就在此刻,他身边的橘月却是忽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明所以地看去,却听揽月惊唤:“公子!”
然那惊唤已然迟了,在橘月看见白颖华身后倏地出现的那一抹灰影时,白颖华也一应感觉到了身后锋芒尽敛的冰冷杀气。几乎是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她便反应极快地瞬间飞身向前,同时那八条原本已经垂坠的白绫闪电般收回,仿佛有生命一般窜向那道灰影。
滴答,滴答,滴答……
稍嫌寒凉的殷红血液一滴滴坠落在灰色的石板地上,白颖华右手垂在身侧,身周漫天木屑飞舞。如云的白色衣袂上染了斑斑的血迹,随着那渐渐氤氲而出的血流,将已然破碎的白色丝绸布料晕成了晚霞一般鲜艳的红。
千钧一发之际,她果断回身抬手,以手中折扇对上了张京云的曲爪。只是那曲爪可曾将伽蓝的碎烟匕一击而碎,不过质地稍稍比一般木材坚硬的沉檀木,尽管有她仓促运起的三成内力,却还是碎成了粉末,漫天飘洒。不过折扇这一阻,倒是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张京云已然被九道白绫裹成了粽子。
揽月飞身上前,然那一袭迎风而立的白衣却挥袖拂开了她,望着眼前张京云的神色,比之方才那漫不经心,此刻更好像是勃然大怒前的极力压制。眸光微沉,其中冷戾如寒冰刺骨,墨玉眸子里仿佛睥睨苍生的眸光依旧流光溢彩,却让人无端生出想要俯身膜拜的冲动。
橘月接住被挥退的揽月,声音里有一些担忧:“揽月……”然揽月却只是沉沉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别开眸子,闭口不语。
橘月无奈轻叹一声。
血柒见白颖华受伤,甫要上前去,却见揽月被挥退,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是迈开步子,然而此一次,白颖华冷冷的声音传来:“别过来。”
听不出一丝感情,可血柒之前与她朝夕相对许多日子,自是知晓此刻的白颖华拂逆不得,只得停了步子,在原地斟酌着开口:“小华华,你……要不要紧?”
白颖华却并不应声,只望着眼前不住挣扎的张京云,左手中执着第九道白绫的一端,声音冷冽如同猛然刮过山间的寒风:“本宫原不想杀你,张京云。”
张京云恨恨望她一眼,忽地道:“哼,你可未必有本事杀了本座。”他话音未落,白颖华就轻笑起来,那魅惑慵懒的笑声里含着似乎满满当当的愉悦,张京云怒气冲天,甫要开口,白颖华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莫不是还在希望着山下蔓株城里那些所谓的‘正道卫士’罢?”
张京云此次倒是真的一顿,随即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白颖华悠悠道,寒凉的眸光里嘲笑与不屑显露无疑:“你以为本宫来了这蔓株城五日,是来游山玩水的?啊,莫不是,你根本不知道本宫来了已五日么?”
她眼睑半阖,神色淡淡,可张京云却愈发地急怒,气急败坏地挣扎着,似乎要挣脱白绫束缚。
那边血柒侧眸看向橘月,一脸不相信:“你们来了五天了?”
橘月摇摇头,道:“是公子来了蔓株城五日,我等是三日前堪堪赶到的。”说完,她似乎是对于这件事情颇为郁卒,便闭口不谈了。只留下血柒心里涌起一层又一层的纠结。
就在此时,那些原本缩在演武场附近的百尺门弟子见掌门似乎不敌,都小声议论着到底应该如何做。终于有几个胆大些的弟子抽出兵器,偷偷摸摸地借着边缘一些建筑的掩护想要偷袭,然那一袭白衣不过一挥袖,便见那些弟子身边的木桌、木桩等等物事刹那间挫骨扬灰,只留下惊恐地瞪着眼睛弯着腰的百尺门弟子一脸惶惶。
“白颖华,你倒不怕成为武林公敌?”张京云脸色阴晴不定,终是开口道。可谁知他这一开口,他对面那一袭华美的白衣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唇角勾起一个愉悦满满的笑容,甚至他都能感受到从那个笑容里漫溢而出的愉悦:“张京云,原来你怕死。”
此言一出,张京云色变。
然就在此刻,不远处的百尺山门外忽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颖儿你怎么样了?!”
那御着轻功飞身而来的少女,正是一袭紫纱广袖叠摆流仙裙的秋沉落。
一脚踏在百尺山门的高大房檐上,眼尖地望见那一袭白衣上殷红血渍的紫衣少女,面上浮着真真切切的担心,就那么毫无防备地飞身而来。
听闻那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悦耳声音,那身着一袭华美宽袖长摆绫绸白衣的束冠公子,蓦地一怔,下意识地抬眸望去。
然就在这一刻,一直伺机的张京云面上浮起一丝阴狠,暗自发力直接震碎了那缠裹自身的重重白绫,身形鬼魅般出现在紫衣少女的面前,曲指成爪,杀机弥漫。
阴惨惨一笑,张京云伸手,青黑色的指甲直冲紫衣少女而去,泛着阴冷的光。
秋沉落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尚不曾,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的威胁。这威胁来得过快了些,她无从反应,更无从害怕,有的,只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从夭月那里得了消息,她便直接牵了自己的“栖霞”,马不停蹄地赶来。好在,凤凰城与蔓株城,即便走官道也只是两日路程,何况她有日行千里的“栖霞”马。
堪堪赶到蔓株城,她弃了马便飞身上山,半途遇见了重伤的灵溪一行人,虽则说伤口骇人,好歹白颖华已然为她点穴止血,秋沉落给她做了些急救处理,又随她们去医馆写了方子抓了药,这才上山来。然只一上山,她便心头突突直跳,紧赶慢赶而来,却是远远望见那一袭心心念念的白衣受了伤。
原本心里做的那些个决定——什么来了要好好质问那人,然后至少三天不要
理那人——现在全部都成了碎屑泡沫,她满心全是担忧。想也不想,出声唤,想也不想,飞身来。
秋沉落脑海里一片空白,偏偏眼前耳边闪现的全都是这两日赶路途中她心中所想,明明那能要了她性命的青黑色指甲就在眼前,她却半点都想不起该如何去躲闪。
忽地她远远望见那不远处演武场中的一袭白衣胜雪,如玉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慵懒,可那翕动的唇角先圆后展,仿佛在唤着什么,墨玉眸子里,一片碎裂的惊惶。
山风凛冽,呼呼地吹过耳边。
待那一片纯白的衣衫飘飘摇摇,飞扬着青丝万千,飘舞着衣袂莲白,实实在在地拥住她时,漫天的血色喷洒,一如方才燃了半边天空的晚霞绮丽。
“啊。”低低的呻吟呼痛声,压抑着响在她耳边。可她半点不曾察觉。
那一袭白衣回身便是一掌将张京云拍飞,苍白如玉的面容上还挂着方才的慵懒清浅的笑容,可那唇角逸出的血迹终是刺痛了她的眼眸。
宽大如云的白色衣袂凌风飞舞,长达三尺的月白衣摆御风飘摇。那一袭谪仙般华美清逸的白衣,揽着她缓缓坠地。
山风哗然而过,秋沉落耳边终于不再嗡嗡作响。可空空落落地,是那一声带着一丝安心的轻唤。
——“落儿。”
那人揽着她甫一落地,便支撑不住般,单薄瘦削的身子缓缓倾倒。秋沉落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却触手一片微冷的黏湿。
“咳咳。”轻咳了两声,白颖华稳了稳身子,随即拂开秋沉落的手,抬袖拭去唇角的血迹,向后退了一步,抬眸望着她,面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疏离神色:“帝姬殿下,可曾受伤?”
血柒疾步走过来,伸手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白衣公子,神色间皆是深深的担忧:“小华华,你怎么样了?你……疼不疼?”
白颖华侧眸,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随即再后退一步,向秋沉落道:“帝姬殿下,此处凶险未知,殿下乃金枝玉叶,还请……”她话尚未说完,便被秋沉落面上神色怔住,余下的话语,便卡在了喉咙口。
秋沉落只微微垂眸便望见满手鲜血,稍稍奇异的是,那鲜血之中竟有淡淡莲香,血腥味倒是一丝不闻。然秋沉落只定定望着她,良久,就在白颖华以为她看出什么时,秋沉落却笑了,没有其他的什么复杂意义,而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她道:“医者父母心。”一本正经。而后,她忽地上前两步,一扬手,便是一个手刃劈在那神色怔怔然的白衣公子颈后。
血柒瞪着眼睛看着秋沉落唇角划开一个狡黠的弧度,张开双手接住了昏迷过去的白颖华。顿了一顿,他道:“你……”
秋沉落白他一眼,而后向血柒和橘月招呼道:“血柒,你先带颖儿下山去与碧月和曼月她们会合,我随后就到。”十分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白衣交予血柒,秋沉落抬手抽走他腰间的黑曜剑,向揽月走去。
自方才张京云被白颖华一掌击飞,已然伤重,便被候在一边的揽月制住了。此刻,见秋沉落提着剑走过来,揽月也不禁惊讶地看着她:“小姐?”
“嗯。”秋沉落应了一声,绷着一张小脸在她身边站定。
揽月瞪着眼睛看她——这女人这架势,莫非终于打算杀个人来试试了?
秋沉落暗自咽了口唾沫,额上因为紧张还冒着细小的汗珠,就连那拿着剑的手,都还在颤抖。
——秋沉落,你要加油!
她暗自在心中道。
随后,便是猛地闭上眼睛,手中漆黑长剑高举,猛地刺下。
“当——”金戈相交之声传来,秋沉落诧异地睁开眼眸,却是血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旁边,右手揽着昏迷的白颖华,左手中拎着另一把剑,格住了她手中的黑曜剑。
秋沉落不满:“血柒你干什么?”
血柒抬起琥珀色的眸子觑了她一眼,道:“杀人不是这么简单的。”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蔑视。
秋沉落火大。
“而且,她不会希望你这样做。”顿了一顿,血柒丢了那不知从哪个百尺门弟子那里夺来的剑,转身向山门走去。
秋沉落瞪着杏眸望着远去的那一袭血衫,终是颓废地弃了手中黑曜剑。揽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此刻见她打消了之前的主意,倒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她正欲拎了张京云一同走时,却见秋沉落忽地站起身,对着已经被揽月点了穴的张京云又蹬又踹。
“你个混蛋!变态!去死吧!叫你打颖儿,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混蛋!!!”
一点女子矜持也没,这完全是小女孩子或者泼妇才会做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何,一向不屑秋沉落的揽月此一次,倒是微微地笑了。长剑一横,便轻而易举地震慑住了想要再度围过来的那些个百尺门弟子们,揽月望着秋沉落对张京云实施长达半个时辰左右一刻也不停歇的,花样百出的羞辱折磨之后,才从自己裙摆上撕了一道布料,将已然面目全非的张京云捆了个结结实实。
秋沉落看得十分兴奋,便贡献出一道自己的白绫,系在张京云的身上,而后她一手扯着白绫的另一头,对揽月笑道:“揽月,我们走吧!”
额角微微地抽了抽,揽月跟在兴致高昂的秋沉落身后,亮着银剑防止百尺门弟子冲上来抢人。只是——
“我有一头小毛驴儿,我从来也不骑~”秋沉落拽着白绫一边费力地拖着张京云,一边兴致高昂地唱着小曲儿,“我只是把他拴在绳上到处拖着行~”
——果然这个女人是不可能正常的,刚才的那全部都是假象,现在这个才是正版的秋沉落……
揽月跟在秋沉落身后,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向山下走去。
(本章完)